世间道理,有即是有,没有即是没有,看见的是为有,但有时,看不见的也同样有,比如隐在东海下的美丽珊瑚,没有被世人发现只是因为有海水遮掩,如果有天神将大海倒开,又或者有奇人能潜入海底九千里,海底的风景自然会一跃眼前。
朱小雨不是一个普通的胖子,他是清夜司最年轻遮月监,除了司主与数位大夜司之外权利最高的人,同样也是一位强大的剑修,他的眼光不会差,至少将海洋看穿没有任何问题,他敢肯定徐自安体内没有真元,那至少在此时,徐自安身体内就不会有任何修为的波动,那少年触摸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来自异世界的某种尚未被人发现的古怪能量?
但不幸的是,天衍大陆上,唯一可能存在的异世界,便是冥间。
“天地真元是无形无际无色无边的,就如同你我之间的空气一般,别说根本无法被触摸,就连看见都不可能,除非能将春风化成绺,把朝雾化为绳,才把空气一条一条的梳理出来,可那都是通玄境才能做的事,前朝的哪位李状元也不过朝夕间叩府,你别告诉我你一夜之间就通了玄,这话听说来比楼下买古董的老神棍还虚,小安子啊,我觉得你是不是想修行想入魔了?”
朱小雨皱着粗短的眉梢思考片刻,摇头哑声笑了起来,他很了解徐自安的性格,知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不会轻易便下定论,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不开启识窍便提前触碰到真元的例子,就像没有人可以不需要睁眼便能知道田垄里究竟飞舞着几只蝴蝶,春柳冒出了多少嫩枝,这不符合修行的至礼,也违反了天地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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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窍隐藏在人的脑海中,只有通过冥想的方式才能去抽丝剥茧般渐渐开启,同样,只有识窍被打开后才可以真正认识天地真元,他看的很认真,徐自安脑海中的十八处的识窍没有一处开启,他不会看到天地真元。
顺着少年的目光向窗棂上望去,木窗雕花间流淌的神奇砂墨泛着神秘玄妙的荧光,朱小雨略微思量,以为徐自安错把这些美丽砂墨当成天地真元。
徐自安不知道该如何阐述旧书里的星辉荧河,只好摇了摇头不再解释。
不过他敢确定,那些星辉一定是真元,只是不知为何,星辉穿体而过,并没有在他的经脉心府中留下任何印迹,又或者,那些印迹藏的太深,比深海下的美丽珊瑚还要深,他还没有发现罢了。
有些压抑的气氛缓解了一些,朱小雨顺手将木窗打开,明媚的阳光已经不似晨间的清冷,带着朝阳的暖意与惬意将窗外的吆喝声传入了房间中,朱小雨看见了某个卖着豆脑的摊位,眼睛一亮,问道“早晨来得急,还没吃饭,这家的咸豆脑味道不错,要不要来一碗?”
小厮将豆脑送上了楼,徐自安与朱小雨配着几根酸豆角喝了满满俩碗咸豆脑,其中一碗香菜放的格外多,份量也特别足,徐自安暗暗比较了下,盛装豆脑的那瓷碗竟比自己的头还要大,不过想了想对方这一身肉膘也就释然。
“我知道想要通过跃溪试很难,但我的目标也很简单,只要能进入前百名就可以,泊城时我刺杀过张毅然,在来京都的路途上,因为某些原因,我也同样与一名通玄境的修者战斗过,只是不知究竟是上镜还是中境,不过最后我胜了,胜的比泊城时的要轻松,所以我想,若是与通玄境的修者比试的话,我未尝不是没有机会”
徐自安说完习惯性的起身准备将坐上的残汤剩碗收拾洗刷一番,可转念一想门外就有负责收拾打扫的小厮,自己囊中虽羞涩如故,但好歹也沾了白航的光,这些杂事也用不到自己来做。
“能胜通玄的话,进入前百名确实没有问题,可有些事你似乎不太清楚”朱小雨用舌尖抿去牙缝上的一片香菜残叶,喝了口凉茶严肃说道。
“这一届跃溪试不同以往,千山宗,柏庐,还有一些其他强大世家都会有人前来,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那些人来这里,同样都为了南溪书院,南溪书院这一次只会给出七个名额,这意味着你要做的不是前百,而是前七,你要面对的人,也不再是什么通玄境,而是叩府境”
徐自安闻言后眉头蹙的就像杯中褶皱的茉茶,被开水冲泡了一夜也难以舒展。
这是他没想到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若能进入前百名就可以,但前七………徐自安嘴角抽搐着了几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叩府与通玄是俩个概念,修行界中,通玄境被称为门外人,叩府才算真正登堂入室,这是一个分界点,也是修者至关重要的一环。
正如沈离所说,通玄境内,不管术法功决再如何高妙,所持的武器法宝再怎么精妙,但要施法,都必须有一段将自己真元与天地气息共鸣的空白期,徐自安自信能与通玄境的修者一战,是因为他能靠着这段空白期欺身接近对方,只有靠近对方的身体,他的武技和刀意才有机会施展出来
可叩府境的修行,已经可以做到顺息而鸣,他们只需要一个意念,充斥在天地间力量便会与自身联系起来,就像拨琴,只需要心思微动,指尖在琴弦间游走的屈指间,幽雅旋律便能奏鸣而出,试问在这种瞬息屈指间,徐自安就是一身战斗天赋再异禀,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世俗百器之争里还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谚语,更别提修者间的飞刀飞剑飞符飞器等各种乱七八糟的飞了。
他近不了对方的身边,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弊端,他没有真元可以与对方斗法,这是他如今最头疼的问题,他没有一个满脸粗犷胡渣的家伙拈着葱花来告诉他如何对付叩府境的修者,这是他最如今最无奈的悲伤。
如果那个家伙在就好了。
春风不语,故人以辞,再如何感伤悲伤神伤都无济于事,他如今能做的事,和要做的事是还故人一个真相,又或者清白。
沈离说他是一个好人,徐自安也认为他是一个好人,虽然很多人曾经说他个疯子,是个罪人。
………
………
“能对付叩府境修者的,只有叩府境”朱小雨看了眼徐自安黯然的失落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很认真的告诉少年。
徐自安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笑的更苦涩一些,良久后,他起身站起,望着门外的宽敞的青石街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不是无奈下的黯然悲叹,而是将心中所有浊闷排之一空的舒缓,他看着窗外升的越发灿烂的阳光,突然转回身仔细的将文贴与腰牌放入怀中,认真凝视着朱小雨的眼睛。
他的目光很清澈,很平静,也很坚定,就像畏山脚下的那条浅溪。
那条浅溪平缓无常,但流的异常坚定,从未有过任何干涸或者断流。
古有前贤可以朝闻道,夕入府。
那么,他想他也可以。
离跃溪试的开启只有数天,他要在这数天里识真,通玄,然后叩府,这是痴心和妄想,很疯狂,很容易被人认为是一个白痴。
但有时候,人生在世,就必须疯狂一次,不疯狂,便意味着错过。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年少就要轻狂,若是连想都不敢想,那又怎么对得起这大好年华?
他需要全力一战,真正的全力一战,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阔落一战,不用为任何多余的事情分神的狭路一战,就像当年在畏山密林间第一次见到凶残的棕熊时一般,将自己在生死间磨练出的天赋与所有手段全部用处,刀意,武技,黄伞,甚至旧书………
他不能考虑隐藏自己的手段,也不能再考虑沈离留在自己身上的影子,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作为支持,至少也要保证住即便自己被世人发现自己与沈离的关系,也要忌讳于他身后的那颗大树。
王朝的公主殿下无疑是一个参天大树,但因为某些年轻人的固执与坚守,他不想这份难得的友谊参杂任何多余的东西,所以他在大青山间转身离开。
清夜司虽然不是大树,但清夜司里有许多繁茂的比苍松青柏还要坚挺的愧树,那遮天蔽日的愧树下是王朝的整个夜黑,正如朱小雨所自傲的那样,他若是清夜司的人,就是知道他与沈离的关系,谁又敢真的动他?
至于那满院愧叶能不能帮他挡住那些贵人强者大人物的目光,那不是他现在要担忧的事,因为还没到那个时候。
未雨绸缪,是需要先有一间可修缮的破落小院
未焚徒薪,是需要先点起第一把薪火。
正如朱小雨所说,想要知道一个沉睡人醒来后会把第一眼的目光到底落在何处,徒然等待永远是最白痴的做法,悍然的走过去,扰醒他的清梦,掰开他的眼,自然就会知道。
没有人知道夜司之主的目光到底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又愿不愿意在风雨动荡里看护自己,但如果他不愿看见自己,那自己藏的再好也是枉然。
他拿起文贴,代表他平静坚定的要将年华绽放成火焰。
他拿起腰牌,发表他甘愿成为一名夜幕郎。
他性喜阳光,也向往阳光。
但清夜司是黑夜。
他看着阳光,突然很怀念破落小院中某朵枯蔫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