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
声音很轻柔,轻柔的就像山花在崖间开放,就像青笋在雨后冒尖,就像小伞在风中被打开。
事实上,不是像,小黄伞真的被打开了。
徐自安没有开口说伞,朵朵已经在徐自安张口之前打开了伞。
这是一种默契,很神奇的默契。
王朝的公主殿下,山间的质朴少年,一直未曾有真正意义上的正式交谈,只是初见时的一句书生刀客,劫匪保镖,你要去哪儿我又会去那儿的单方面交谈后便被突袭而来的铁箭给打断,后面又因为某些原因,朵朵甚至连徐自安的姓名都不知,但是在经历过生死凶险后,俩个地位悬殊到天海般遥远的少年少女,也是会产生某种不可言说,也不可思议的默契。
如果放入平常,这种不言而喻默契可能会让少年少女莫名就是好一阵娇羞害臊,但在这样危机下,那点莫须有的小情绪根本就溅不出水花,更毋说泛起什么涟漪。
朵朵撑开小伞后,整个人如受惊的狸猫般卷缩伞下,破伞破洞间恰巧看见一朵朵生于岩石间的红色山花。
山花开的很烂漫,小黄伞撑的很讨喜。
………………
伞在朵朵肩头,朵朵在徐自安肩头,这把伞就相当于撑在了俩个人的肩头。
不过撑伞的人其实是徐自安。
在最后时刻徐自安拨开了朵朵撑伞的手,用腰腹顶着那把伞,他知道这把伞很坚硬,很强大,能抵挡的住那些叵测玄妙的天地力量,但他并不知道这把伞物理的防御力量会怎么样,也不知道朵朵虚弱的身体能否扛得住头顶那沛然莫御的强悍一击。
他不想让少女冒这个险,于是自己就撑起了伞。
事实证明,这把破旧的让人心酸的小黄伞,在抵挡了无数次风雨火海之后,再一次没有让徐自安失望。
荒人战士不断加速的蛮横冲撞,只让伞骨边缘发生了很细微的一丝变形,伞间凌乱的破布条甚至根本就没任何震动,但是随伞骨传来的蛮横力量却很真实凶狠,直接让徐自安那口强忍多时的郁血在空中喷出一道绚丽彩虹。
血虹弥漫间,徐自安身体如虾般弯曲。
伞未弯,徐自安却弓身,看起来就像是少年承受不住伞间的力量而被迫弯腰,但其实不然。
先前说过,畏山月儿崖,他除了烤熊掌烤鹿铺靠鲜鱼之外就只剩了跳崖,而每次跳崖后,他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要攀上悬崖。
跳崖与攀崖,听起来似乎是俩件事,但仔细想来其实是一件。
都需要奔跑。
自崖间跳下时,徐自安双脚踏着某种韵律踩在岩石上,借岩石突兀不断缓去坠落的重力,看起来像是羚羊奔跑在陡坡间。
到了此刻他已经彻底缓去了坠势,那么他要做的事情,便是另外一件。
他的身体继续弯曲,膝盖则随着腰腹的弯曲如铁剑般弓起,这种极有韧性的弯曲到了一定程度后,便会反弹,便会爆发,便会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看着头顶被破伞区隔成数块不规则的天空,还有那名撞击在伞上的荒人战士的扭曲脸庞,徐自安轻轻松开勾在崖间石缝的那只脚,全身的力量汇聚与双腿之间,骤然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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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少年发力的角度却有些诡异,不是斜向的朝一旁掠去,也不是继续下行向湖中坠去,而且向上。
没错,就是向上,徐自安此时的动作就是向上蹬。
就像枝叶间停息的鸟,被突然而至的游人惊醒,展翅飞去另一片青叶时的动作。
这一脚下,他的身体出现微微的一顿,看起来就像是时间的轨迹在这一刻发生了神秘的静止,但停顿之后,不知是否是错觉,少年的身体在这一脚之下,竟似乎向上跃起了一丝
那一丝的距离很细微,用精准的尺具量测的话,可能就是几分而已。
与山崖之间漫漫高远的距离相比,这几分的距离实在太过细微,很难发现,但那名与小伞撞击之后的荒人战士很意外或惊喜的看见了。
荒人战士向下的坠势不断,而徐自安则向上跃起,一停一顿间,相互打生打死的俩人很凑巧的擦肩而过,不仅是双方的面容,甚至连鼻尖的呼吸都可以听的非常清晰。
那名荒人战士此时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但这种怪异不是疼痛后的狰狞,如果仔细看,这是尴尬迷茫不甘愤怒但又很………憋屈的表情。
这种憋屈是被人欺骗后的恍然大悟。
因为他终于看懂了徐自安的真实想法………
他很愤怒,伸手向身边能抓住的一切事物抓去,期望能停止坠势,但就在这时,徐自安的第二条腿动了。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是初坠山崖时般的轻柔,很沉重,很用力,就像铁匠打铁时般钪锵有力,他踏上另一块凸起的石块,巨大的蹬挫力让石块裂开数道缝隙,他的身体则随反弹力再次向上提跃起了几尺。
紧接着,少年下一脚踏在了一根粗壮叉枝上,叉枝颤抖中,他的身体倏然间已经跃升至几丈。
几分,几尺再到几丈,背负着朵朵的徐自安就像一只灵巧的山猿,短短片刻间与数名荒人战士一次又一次发生了很神奇,也很尴尬的擦肩而过………
山崖里回荡起一声又一声不甘的咆哮,那是荒人战士愈来愈远的嘶吼声,声音心酸悲惨壮烈委屈,因为他们都看懂了少年的真实意图。
是的,徐自安现在要做的,和一开始就准备做的,其实都不是想借助跳崖逃生,而是为了跳崖之后的攀崖。
所以刚才徐自安才会特意用脚尖勾在石缝中,宁愿硬顶着荒人战士如天外陨石般蛮横一击也不肯松开脚尖,就是为了能稳住坠势,能让身体停下来。
只有缓缓停下来,才能向上奔跑,不然如果选择硬生生的停止坠势,极动到极静之间的重力错压,会对他的身体都造成非常恐怖的伤害。
这是很宝贵的经验,是经过过无数次跳崖之后才可以知道的常识。
谁能想到看似木纳安静的少年,会以这样一种独特又新鲜的方式准备逃生?
同样,这个世界恐怕也仅仅只有徐自安能想到同样也能做到这种方式逃生?
毕竟是被沈离量身打造出来的跳崖小能手,怎么会没点看家的本领?
境界高深的修者不会研究怎么跳崖,御空而行的风度不要太潇洒,而境界低浅的人又无暇研究它,生命只有一次,谁没事会尝试这玩意?
如果可以,徐自安也不想研究这种很闲很扯的扯淡事,只是………
都是沈离逼出来的啊。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但仔细想想却又是情理中的事。
跳下悬崖,崖下是湖泊,看似是死亡前的最后一丝希望,但以荒人战士身体的强悍承受能力,即便真的坠入崖底,受伤或许会严重,但想来不会致死又或者失去战斗能力。
如果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徐自安跳下山崖又有什么意义,在湖中与荒人战士继续战斗?还是于崖底寻找那飘渺无恨的一丝生机?
对谈中,徐自安知道那些荒人战士是死士,为了杀死朵朵殿下绝对不会计较自己生命的悍死之徒,如果自己与朵朵跳入悬崖,对方一定会随着自己跳入,对方已经付出了如此大代价,绝对不会像沈离口里的某些白痴一样,只是看着山崖陡立便轻易定论朵朵的生死。
不提这道山崖本就不如何陡峭险峻,哪怕恐怖如那座幽渊,对方也会随自己一同跳下吧。
他是畏山中的老猎户,很清楚如果不能亲眼确定猎物的死亡,老猎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下手中的猎刀。
荒人战士冷酷而凶狠,是残酷荒原中最强大的猎人,如果不能亲眼看见的朵朵死亡,想来一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哪怕会和朵朵一样都会被摔成肉泥,对方也要肯定少女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可能死亡。
他跳下悬崖,为了让所有荒人刺客同他一起跳下去。
然后他在攀出山崖,这样即便对方反应过来,也绝对不会比他攀的更快。
这一点,他很自信。
这种想法很新鲜,很神奇,也很另类,也很独特。
同样,也很危险。
不过还好,看起来他赌对了。
因为他听见了对方咆哮声中的憋屈。
只有实在无能为力之后,才能发出这样的憋屈嘶吼声吧。
少年脸上难得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容,感慨到沈离果然是比世外高人还要高的高人,随意种下的果也能开出这般独特的花。
少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拦着背上的朵朵,一步一步继续向上跃,向上跳,向上奔跑,向着被山崖遮蔽住的半片湛蓝天空而去,就像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野花野山茶。
朵朵笑的很开心,笑声比山间的清泉还清脆,头间的发缕不知何时又挽成了花束,随着徐自安蹬跃之间不时弹起,蓬蓬松松的就像一只在林间散步的小鹿小兔小莺雀。
头顶的阳光越来越近,照亮了少年少女肩上的小黄伞,伞下,少年少女的笑声像极了青春刻在长生木后的那些回音。
青涩而美丽,蓬勃而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