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疾风从伞间而过,吹起徐自安衣诀一角,破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风中有种很粗粝的味道,打的少年脸颊隐隐作痛
这种味道徐自安很熟悉,这是山风的味道
平原地带的风,即便再如何强劲,总会带些草甸泥土的温柔清香,而山风则不同,较冷,并且粗粝,就像猎户手掌上的厚茧,总有些挥不去的粗犷滋味
此处是白衣道人的鼎内,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断的封闭空间,怎么会有山风?
除非有山破鼎压来
这种疑问并未困惑徐自安太久,因为很快就有了答案
在被刀光映射的上空中,一座巍峨叠嶂的巨大山峰,真的自黑暗之外煌煌降了下来
那座山异常雄伟,山体上没有任何草木绿林,浑厚的山体只有黑糊糊的巨大山石,每一块山石上都散发一种令人肃重的气息,仿佛那些光里有一种可以直入人心府的神奇力量,就像周律的戒规一样让人望而敬畏
这座雄伟缄默让人不敢反抗的大山,直直向沈离砸去,山体极速坠落,空气被挤压出阵阵轰隆声
沈离此时人还在空中,微佝着身子,有些疲惫
先前那一刀,他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将道人震出了数滴如雪中腊梅一般的血迹,但受震荡力量的反弹,他的嘴角与虎手同样裂出无数裂口,鲜血顺着虎口顺着封刀流至刀身,刀上道道隐晦复杂的花纹,因为血迹的饱满显得更加妖异疯狂,竟迸发出如夕阳一般的红色霞光,透露着一股摄人骨髓的力量
而就在黑暗最深处,刀尖与鼎壁碰撞的地方,有一处微弱的亮点正在散发着神秘叵测的微光,光点很弱,就像狂风中一只瑟瑟的烛火
那是沈离附在刀尖上的宿命轮回,如今这道轮回紧紧依附在鼎壁上,等待道人去解开
他的宿命是孤独,轮回是寂寞
轮回不可解,宿命不可逆,孤独不可挡,寂寞不可妄
白衣道人常伴神鼎,最明天意,很清楚不管是宿命还是轮回,都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律法,无人能真正解开或是打破,所以他也不打算解,就让那道光点如星星之火搬依附在鼎壁上
星火固然可以燎原,但前提是要有一片荒原可以供燃烧
他的白鼎,连圣火都可容纳,又岂会在意一点星星之火?
哪怕这点星火真的可以燃烧起整片荒原,又能怎样?
只要那道轮回不会牵绊上他的道心,只要他道心上的道障可清除,白鼎………破了也就破了,这座鼎本就是他炼制出来的,补修下便好
沈离以自身轮回做为一道命题,等待他去解
他解题的方式很简单,直接杀了沈离
沈离一死,这道题自然就会解开
千山之巅上有片梅园,梅园中常年盛开三千梅叶,每一片梅叶上,都记载了一道蕴含世界奥义的道法与法规,传闻中,这些法规重如山,宏如海,宏重如天地
白衣道人此时缓缓说出的那些字符,就是来自梅叶上记载的如山法规
他一共言出十七个法规,于是白鼎中就有整整十七座大山压来
他倒是想看看沈离还有什么手段来破这些法规大山,又或者能破几座?
沈离此时确实不知道怎么破,因为他现在已经已近灯枯油干
抬头看了眼这座已欲压头顶的大山,他神情变得凝重,人在空中静止不动,微微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但随即沈离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中的光泽愈发清晰,并不是往日里的散漫与狂妄,而是一抹异常认真的决然
他发现,他此时能做的事情好像只有挥刀
本身就已经堕境严重,如今又几近灯枯油干,即便他还有一些强大的术法,但现在也没什么力量可以用出来
他身旁只有一把刀,能做的也只有挥刀
屏气,凝神,手腕微翻,刀尖斜斜向天
沈离调整着体内几近干涸的真元数量,以秘法燃烧起最后一丝来自生命最深处的精血,努力将身体提升至此时能达到的最巅峰状态,满头黑丝中有根根白发渐渐冒出,显得异常刺眼
封刀饮血红光更盛,在黑暗中发出最疯狂的声鸣,鸣声愈加高亢
沈离一步用力踏下,黑暗中顿时出现阵阵摇晃的黑色涟漪
涟漪还在扩散,但沈离就已经飞身掠过了黑暗,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如蔷薇花开时的红光
绽放着最妖艳红光的封刀,似雪般不断自破袄上飘落的棉絮,满脸粗狂胡渣的中年大树沈离沈某人,因为燃烧生命的原因,胡渣瞬间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白,就像瞬间经历了所有沧桑一般,在红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凄凉
就在他刀尖所至的正前方,那座蕴含法规的大山,正以一种无情凶狠的气势蛮横的向他撞过来
这一幕很壮观,同样也很悲壮
并没有再次出现刚才那声响彻天际的巨大声响
黑暗中陡然有一条红线诡异生出,线条很细,很长,像绣坊中红娘手里绣花时的红线
这条极长的红线自山峰的一端,一直延伸到山峰的另一端,随着这道红线的产生,整座山峰突然出现诡异的静止,然后以红线划出的角度在空中缓缓分开,一半是半座峰顶,而另一半则是半座峰底,这座蕴含着道人法规力量的大山,竟真的被沈离一刀切成了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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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体切口中,没有任何一块多余的岩石可以冒出俏皮的石块,光滑的比朱小雨那座以奢华闻名在畏山中的城主府里,用上等玉石精心铺制的台阶还要光滑平整
沈离此时人还在空中,封刀无力垂在一旁,一滴滴血丝顺着封刀缓缓飘落在空中,就像一片片被打碎的花瓣
仿佛是已经用完了所有力气,沈离身体空中不停在颤抖,最后直直向下坠去,如碎花朵瓣中最孤单的一根浮草
大山在空中分离成两半,山体上的幽光随之寂灭黯然,随着沈离一同直直向地面坠落
伴随着俩声让整个大地颤动的巨大震荡,无数块巨大沉重的碎石呈四散状向黑暗中飞去,黑暗中徐自安用力撑着伞护在头顶,来防御巨石间那种蛮横沛然的巨大力量
徐自安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下意识的选择撑伞来抵挡这些巨石,事实上,沈离将凉亭化伞放在他身边后,便去挥刀破鼎了,并未跟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任何关于这把伞的事情
而在沈离挥手唤伞的期间,因为黑暗中那些无形的炼化力量,徐自安正处在一种无意识的巨大痛疼里
所以,他如今其实并不知道眼前这把莫名而来的破伞,其实就是小镇外那座帮他遮过风遮过雨遮过夜色的凉亭,更不清楚他过去经常看书的凉亭,其实是在一把破旧的大伞下
或许是伞上那些枯黄的伞柄让他感觉很熟悉,也可能是这把伞会让他有种自心底发出的踏实感,所以,虽然这把伞看起来确实破烂了些,但他还是下意识的选择躲在伞后,以伞面来阻挡那些迎面撞来的巨大碎石
事实证明,这把破旧的伞,确实没辜负他的期望
伞面上亮起一层很轻柔的光,这层光芒就像水波一样柔和,也像水波一般将所有飞来的巨石以一种玄妙的巧劲卸去,帮他抵御了所有石雨
徐自安用力的撑着旧伞,在漫天落下的石雨中,拼命向沈离坠落的方向跑去
石雨渐渐平息,四周重新回归死寂,徐自安踉跄着不断寻觅,终于在一处碎石缝隙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沈离,封刀还透露着丝丝红光,但光芒已经非常黯然
在徐自安的搀扶下,沈离艰难依坐在一块巨石旁,脸上粗狂的胡渣彻底失了往日的光彩,软懦懦耷拉在唇边的显得无精打采,披散的发丝在黑暗中浮舞,期间有根根白丝似染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白霜愈染愈多,不多时,竟染白了整头黑发
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对于徐自安来说有些不太能理解,但这并不阻挡他感受到沈离身上那种迅速消逝的生命气息,这个气息他曾经见过,在哪位清夜司的老者身上
这是生命行至尽头风烛残年的寂灭衰败,也是日薄西山时的迟暮落寞
一夜间,老人化雨,沈离几近身死,虽然前几日心里就隐隐有这个不详预感,可当一切都发生时,徐自安突然发现,这种生死的大离别,还是让他感觉无法承受
双眼并没有因为悲伤而通红如血,那颗异常坚硬的大心脏,依旧固执的按着原本规矩一下又一下跳动着,并没有急促几分让他感觉无法呼吸,也没有缓慢到让他感觉欲要窒息
他只是觉得有些迷茫惘然,不知道该如何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向来惫懒恶俗放荡不羁无耻无赖无法无天,甚至无所不能的中年大叔,让整个世间都谈之色变,言之抑郁的那个男人,就这样奄奄一息箕坐在一块破石头前,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一般孤独,落寞,无可奈何的等待着死亡的真正降临?
徐自安觉得这样心酸的一幕不应该发生在沈离身上,这不符合沈离风骚狂妄的形象
他走过去将沈离背到肩上,一手绕后缠住沈离的腿膝,防止此时已经没任何力气沈离自肩膀上滑落,一手用力的紧握伞柄,一步,一步向黑暗中走去
他每一步都行的很缓慢,但每一步也走的非常坚定
他准备背着沈离逃出这片黑暗,至少逃回小镇上那个落魄寒酸的家,他知道沈离此时一定非常非常累,他一定很想喝碗自己做的葱花面,他一定很想躺在老椅上看桃花
他一定很想回家
他想要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