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之间,庙堂之远,圣光之下,夜色之中,不提俗世外,单单论以王朝境内,这些东西无疑是构成王朝整个宏伟框架中的最基本。
乡野间的鄙夫农妇无论彪悍之气再如何昌盛,都要听从官府调令,庙堂中的权臣再如何涛天,总逃不了武帝他老人家的圣光,大离王朝永远按着自己的轨迹行驶,但有一处地方显得格外特殊。
那处地方位于皇城后,掌管着整个王朝圣光找不到的地方。
它名叫清夜司,负责王朝内的刑拘监天,清夜明律,审查百官等一系列重要的职权。
似在国势如此昌盛,政权如此集中的大离王朝,不应该出现这样一处权野倾天的部堂,但无数年里,这处被阴影遮蔽的楼阁依旧安静的立在哪里,任凭风吹雨打从未有将倾的痕迹。
或许是历代君王太信任哪里,又或者是冤魂厉鬼常年围绕的浓郁怨气,连君王都不愿染指。
但不管是持宠,还是放任,这些年中,这个地方都做过太多骇人闻的事,无数大臣在其中饱受各种摧残而死,虽然最后总会被搜查出许多例如贪污枉法,无视周律典法的证据来彰显司里的清白。
但谁人知道那些证据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栽赃陷害?反正人已经死了,死人总不能为自己诏雪喊冤。
哪里曾经出过一个胖子,被称为司里百年以来最优秀的胖子。
但这种优秀又与其他地方的优秀不同,因为那里的优秀意味着太浓的血腥味。
那些血自然是别人的血。
听闻清夜司中夜夜会有冤魂凄厉声,凄厉声大多数都是被那个胖子所至,当年曾有位颇为得宠的御史因为在梦里说了一句那个胖子的坏话,第二日就被关押在牢狱中,整整折磨了数月才放出来,出来时没死,第二日却自溢在了自己家中。
这位御史临死前的遗书上,赫然写着解脱俩个血红的大字!
只有实在对生命没了向往的人,才会在明明已经脱离了牢狱之后,还会依然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得到解脱……
当然,给这位御史入狱的定罪文书中,自然少不了贪污受贿之类的常用官语,但整座京都谁人不知,让这位御史大人入狱的真元原因,可能就是因为梦中无说出来的呓语。
如果朱小雨便是传闻中那个胖子……
想着最有可能,同样也是最不可能的可能,孙阴滔沉默不语,突然感觉是否有必要劝告自家主子,关于沈离的事情就此收手较为合适。
没人愿意被清夜司的人惦记。
…………
余镇的夜色清幽深沉。
清幽的是小镇上宽敞干净的青石街道,深沉自然便是畏山中的幽暗岩石。
月光下的小院中,俩道身影相对而坐,一位肥胖,一位略显沧桑,?中间有位少年躺在躺椅上,有根长棍状的物体自少年胸口处直入夜空。
枯蔫桃花难得安静的挂在枝头不再荡漾。
“这孩子我算是给你带回来了”肥胖的身影手扶额头,来回擦拭其实并不存在的汗珠,动作摆动的十分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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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身影撇了眼对方故作辛苦的动作,随意说道“我可没让你这么做”
“好歹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着也算是保住了你的传承,咱可不能这么忘恩负义”见没得到想象中的安慰和称赞,肥胖身影耷拉着肩膀,有些无精打采。
沧桑身影闻言回头“我什么时候说道这孩子是我的传承?,更何况,院里出来人,什么时候有过情义?”
肥胖身影伸手指向少年身旁的一把明亮狭刀,撇嘴道“连封刀都给了这少年,还说他不是你的传承,谁信?”
“还有,沈离”肥胖身影坐的端正了些,继续道。
“谁说院里出来的人就没情义,我不就是一个?”
说完,肥胖身影拍着自己的脸,笑眯眯的贴近对方,一脸献媚。
中年身影伸手推开那张像馒头般圆胖的脸,没好气的说道?“你也差不多”
肥胖身影低头,讪讪道“沈离,你这话说的可真没良心”
沧桑身影用手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似乎在说良心这玩意还有葱花面有趣?
破落小院中的俩人自然便是沈离与朱小雨,躺椅上奄奄一息的少年是徐自安,贯穿少年胸口长枪不知为何朱小雨并未拔去,一路背负着来到了这里。
因为丹药的缘故,徐自安身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一些烂肉甚至有了愈合的迹象,可心脏处的伤口看起来还是非常惨烈。
张毅然这一枪颇具歹心,枪内有真元充盈,还有寒气加持,这一枪不仅将徐自安整个心脏穿透,最后的那几次搅动更是将少年的心脏彻底搅成了一团烂肉。
人心内有玄府,玄府便像一座宫殿,而宫殿外是一处辽阔的空白地,那处空白地便是玄府外的心脏本身,也被称为玄庭,少年心内本身没有玄府,而如今玄庭又被彻底损害,即便靠着一些可以珍贵丹药续命,可若想将心脏恢复如初,无疑是痴心妄想。
本身便没有玄府,如今心脏玄庭也被毁去,这意味少年连修行的根基都没了。
就像一个世界中,若只是没有河流山川,靠着无数土坡浅沟,渐渐汇聚成群亦能组成一条条河流与山川,虽然这些组成山川河流相对于来说可能会平淡无奇一些,没有那些其他山峰的辽阔壮烈,但不管怎么说,只有这个世界本身还在,那所有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万丈大厦平地起,可如果连土地本身都不存在,又何谈高楼?何谈广厦?
徐自安现在就是这个情况,这个局面很棘手,所以朱小雨才会将少年带回小院,路上也只用些丹药进行简单的止血,并不敢下手太多,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对于沈离而言意味着什么,沈离虽然不承认,但那把封刀依旧能说明很多。
看了眼在月光下明亮似雪的刀身,朱小雨突然出言打破沉默。
“救是能救活,可是救活怕是彻底没希望了”
“这确实是个麻烦啊”
沈离习惯性的摸了摸嘴边粗狂胡渣,神情有些晦暗。
朱小雨打量了眼沈离眼神中的晦暗,微微低头,有些气馁的抱怨道“天晓得这孩子那根神经发了疯,非得学人家玩什么月黑风高杀人报仇,老老实实的准备明天的入京事项多好,到了京都,不说考不考的进学院,单单靠着你沈离的名字,去院里至少没什么问题,到时候那些老家伙哪天万一睡醒了,注意到他,便是难,也总还是有希望啊”
“如今倒好,整个心脏都被毁,彻底断了所有希望,沈离……,虽然不知道为何你会选择这孩子,不过看起来这孩子是真的没希望了,要不然,我再帮你物色个其他少年?”
朱小雨琐碎的声音越来越低,底气也越来越弱,像是一位书堂中没完成教书先生布置功课的学生。
不知为何,这位让无数人都畏怕的胖子,在面对沈离时,一直有种难言的敬重,这种敬重有顽童面对尊师的敬畏,还有初入江湖雏儿面对江湖传奇时的崇拜。
虽然他肥胖的身姿也曾另多少人夜不敢寐,生怕在梦中多说一句关于这个胖子碎话。
沈离丝毫没有传奇大佬的觉悟,也没什么尊师风度,起身拍了拍屁股的泥土,自脖子间搓出好大一块泥丸,随手抹在朱小雨衣衫上,扭头看向地上的一只蝼蚁。
蝼蚁在桃树根处攀爬,偶尔隔着桃枝仰望着夜空中的浮云,俩只触角欢快鼓舞,似乎在臆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踏上最美的那朵云彩。
这种异想天开的勇气固然会让人感觉很好笑,但如果这只蝼蚁一直沿着树干不断努力的向天空而行,不去想苍穹之远,至少这份坚持和毅力还值得人去多看几眼。
但是如果蝼蚁那几条纤细的腿都被砍去,一步都不能行时,那么它无论再努力,也改变不了任何局面。
除非云彩可以主动飘到蝼蚁脚下,又或者有人给蝼蚁生出一双翅膀……
又或者,为徐自安开辟一处新的世界。
但这何尝不是另一位痴心妄想?
而且是最疯狂的那种妄想。
沈离看着那只不断努力在攀爬的蝼蚁,眉头蹙起,一脚将这只蝼蚁踩到脚下,冷漠的说道。
“地上的蝼蚁永远长不出翅膀,能长出来翅膀的,本身便是那些会飞的飞蚁”
朱小雨抬头疑惑,有些不明所以。
沈离没有丝毫要耐心解释一番的意思,朱小雨一直把他当尊师来敬重,但他从来没有把朱小雨当过徒弟来看待,甚至因为某些原因,还显得有些冷漠。
走到徐自安身旁,沈离握住枪柄一端微微用力,冰冷的长枪缓缓被徐自安胸口拔出,枪尖带出数缕肉丝,伤口四周的皮肤已经凝成血疤,透露着令人心悸的诡异深红。
被长枪贯穿的恐怖伤口处,那颗被破碎心脏还在跳动,顽强的令人惊讶。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块一直系挂在少年脖间的黑石吊坠,恰好落在徐自安那个恐怖深幽的伤口里。
黑色石坠依旧黝黑肃默,像颗真正的石头般既没有玉珠般的莹润,也没有玛瑙珠宝的细腻光泽,可不知为何,黝黑石块中,总感觉有丝缕极暗的隐光,如花瓣上的纹络一般一闪而逝。
恐怖碎烂的伤口,黝黑神秘的黑石,如花瓣般的阴暗流光,让一幕看上去十分诡异,就像是在少年破碎的心中开出一朵死亡之花。
沈离低头凝视着黑石,眉头皱成了头顶上那几朵褶皱拧巴的桃花,神情晦暗不明,冷漠,迟疑,犹豫,不甘,各种不同的情绪不时隐现。
他一只手在扣敲着膝盖,动作缓慢而焦虑,仿佛在思索着过去一些不愿回想的过去,也仿佛在推算未来一些不可估量的变化。
直到最后,所有的情绪又渐渐回归冷漠,冷漠中带着一丝残酷,仿佛已经做好了决定。
因为他在黑石中再次看见了那朵小白花。
“不是我选择的他”沈离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幽幽道。
“是这片黑夜选择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