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说那少年并未修行,刀上仍有刀意?”
昏暗的房间中,雕刻精美的悬梁不时有青烟缠绕,木案上一鼎香炉烧的正旺,不时有火苗窜出,将案前身着戎装中年将领脸色映的明暗不定,难以揣测。
“虽然那少年在武试考核中一直刻意隐藏出刀的方式与招术,但想来他肯定没想到我离宗之前曾主修神念,对于天地气息的变化最为敏感,所以那少年不出刀就罢了,只要出刀,刀意就一定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对面的一位头插道簪的道人微微侧首,有些回避对方的目光,似乎不太适应对面眼神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道,哪怕这味道里大多来自荒族的血。
事实上,从道人冒雨踏入这座军营的第一步时,这种不适的感觉便一直存在,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道院中传业授道的安逸生活,对这种充满肃杀气氛的地方有些抵触,又或者是那鼎香炉的火光太过恍惚,照的这间房屋里看不到的阴暗地方实在太多。
阴暗角落总会藏着很多危险,比如说凶残的罪徒和强大的刺客。
他名叫李清尘,来自千山宗,天衍大陆最强大的宗门,当然,在大离王朝未曾建朝之前。
中年将领轻蔑一笑,丝毫不掩饰眸中不屑与轻视。
身为大离王朝的将领,他对于那些所谓的世外宗门向来不屑,而大离作为世间第一王朝,他也有这样的资格来表达出自己的不屑。
“未曾修行,仍能提前感悟到刀意的少年虽稀少,自古以来也并不罕见,会不会是你那间破落道馆冷清太久,太长时间没见过天赋少年,所以太过紧张了些。”
太久,太过,太长,三个叠词将中年将领的傲慢与讽意衬得愈发清晰,道人的道心再如何清静,也不会允许对方如此羞辱自己,更何况,对方言语中对自己宗门也多有不敬。
道人冷哼一声,沉声道。
“我千山宗万年底蕴,天才娇子何曾少了?我李某人的泊城道馆不过是千山宗门下的一支旁系末流,但当初未曾离宗时,还真不曾少见比那少年更有优秀的天之骄子,边将大人若是想用这些口言得意来彰显你们大离的强盛,不免矫情了些。”
整理了下道衫,道人快步走向将领面前,凝视着对方隐有怒意的脸幽幽说道。
“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语争锋,而是为了提醒将军大人……您一些应该谨记,可似乎记得并不太牢的事情。”
第一句用的是边将,随后便以将军一词称呼,不难听出刻意的味道。
中年将领眉头更紧,目光冰冷,就像当年在战场上看那些将死荒人的目光,随手拨去一缕直扑自己眉梢而来的青烟,寒声道。
“李道长既然今日前来是为了提醒本将,那么道长不妨明说,到底是何事本将应该谨记?而那些事,本将又似乎忘了。”
李清尘看着那缕被中年将领打散的青烟,突然道。
“那少年刀上的刀意…………很特殊。”
“特殊?”
“将军大人何必装傻?”道人意有所指的说完,刻意看了眼中年将领身后的某处阴暗角落。
中年将领抬起头来,伸手将燃香掐灭,指尖的炙热感让他微微蹙眉。
“本将是不是在装傻道长不需要知道,但道长不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些?”
中年将领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香炉旁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用茶水仔细将手上的黑渍洗掉,继续说道。
“聪明人,往往死的比较早”
说完这句极具威胁的话语,将领微微起身,并未放下茶杯,而是用一只手继续端着。
由看向死人的冷漠转变至此时的威胁,这种变化似乎并无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其实可以说明很多讯息,中年将领的不屑之意虽然依旧不加掩饰,但不难看出,在他心中,至少已经将对面道人视为值得自己认真对待的对手。
改变他态度的,无疑便是那件他似乎有些疏忘的事。
那件事他从来没忘,也从来不敢忘。
这是他来这座偏僻山区整整三年的主要原因。
李清尘看了眼在将领手中摇摇欲坠的茶杯,回想着最后那句充满杀意的威胁,知道这位叫张毅然的将领已经有些慌张。
将头上道簪扶正,李清尘侧首看向门窗上的精美雕花,看的很认真,似乎那些雕花勾挑间有无尽韵律,比自己道馆中的道藏还要玄妙。
这里是泊城,位于畏山脚下,是大离王朝内的一处偏僻山区下的偏远小城,城中有座名为天道分院的道馆,他是道馆的馆主。
窗上的那些雕花,是山间木匠花了一天时间便雕制成的寻常花纹,没什么隐晦玄奇的地方,除了不时有雨丝自并未关紧的门窗缝隙中透了进来,哪里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认真注视的风景。
但道人依旧看的很认真,而且很慎重,连眉睫都不愿眨一下。
因为在这道寻常窗檐外的寻常雨幕中,有很多不寻常的人在等着自己,准确的说,是等着赵毅然手中那盏摇摇欲坠的茶杯。
那些应该是随着中年将领一同自边境沙场上退回来的军将,黑色盔甲沉默肃然,长枪锃亮斜刺苍穹,说明这些军兵从来不吝啬杀人,也从来不在乎被杀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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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伐,刚毅,沉默,暴戾,门窗外持枪而立的数百军人拥有大离王朝军队所有优秀品质,只有数百人,沉重的气氛依旧让人止不住加重呼吸。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每一位将士的内衫早已湿透,这些将士似乎早已聚在门外多时,随时都可以踏入这间房屋,然后用长枪碾碎这间房屋的所有事物。
李清尘知道这些事物里就包括他自己。
这个世上没人敢轻视大离的军将,尤其是最为强大的玄甲重骑,在过去的无数年中,被无数个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所以那怕窗外军将大多只是些练体的武士,而自己是早已在修行大道上沉浸多年的修者,李清尘也感到有些心慌。
心慌,不是心悸,他并不害怕,因为他既然敢来,那便有让对方不敢轻易动手的把柄。
向前走了一步,李清尘伸手覆在茶杯上,看着对方炙热的眼说道。
“将军手中的这盏茶杯应该是上好的南窑瓷,用来掷碎太可惜些。”
略微一顿,道人嘴角轻挑继续说道。
“李某虽不才,可与将军在这里数年依旧不曾发现任何线索的迟钝相比,在大人物的眼中,我无疑显得更值得器重一些。”
“今日前来,除了提醒将军大人别忘了那件不该忘的事外,同时也要告诉将军大人……我千山宗有意与你们大离的军方合作,关于那个少年其他消息,就是我们千山宗的诚意,希望大人将话语准确带到你背后的那人耳中。”
“当然,大人可以选择无视我千山宗的诚意,不充当这个说客,但是……”
李清尘目光幽幽望窗外某个方向道。
“临巷尾的角落阴暗潮湿,很少有人过往,可并不代表真的就不会有人发现那里曾经死过一个人。”
“雨水能冲去墙上的斑驳旧灰,洗不净浸入旧灰深处的血迹,就像你们周律的圣光,无法照到每一个角落,但如果有人愿意把那些阴暗的东西拿出来,自然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自京都负责乡试考核的官员此时就住在我的道院之中,如果让负责主监的张大人知道,在如今武帝执政的大离王朝境内,还有人敢在乡试上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想来一定不介意让将军去看看清夜司的大牢,究竟是怎么样一个阴森风光……”
“如何选择,大人自己好好思量。”
一阵压抑的沉默,空气的温度沉重异常,连青烟都不敢再随意飘散,稀薄的让人感到无比沉闷。
沉闷中还带着将领散发出来的无尽杀意与暴戾。
道人神情平静,一点也不畏惧对方会不会真的暴怒起身杀人灭口,他相信不管这位叫张毅然的将领性情再如何残忍易怒,当他提出阴暗小巷与清夜司之后,对方就必须将所有愤怒混着空气一同吸入腹中,连大声的喘息声都不敢发出。
大离王朝内,没人敢触犯周律的圣光,更没人愿意看看清夜司大牢里的景象。
中年将领叫张毅然,他是大离的军将,自然更清楚这些看似寻常的名称下隐藏着怎么可怕的意义。
所以他此时愤怒的如同一只狮豹,只能将利爪和獠牙收起来,因为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周律的圣光,更害怕清夜司的狱牢。
周律不会审判无罪之人,他有罪,他曾杀死了的一位黝黑少年,就在那条阴暗的小尾。
黝黑少年不是感悟刀意的那位少年,但他们同样是通过了乡试考核的少年。
通过乡试考核,就可以入京都参加跃溪大试。
跃溪大试是国试,王朝对此极为重视。
若道人将这些事情泄给自京都而来监考的官员们,迎接他的只能是周律还有那座清夜司。
大离的子民无人不畏惧周律,更无人不畏惧清夜司,这种恐惧刻在每一个大离子民的骨髓中。
良久以后,中年将领张毅然压抑着心头的愤怒与畏惧颓坐在木椅中,脸上的汗珠竟比窗外的雨水还密集。
茶杯此时还在他手中,瓷器上的青花被握的异常用力。
道人依旧静静等待,等得很有耐心,也很从容。
他相信对方一定会知道该如何选择,因为对方根本就没得选择。
“那少年叫什么名字?”良久之后张毅然嘶哑沉闷的声音才传来,显得很狰狞。
道人笑着推门而出,说道。
“徐自安。”
……………
大离王朝元丰年四月,位于王朝境内偏西南方向的畏山下了一场雨。
雨水细腻如丝,弥漫了整个山区,同时也淅沥了整个山脚下大大小小数十个乡镇城池。
作为偏远山区中的山间小镇,余镇隐在数百个乡镇之间极不显眼,又因为紧靠山间密林的缘故,被郁葱密林遮掩的更加隐蔽。
于是这座少有人知的偏僻小镇,一直保持着如世外之地般的安详和静谧,很少会被山外的风雨所打扰。
当然,如果不算有人将目光刻意放在这里的话。
小镇虽小,景致不错,尤其是在氤雨天气。
几条不长,还是轻易就贯穿整座小镇的青石街道,街道被打扫的很干净,道旁有随处可见的桃花和青柳,青柳下有散落作坊和杂货店铺,桃花下的茶楼酒家,酒馆买的大多是些廉价的杏花酒,好在店家朴实,并未掺兑太多清水,喝起来虽然淡了些,也乐在醇正。
春雨贵如油,氤雨映红花。
所以当这场春雨夹杂着山间梨花清香扑面而来时,小镇上的桃花自然被染的更红,更加温柔,更加放荡……
温柔的就像那多情小娘的眼眸。
放荡的像什么?
一位在自家屋檐下读书的少年蹙眉抬头,合上手里书卷,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突然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
思索片刻,还是没想出这些念头为何就突然出现在脑中,少年摇摇头将这无意冒出的闲碎念头抛弃一边,只当是读书时的又一个小小走神。
自前几日从泊城回来后,他便经常会走神,这种走神可以叫做心不在焉,更可以被称为心神不宁。
有了心事才会心神不宁。
起身活动了下因为读书太久而微酸的身体,少年准备远眺下远处畏山风景来缓解去眼睛酸涩,不想目光还未至远处的绿林,便被自家院角处的几朵桃花又一次给吸引了过去。
那几朵桃花早已枯萎,朵瓣枯蔫成墨黑一团,随春风在枝头任意荡漾,似乎随时可落下化为春泥滋养大地,但这么多时日过去,几朵枯蔫桃花还依旧在枝头悬挂似乎是不想离开这个蔓妙人间,其实只是因为不愿化为春泥便宜了大地。
枯萎如斯,还不肯发挥余热为大地添些养分,不得不承认,在无耻的程度上,这些枯蔫桃花和某位中年大叔有的一比。
只是大叔比它们要放荡的多。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脑中浮现出一个很有震撼力的画面,满脸粗狂胡渣的放荡大叔,如多情小娘一般对着自己温柔的笑,笑容里充满了猥琐和风骚……
猛然一惊,少年险些将手中的旧书跌落在地,指着屋檐外的缠绵细雨大声骂道。
“什么狗屁多情小娘子?什么狗屁温柔眼神?”
“啊……呸。”
“老子需要吗?………老子不需要。”
“老子有大叔,老子有沈离。”
…………
多情总被雨打去,无情最温柔。
少年一直觉得这句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特有道理,多情的浪子往往最后都不免落个为情所困,寂寥终生的凄凉下场,而无情的剑客却总能在青楼画舫中红袖朝歌,引起无数佳人红颜为止倾慕。
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少年却始终没认清自己应该属于哪一种,又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也就是被风吹雨打之后的温柔?
少年摇头向屋外走去,突然觉得命运这玩意真的是毫无道理。
命运这玩意确实毫无道理,仔细想来却又有些道理,不可否认它对每一个人都很公平,它赐给了少年一位中年的浪荡大叔,就绝对不会再赐给少年一位温柔的聪慧小娘。
少年名叫徐自安,被命运赐予他的那位中年大叔,便是沈离。
(有朋友说前几章写的有些隐晦,有些浪费后面那些很有趣的情节和构思还有人物,我也修改过几次,可每次都特别为难,有点无从下笔的感觉,因为整个前十章甚至二十章就是一张紧密相连的网,很多线都在里面串联,改了一处就意味着整个第一卷都需要修改,给这本书一点点耐心,你会发现那些伏线对于后面是多重要,当那些或深或浅的线索一点点浮出水面时,一定会让您感到十分惊喜,给它一个机会,我相信它一定会给你开出一朵最有趣的花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