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孔家恩师

福冈国际机场。

随着时代的进步,出国已经是一件很普通也很普遍的事。人潮如织的机场大厅内，走出一对来自华夏的一老一少。

年过五十的中年男性一身灰色的中山装，脊背挺直,走路时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韵味,这份气质和仪态是其他国家的人模仿不来的东西，何况那身中山装和黑发黄肤已经将他的国籍表露无疑。

而与他并肩同行的却是一个风格与他大相径庭的青年男子，橘红色的鸭舌帽,类似迷彩服的宽松卫衣和哈伦裤,脚下是一双耐克新款球鞋，从后脖子绕过去的耳机线,一只塞在耳朵里一只拔了下来，整个一玩街舞或者rap的嘻哈风。

“四叔，你突然说要来东瀛，是要干嘛啊？”手插在兜里,男子嚼着口香糖，语气轻浮，“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要不是我正好去你那里玩，差点就让你一个人跑了。”

中山装的男子闻言瞪了他一眼：“我以为我想带你来吗？我警告你，孔杰，这里不是华夏,你跟在我身边少说话多做事，要是惹出麻烦来别怪我不客气！”

“那要看是什么事喽。”年轻人一点也不怕，“四婶可是给我了尚方宝剑,如果你来东瀛是来找小三的，我可是什么都能管的。”

中年男子气得脸都有些青了，可偏偏有些话真不好说。

“四叔，四叔您别气！刚刚是我胡说八道的，四婶派我跟着您是担心您的安全，才不是我刚刚胡咧咧的那些！”眼见长辈脸色不好，知道自己这话过分了的孔杰立刻认错，“我知道您是为了正事才来的东瀛，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会好好听话的，嘿嘿！”

这见风使舵的滚刀肉姿态也是让年长男子没辙，气了一会儿后也是拿他没办法：“让你读书你没本事，让你去学孔府菜你也学不好，成天就只会捣鼓那点不入流的音乐和散打。什么时候你才能长进点？”

这番话对于打小就在孔家长大的孔杰已经听得耳朵生茧，如今已经二十来岁的他早就练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长辈们说多了，他还会顶上两句嘴：“没办法嘛，我这人从小脑子就笨记不住太多东西，一看书就睡觉，一摸锅铲就盐糖分不清，还是听听音乐挥挥拳头更适合我啦。哪像四叔您老，孔家一代文豪，作得一手好文章，烧得一手好菜，上大学那会儿还被称为‘京大四杰’孔文石是也，不能比不能比。”

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不，应该叫做孔文石，一脸面无表情地听着堂侄虚假的吹捧，要不是眼下是大庭广众，他是真想削这货一顿。

“啊，对了四叔，我们下机时您老不是说过会有人来接我们吗？人呢？”再度感觉到杀气的孔杰立刻转移话题，明明戴着鸭舌帽还作出一副孙悟空抬手遮眼眺望远方的搞怪动作，还别说，真让他发现了，“孔文石！看到牌子了！……哇，想不到来接机的是个妹子啊，戴口罩看不到脸，但身材真不错！”

机场里有很多这样举着写有名字的牌子，各种国家的文字都有，而戴着口罩出行的东瀛人更是比比皆是，因为这个国家有相当一部分国民花粉过敏，这种春夏花季盛开的时节，戴口罩太普遍了。

孔文石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侄子拖着朝举牌人走去，那一身蛮力让他根本挣脱不得。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挣不开的孔四叔的只能这么腹诽。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举看“孔文石”牌子的女性也发现了他们，虽然她戴着一顶大大的遮阳帽，半边脸也被口罩遮住，但在看到他们后那双翡翠色的眸子流露出来的喜悦还是惊艳到了孔杰。

绝对是个大美女！

现在大美女放下牌子朝他们走来了，越来越近了，越是近看发现越好看了！

“空、空尼七哇！”孔杰没忍住抢在他四叔前面跟美女打了招呼。

有着漂亮翠眸的接机美女终于转脸看向他，一双眉眼因为笑容弯了起来，孔杰刚想跟着这个笑容一并傻笑时，就听对方抛出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你好。”

那带着点京腔口音的普通话让作为北京本地人的孔杰瞪圆了眼，等看到她之后的举动时，青年已经目瞪口呆。

只见这位美女在打完招呼后直接绕过了他，走到四叔面前就对他十分恭敬地低头行了一个学生礼：“孔老师，有十二年不见了吧。我初二要升初三那年，您就突然回华夏了，我那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偷偷哭了好久。”

什、什么情况？

“是啊，我也没想到啊。”看着眼前的学生，孔文杰，也就是领郁理入门，学习中华料理的启蒙老师也是一脸感叹，“一晃十二年过去，我当初觉得你很有天分，但也没想过你能有这样的成就。只能说后生可畏了。”

孔杰眨眨眼睛，看看四叔，又瞅瞅对面的女子，一脸懵圈。十来年前四叔确实是出过国来着，听家里老头子还提过一嘴说是在远月当老师。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iiread】

所以现在是专程跑来看学生的？

等双方出了机场，找了一块僻静的小店互相交流，开始正式介绍时，孔杰才明白为什么。

眼前这个摘下帽子和口罩果然如他所想是高颜值的大美女，竟然是在华夏也算是稀有资源的料理大师啊！还是他四叔给领进门的！难怪他们能聚头！

“星宫，这是我堂侄孔杰，他不是我厨道中人，这次是跟着我随便出来转转的，你不必太顾虑他。”孔老师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侄子的，就差没明说“学生啊，这就是个路人甲你别多管”，听得他侄子是一脸憋屈。

能不能在美女面前给留点面子？

然而他四叔就真的没管他了，双方就着远月学园的话题开始忆起当年，然后开始讨论起料理方面的一些难题与心得，什么横刀法蓑衣刀法斜切盲切这些厨刀技法，芫荽豆蔻鼠尾草九层塔砂仁这些乱七八糟的香料配比，最后竟然还扯起了《调鼎集》《食珍录》这些古食谱，文言文都扯出来，听得他是昏昏欲睡。

能不能聊点刺激的？比如当今大热的乐队乐团？

强忍着重新戴上耳机的冲动，孔杰郁闷地看着四叔那眉飞色舞说得唾沫横飞的样子，真想拍下一张给留个纪念。

想想恐怖的家法，他还是按下了心头作死的念头。

没错，孔家就是出了一代圣人的那个孔家。

在华夏的古社会，孔家既是公爵之府，又是圣人之家，论起地位比历代皇帝还要显贵。每朝的统治者，都把孔子的后裔封为圣人。孔子曾有一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以孔家后代对于饮食料理一方面也是建树颇深，经过孔府家族数代的传承和不断地创新，便有了鼎鼎大名的“孔府菜”。

这个传承了有两千五百多年的古老家族，其底蕴可不是东瀛国那些世家能比拟的，哪怕华夏这个国度历经了数次大大小小的浩劫，这个家族依旧屹立不倒，并且基本完整地保存了自家的传承，各方各面都有涉猎或精通，料理也是其中一支。

这也是当初国宴上招待外国贵宾，郁理回答那位华夏领导，说她老师姓“孔”，对方恍然不再多问的根本原因。

不知道茶馆里清茶添了几回，反正孔杰觉得自己要喝个水饱时，那两人似乎终于聊完了，四叔脸上那意犹未尽的神色让他害怕，偏偏还不敢说出口。于是带着点怨气的小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郁理那里——虽然知道这位论身份是族中长辈也能平起平坐的料理大师，但这同龄人的年纪实在让他没法起敬畏之心。

“孔杰先生是饿了吗？”接收到了青年怨念的眼神，因为也和老师谈得太投机导致直接忽略了这一位，郁理这会儿也有点小愧疚，“现在也确实要到午餐的饭点了。老师，我请你们吃饭吧，你们想尝点什么？”

孔老师刚想说“客随主便”，可旁边终于逮到机会的侄子哪里肯放过，当场又玩起抢答：“牛舌！好不容易来东瀛一次，我可是听说福冈这边的牛舌可是一绝的！”

“牛舌吗？”郁理倒没觉得很为难，刚要低头思索这附近的高级餐馆，就听孔杰挤眉弄眼地又添了一句。

“如果能在中洲那边用餐就更棒了，嘿嘿……”他这声嘿嘿发出没多久，就遭遇了四叔带风的巴掌，“嗷嗷，四叔我错了！别打别打了！”

夏日的太阳有点晒，但仍旧有行人行走于繁华的街道上。

郁理一行走在街头，她有遮阳帽和口罩，孔杰也有帽子，唯有孔老师是厚实的中山装看着就让人替他热得慌，然而这位长辈脸上挂着太阳都晒不走的阴沉。

“叔……”孔杰讨好地扯扯他袖子，被对方无情躲开，“我错了还不行么……”

孔四叔看都不看他一眼。

郁理回头看这一对闹别扭的叔侄，也只是笑笑，语气随意地开口道：“东京的吉原，札幌的薄野，福冈的中洲，是东瀛有名的三大红灯区。我见过很多游客因为好奇总往那里跑，那边有很多男女公关店，各种服务应有尽有。但说实话，对外国游客其实并不友好。”

对，孔杰想去的中洲，就是那个红灯区的中洲。也是孔四叔怒而暴打他的根本原因，他原想着道歉让学生别听侄子胡闹，然而这个学生似乎为了弥补之前对侄子的冷落，还是答应下来带他们过来吃饭了。

“老师也不用这么紧张的，您也在东瀛呆过几年，看得出来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来过。不过我还是要说，白天的中洲和晚上的中洲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时间我们去逛完全没问题。”郁理摆手安抚对方，“嘛，虽然我自己也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但也清楚这种享乐之地在餐饮方面绝对不会弱于外面。”

孔老师听学生这么说，一直不敢四处乱看的眼神终于放松了些，果然发现走在这条街上的行人都很正常，商铺也没卖奇怪的东西。

“四叔四叔！”孔杰为了给长辈转移话题，也是费了点心思，“您老十来年前突然跑去了东瀛，我那时候年纪还小，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远月那边高薪聘你去啦？”

提到这个话题，孔老师怔了怔，但明显郁理也是好奇的，不自觉地也侧耳倾听。

“高薪……也算是吧。”孔老师摇头失笑，“不过那时可不是我自愿来这里的，而是被逼无奈的选择。啊，倒不是说远月不好，而是我本人是想一直留在国内的。”

“啊？”无论是孔杰还是郁理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星宫，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国家的食品安全制度。只要看看你们这里的监控力度，再想想自己的国家真的是……”他没把话说完，但无奈之意已经表露无遗，“其实原因也不复杂，那些年不是媒体不是总暴出一些苏丹红、地沟油、三聚氰胺的新闻吗？我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知事地跑去碰了……然后我就被族里安排在东瀛呆了几年才回了国。”

这会儿他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已经张大嘴浑身颤抖，不用说得太明白他们就懂了。

果然还是再换个话题吧！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一些人在一些店铺里搞抢购。

“这些女生在干嘛？”指着一家食品店，孔杰看着门前被一群女性围堵买东西的画面，不由发出疑问。

“哦，她们在买花。”郁理答了一句。

“哈？在食品店买花？”孔杰没懂这操作。

“是可食用的鲜花。”她解释道，“最近流行吃这些，很多女生包括一部分男生都相信吃花可以让自己变美，所以很多食品店顺势推出了食用花系列，算是满足需求吧。”

孔家叔侄：“……”不出国一趟真是不知道外面流行什么啊。

“星宫大师有没有买过？”孔杰顺势问了一句，他现在可是很清楚对方的全副武装下是有一张多漂亮的脸的，不免对美女的养颜之道感到好奇。

而郁理对此只是淡淡一笑：“孔杰先生此时心里怎么想的，我也差不多。如果吃花有用，那些正在抢购的男男女女可就不是现在这个颜值了。”

青年忍不住把视线重新放在了抢购人群里，连孔老师都不自觉地这么做了，很快后者沉默了，而前者则直接哈哈笑出声来。

“星宫大师，666啊！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孔杰直接把网上的名句搬出来了。

话一出口，郁理一愣，但孔老师已经直接生气，刚好抬手想揍侄子，那边郁理已经笑了。

“好哇。”她说，“我就吃两个，剩下的都给你。”

原本意识到不好的孔杰正要抱头逃跑，就被她的话弄得也愣住，但他四叔却是噗的一声直接笑出声。

什么意思啊这是？

这会儿在网上大火的流行名句“我去买几个橘子，你且站在这里不要走动。”——出自朱自清《背影》中父亲对儿子说的话。

而郁理之前的“我就吃两个，剩下的都给你。”——是老舍的《骆驼祥子》里，爷爷对孙子说的话。

“臭小子，让你不好好读书！丢人丢到外国去了吧！”给他解释了来龙去脉的孔四叔，这会儿一边笑骂着一边重重拍上侄子的脑勺的。

当侄子的很委屈：“我哪知道她连这个都会啊。”这还是歪国人吗？

“不然你以为料理大师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的这番无知的话这回直接引来长辈的鄙视，“还是你觉得一个精通华夏料理的料理大师只会拿着刀和锅铲做菜，都不用读书了解华夏文化的吗？”

说完，直接就走了。这个侄子跟他学生相比，真是越看越不中用。

靠！摸着被打痛的脑袋，孔杰只敢心头暗骂一声，赶紧抬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