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趴在床边干呕了好一阵,郁理终于缓过来。
因为虚拟实境太真实,导致玩家情绪崩溃被系统主动强退游戏,是郁理几年潜行生涯里见得不多但也不算少的情况。
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非正常程序的退出带来的后果就是这样,神经和意识与现实的身体状态不匹配,强烈的晕眩和呕吐感会让人难受上好一阵。
“咳!咳咳,哈……哈哈……”又呕又咳了一阵,缓回来的第一时间她却是想笑,“到现在都还是像个游戏呢!”
第二个了……
披着游戏的外壳,内里却是真实的潜行世界。
“我的运气可真是……哈哈哈哈……”
单手捂着眼睛,她放声大笑。
“什么啊这是……我这算什么啊!”
眼泪却不断从指缝里渗透而出。
因为是强制退出,此时的现实世界才是夜里三点左右。
就着一盏小夜灯,她呆呆缩在床头,就这么睁着眼睛枯坐着,一双环着膝盖的手臂不时地收拢又收拢,十月份的天气其实尚算暖和,可她却觉得全身冷得厉害。
一直到晨曦洒进窗沿,光线由浅金变成浓金,一只黑色的毛球钻进来对着她唧唧叫唤,那双无神的眼睛这才眨动了两下,恢复了焦距。
“是小黑啊……”扯出一个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形的笑容,郁理没去管自己沙哑得厉害的嗓音,缓慢地动作起来,“是啊……早餐还没做呢,可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的关系,她的肢体动的很慢。
黑毛球再度叫起来,声音里充满担忧。
“没事,没事……”穿好拖鞋,她轻声安抚,“身体有些僵,活动一下就好。我先去洗把脸,一会儿就去厨房。”
她现在回来了,一切都好好的,所以没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进了洗漱间,郁理抬头就看见映在镜中的自己,没什么血色的脸和因为没睡好而青黑的眼底,她的眼睛眨了眨,注意力却是放在了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上。
和还是中长发的去年相比,这个时候的她发梢已然延伸到了肩背。即便是如此不佳的精神状态,也掩不住镜中人的明艳姿容,那披散下来的秀发更是给这张脸添上了几分柔弱妩媚的色彩。
“真难看。”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道。
换好衣服下来,去厨房给自己和黑毛球都做了早餐,明明是可口的粥,今天仿佛味觉失灵一样尝不出其中滋味,草草吃了几口,郁理就结束了它。
黑毛球却觉得今天的早餐吃得有点多,它不但解决了自己的那份,还替主人又分担了一些。疑惑地望过去时,收获到了主人依旧温柔的揉脑袋。
于是背着小布袋离开家时候,它难得飞得有些慢……肚子吃得实在太饱,小家伙不小心还打了一个嗝。
也因为飞得慢了,升到宅子高处的时候,它回身望去,就见到主人没有如往常那样朝它不喜欢但又常在门边守着的那个大房间,而是沿着檐廊朝二楼楼梯的方向拐过去了。
唧?小家伙不解地歪了歪头,一阵强风吹过,它本能地舒展毛茸茸的身体乘着风被瞬间带离了宅子。
心情极度糟糕的时候,连做出来的饭都难吃了呢。
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完全没胃口的郁理抬眼看向床头,枕边还躺着她一直没动的游戏机。眼眸里滑过一丝晦涩,她走上前拿起机器,停顿了几秒后还是按下了放置卡片的插槽卡口,将里面那张代表《刀剑乱舞》的ro卡抽出来。
数分钟后,这张卡被小心放在专门的ro卡保存盒中搁置在床头柜前,郁理坐在床边,蜡像一般盯着它足足半个小时,终于还是拿起它,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它放进了无数ro卡盒堆里,就像往常一样。
对,像往常一样生活就好。
人做什么,都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饭照常吃,觉照常睡,日子照常过。
只是以往常去的藏刀室和道场这几天已经再无人问津,这间宅子的主人不动声色间换了老一套的日课行程,完美地规避了涉及到那一块的活动。
前两天还听绘理奈说远月那边又买到了什么稀有的古食谱,说正在录下电子版本,不出意外今天应该能邮件给她。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iiread】
还有园果他们约她明晚进美食社区聚头,听说他们的餐厅都有新菜出品,请她去品尝。
然后老板好像说他这两天要过来收画,啊啊,这几天都没有任何出产呢,还好有存货在前面顶着……
手机铃声在这时突兀的响起,惊醒了刚刚打开笔记本电脑的郁理,来电显示出的称呼让她瞬间一顿。
但很快,她还是接通了。
“星宫小友,你之前定制的两口刀拵已经做好了,你什么时候来取?”本阿弥家的老先生电话里语气熟稔而亲切,“还是说要我打包好让宅急便送过去?”
新晋料理大师是个痴迷于刀剑收藏的人,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而她每入手一口刀剑都会给它们定制新的刀拵,每一口都不吝花费。并且她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为了附庸风雅才购置的古刀剑,而是真正懂刀爱刀的,这让已经跟她接触这么久的古板老头十分欣赏喜欢。对做他们这一行的人来说,有钱的客人易得,但有钱又有共同话题的客人就很稀少了,至少不会轻易遇见,所以这位专注刀拵制作的老人家对这位下单频繁的年轻顾客也是格外用心。
“已经做好了吗?”首先产生的喜悦之意直接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反应过来的她心口顿时一滞,在听到话筒另一头已经在炫耀这次做刀拵运气好又淘到什么好材料用上去了,下意识地扯开嘴角,“虽然我很想亲自去一趟,但是……还是只能请您打包快递过来了。”
“理解理解。”对方不以为意,这太正常了,“你还年轻,也还处于上升期,多多打拼也是应该的。这年头能像你这样有本事却懂得谦虚低调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专注本职工作比什么都重要,可惜很多人都不在乎了。”
“您真是过誉了。”
“不过。”对方话锋一转,“你也低调过头了。虽然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准则很好,但在这个注重名声的时代,有时候扬名也是很重要的。”
“啊哈哈……”郁理只能干笑。
“突然说这些,我也是有些失礼了。星宫小姐如果觉得我的话不合意,也请不要放在心上。”话筒对面的老人家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逾矩,连忙又道。
“您说哪里的话,如果不是认可我,您肯定不会跟我讲这些。”郁理立刻回道,“其实最近我也有在考虑未来的规划,您的建议来得刚刚好。”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她这话让老人听着很舒服,语气越发温和:“下个月的大刀剑市你应该会参加的吧?”
“啊……”郁理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如果有看上却拿不下的刀剑,就告诉我。我虽然没什么名气,但在参与大刀剑市的那些美术品店里,别人还是愿意给我几分薄面的。”
道完谢,双方又聊了几句很快就断了通讯,放下手机时郁理的脸色有些茫然和复杂。
换作几天前,她听到这个电话一定是十分高兴的,但是现在……
她连拿目前已有的刀都不知该怎么办了,何况是那些未入手的。
本阿弥家的老先生效率很高,或者该说玩古董玩艺术品的都不差钱,一个加急件甩过去,上午说打包快递,下午东西就被宅急便送了过来。
等到她专门给小乌丸和太鼓钟定制的刀拵都握在手里,这种复杂的情绪直接攀登到了极点。
自欺欺人想遗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是连外界都已经不允许她这么做了啊。
傍晚的时候,在外面浪了一天的黑毛球回来了,这一次它带回了一只饱满多汁的山桃和一朵只有妖怪才能见到和摘到的美丽花朵。
对郁理来说,那朵花艳丽的色泽和扑鼻的花香要比那只可口的桃子更加有吸引力。
随手将桃子做成了两碗甜品,和小家伙一人一份吃完,郁理就拿着花准备去画室,她打算借这朵花的灵感好好画幅画。
黑毛球却在这时唧唧叫了起来,它飘落在新做好的刀拵盒子上,就像以前一样提醒她别忘了把这些送到藏刀室。
“……”
最终,没有勇气去藏刀室的郁理是把盒子一并搬去了画室那里。
她铺好画架,又将花放在蓄好水的玻璃瓶子里摆好了角度,手里的工具颜料全都准备齐全站在洁白的画布前,思路却是被远远搁在角落的那两口刀拵搅得心烦意乱。
或许应该说,这几天她就从来没平静过,只是装得很平静而已。
无论是上午老先生打来的电话,还是现在送过来的刀拵都将她之前一直压抑的心思全都勾了出来。
强迫自己重新专注于绘画,郁理的脑子却是一直没停止过思考。
莫名拿到这个游戏的最初……
受它影响一步步蜕变的自己……
还有,到最后才发现的那个真相……以及无法挽回的那些……
她的脑中浮现了很多,全都是关于本丸的人和事,到最终,都停留在强行退出的最后一幕,那一双双向她伸出的手和恐惧失去的脸庞。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啊!
愤恨地截断所有的思绪,直到现在郁理依旧没能搞懂这个披着游戏壳子的游戏会找上她。她停下笔,用力地闭闭眼强迫自己不去再想,重新集中于绘画时,再睁开眼才发现,画布上早已经被她填满,上面显现的内容却是让她完全愣住了。
满眼黑灰色的灰暗背影,画中央是一名背对所有人的女性,低着头如婴儿般蜷缩的姿势被粘在一张隐隐约约铺满整个画布的蛛网上,她穿着露背的花纹礼裙,背部微微躬着,紧绷的肌肉却透出她的紧张和恐惧,柔美的腰线下大大的裙摆铺展开,上面的花纹配合着蛛网让她看起来不像是个猎物,更像是蛛网的制造者。而女性的周围,却是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只属于男性的修长手臂,它们伸展着手指,顺着那些蛛网的纹路,渴求一般皆朝着女性伸出手去,那些从四面八方伸来的手臂无形中也形成了一张蛛网,牢牢地将网中的女性困在中央不得动弹。
分不清了,布下这张网的究竟是哪一方。到底是谁才猎物,谁又是捕猎者。
他们彼此依存在这张蛛网上,从线条从色彩从画中的肌理都透着无比浓烈的情感和强烈的冲击性。
郁理被自己的画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她倒抽一口凉气,骇然连退了好几步,几乎不敢想象这是从她笔下诞生的东西,看着这幅画就像看到一个怪物。
可是于此同时,她的内心深处却是响起了一道极度冷静的声音。
这就是现状。
你忘不了,也丢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