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敖洺与卓卉君师徒俩搭乘乌雅的私船,由泾州至洛州边上的一座小城,仅用了一个月余。
铁鹰帮既然是南武林第一大水帮,属下船只那理所当然是最快的。白日扬帆疾驶、夜间靠岸休整。船上几人天天相见,又是论酒又是品茗,倒是让乐聆音渐渐与乌雅相识起来。
对于公家朝廷而言,铁鹰帮这类说它是乌合之众吧?可它已存于民间数十载……说它是江河水匪吧?然而人家几乎每回都有出钱又出力地来赈灾……故而羽麟殿将铁鹰帮归划于‘酌情观测,或可用于朝廷。’
在船上的大半个月里头,乐聆音看出乌雅的性格颇似敖洺那般爽朗豁达。不过敖洺的骨子里透着几丝淡泊,而乌雅的举手投足带着些许豪情。可能正因为这两个人的不同,所以天一门独独敖洺,而铁鹰帮人手上千。
那位黑里俏‘乌鸦’不止武功不错、性格不错,连学识也相当不错。乌雅对琴棋书画都有涉猎,连茶道也颇有心得。午后闲来无事之时,她与乐聆音手谈几局,每人各有胜负,三局两胜之输者被罚煮水煎茶,边品茗边谈古论今,或闲聊或激辩均属上佳,可见这位铁鹰帮未来的帮主是个有才思的。
有个傍晚靠岸之后,敖洺说要在这座小城逗留几日接接地气。次日,这四人寻了家干净的客栈入住,顺便与客栈老掌柜打听到了城外向南半日路程有片山林,林间有一流泉,当地人称之为‘蝴蝶泉’,泉水淙淙、缤纷络绎。于是用了午饭之后,敖洺想去看看那蝴蝶泉,又对乌雅说‘我知你闲闷,不如让乐丫头陪你逛街玩耍。’……也不待乐聆音说话,敖洺便拉着卓卉君急匆匆地去了。
凭着敖洺与卓卉君的修为,半日的路程自然不在话下,估摸着看个流泉一日便够了,可谁知这俩人足足用了四日!回到客栈的时候,正是晚膳时分。
见着恩师一脸欣喜安然地踏入厅堂,正与乌雅用膳对酌的乐聆音即刻起身迎了上去:“师父可算回来了……”
敖洺一派胸有成竹的得意模样,随着卓卉君进入厅堂即对着饭桌上那两只酒杯逡巡了两眼,耐人寻味地对着乌雅笑问:“看来这几日我俩不在,你俩过得挺开心的~~~”
乌雅起身给晚到的卓、敖俩人倒酒,嘴角噙笑:“看二位的神态,还是你们俩在山泉之间过得逍遥滋润啊~~~”
卓卉君笑而不语,饮了半口杯中酒。
敖洺扬了扬剑眉:“明日便可继续扬帆启程,到了那澹月城不必再劳烦乌雅了,敖洺在此先谢过。”
“坐我的船,不出十日便可到澹月城。你我相识一场,无须这般客气,既然你们要寻人,那我乌雅好人做到底……”乌雅笑着饮了半杯酒,又看了眼卓卉君师徒,对着敖洺说道,“在那澹月城里头,有我的几位旧相识,交情还算说得过去,若是有他们几位相帮,寻人之事大可安心。”
敖洺那对漆黑眼珠伶俐一转,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遂与乌雅对饮起来。
一路顺风顺水,八日之后到了澹月城地界。
申时二刻入城,却是敖洺走在最前头,东转西转地领着另外三人进了一家清幽雅致的小客栈。客栈门面虽说不大,但迎客的俩伙计却是有眼色的,略微打量一行四人的着装便满脸堆笑请客入内。
那正在柜上低头打着算盘的应该是老板娘了,她听得大门口的唱诺声便抬首望去,见敖洺手上捏着一大块银子朝自己走来,老板娘的圆脸上顿时笑出了一朵大红花:“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啊~~~咱们这儿都是上好的客房,洁净又安静,不知贵客们要几间?”
“四间,还请店掌柜把你们最好的上房给我们……”将手中银子放在柜面上,敖洺客气言道,“这个先预付,待得我们几个在澹月城游玩得尽兴了,退房之时再结总账。”
“行行行!那没得说的~~~”老板娘眉开眼笑收下银子做了记录,又忙不迭吩咐店伙计,“阿寿、阿禄,伺候这四位贵客去东边儿的上房,记住了都要最好的啊!”
见得老板娘如此殷勤,敖洺满意问道:“多谢,不知掌柜的如何称呼?”
老板娘呵呵一笑:“奴家姓金~~人老珠黄这把年纪了……客倌唤我金姨便成。”
朝着金姨点了点头,敖洺与卓卉君对了个眼神,即由店伙计引路去了东厢上房。
四人各自进屋休息,一夜无话。
次日,乌雅一大清早去敲门相询敖洺要找何人,却无人应门,经由店伙计相告这才得知……天还未亮的时候,敖洺便带着卓卉君出了客栈。
这阿洺与阿君神神秘秘又鬼鬼祟祟的……她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有事儿也不上叫我乌雅这是不够义气的!
乌雅心中憋屈,腹中埋怨了几句,一转身见得乐聆音立在卓卉君房门前正要叩门请安,她索性提醒:“乐姑娘,尊师早已随着敖门主出去办事儿了。”
乐聆音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刻恢复了自然神色,对着乌雅说道:“乌前辈早安。”
“早安。”乌雅本对乐聆音极有好感,方才心中的一丝无奈一丝不满在见了乐聆音之后便没了踪影,点着头笑眯眯地问道,“现下又只剩你我二人,不如互相陪着一道用朝食吧?待得用完之后,我将几位澹月城的老朋友引见于你认识认识。”
后头那几日里,乌雅的几位老友尽地主之谊热心款待乌、乐二人。因着乐聆音要等恩师与敖洺归来才肯言说所寻何人,所以在等待卓、敖归来的日子里,乌雅索性带着乐聆音吃喝玩乐开来。
然而乐聆音不喜太过热闹的场面,是以三四日游玩下来,她便留守在客栈里,情愿独自作画也不肯出去了。
乌雅白日里应邀与老友们斗耍,晚上喝得微醺回客栈,路过乐聆音房间的窗口,见得窗纸透出淡黄灯光,周遭一片静谧,竟使得乌雅不由地放轻脚步,蹑手蹑脚悄悄回了房,洗漱过后躺在榻上了,却莫名地失神片刻。
如此又过了五日,敖洺与卓卉君还未回来,乐聆音仍旧留守在客栈。乌雅却破天荒地没有应邀出去,而是一觉睡到午后来找乐聆音下棋。
乐聆音本在写大字,既然下棋也能打发时间,她便搁笔来至棋盘前准备猜先。
乌雅摇了摇头,顺手拈起一枚白子:“我虚长你几岁,应当让你先落子。”
“可是之前在船上时……”
“此一时彼一时~~~来吧!”
听得乌雅这般说,乐聆音从善如流,待得她连赢三局并且将白子杀得片甲不留,不禁抬头对乌雅问道:“前辈”
这一望,却发觉乌雅正定定对着她看。
心中生出一丝怪异的尴尬,乐聆音连忙垂下眼眸,对着残局说道:“晚辈神思匮乏,突感疲惫,失陪。”
乌雅摆了摆手,盯着乐聆音那精美绝伦的侧脸笑着说道:“烦劳乐姑娘与我手谈,累你身心疲惫,是我的不是。容我将功赎罪,奏一曲于你养养神,还望你笑纳。”言罢,即去长案上取了一架七弦琴,对着乐聆音起了个清扬调子。
虽说铁鹰帮被许多武林百年世家戏谑为江湖草莽,可这位少帮主的琴技并不比那些个世家子弟逊色多少,琴音坦荡又含着丝丝细腻寸寸柔情。一曲奏毕,果然令得乐聆音舒心了许多。
十指轻抚琴弦,乌雅略微思忖,抬起眼眸看着乐聆音,柔声问道:“此次寻着那人之后,乐姑娘如何?”
“晚辈须即刻归家复命。”
“归家?上回无意听得阿洺提起……乐姑娘从帝都而来~~家在帝都?”
“是。”
“恰巧乌某有件事要去帝都办了,不知可否到时与乐姑娘一路同行?”
“事分轻重缓急,怕晚辈耽搁了前辈。”
“与你一道,不会耽搁。”
对于乌雅那句模棱两可的言语,乐聆音打算不做回应,她执起茶盏发现茶汤早已凉透,便要起身出去招呼店家来换一壶茶,却见乌雅伸手一拦,笑盈盈道:“今日心情甚好,大有兴致抚琴,还请乐姑娘再听乌某人奏一曲。”
乐聆音还未开口,一串轻缓悦耳的琴音便从乌雅的指尖弹奏开来,听那前奏似是前朝大乐师嵇无病晚年之作曲……‘空山鸣涧’。
武林人称流水阁大弟子‘武剑如剑舞’,乐聆音自幼善舞,对于音律更是颇有研究,她未曾想到居然在乌雅处能听得‘空山鸣涧’且造诣了得……乐聆音不知不觉坐在了乌雅对面,安安静静听完了整首曲子,乃至尾音渐渐消逝可她还怔忪了片刻。
见得乐聆音眸光如波、若有所思,乌雅扬唇一笑,低声说道:“传闻这首‘空山鸣涧’乃嵇无病晚年游历山林时在一条山涧旁偶遇一位采药医女,谁知此女竟然与嵇无病少年时的意中人十分肖像,令得这位前朝大乐师心中阵阵感叹唏嘘,忆起当年两情相悦的旖旎眷恋,整整三日不眠不休谱了这首‘空山鸣涧’,追思慕之意。”
不知为何,乐聆音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丝松动,似是有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悄无声息地滋长,轻轻蔓延至她的整个心房,稳定的心跳渐渐加快速度,有些彷徨又有些惆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乐聆音美眸眼角隐隐泛红,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惹得乌雅心中无故紧张起来,她正要站起身过去问候,却忽然闻得有人在门槛处笑着说道:
“还以为是我徒儿在抚琴呢~~~谁想到却是你在奏曲给我徒儿听,乌雅端的是好雅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