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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敖晟翎的眉心脸庞,渐渐转凉。
垂着泪珠将她贴身拥紧,慕容希冀用自己的体温让那人觉得暖和些许,然而仍旧制止不住她五指掌心间的温度无情退去!心急如焚又柔肠寸断,慕容哭得心神过激之下又开始剧烈咳嗽咳声没入暗黑中如同被吞噬了一般,由此可见此处是个空旷所在,然而伤心欲绝的慕容无心去探查附近周围的一切,也未留神发觉自己的咳声中,夹杂着几丝彷如婴儿般的微末啼哭声……
“咳咳……咳咳咳!”肺腑之间火烧般灼痛,喉咙一片腥甜,嘴角边又渗出微量血丝,而慕容却浑不在意,她的左手仍是抚着敖晟翎的后背助她伏靠着自己,然而一支袖箭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右手掌心箭尖幽冷寒光显得锐利瘆人,可慕容盯着手中袖箭却露出一丝轻笑,她慢慢抬起手臂……忽然狠力将袖箭往自己的颈间血管疾速刺去!
一阵大风猛地自一旁刮来,恍惚了慕容的眼眸,紧接着,一声婴儿般的啼哭霎时响彻耳畔!惊得慕容即刻翻转手腕袖箭外刺以作防御之势,转身将敖晟翎藏在背后,心中突突地一阵快跳………
此地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何来襁褓婴儿?!
莫不是有鬼???
深吸一大口气,肺腑间的疼痛倒是一下子缓解了许多,无视后背渗出的一层冷汗,慕容静静探听着那婴儿啼哭从何方而来,却不曾想眼前蓦地闪亮,耀得双目茫然,再聚精会神定晴一看,居然有首似龙、身若虎、足如马的一样兽类,周身散着淡金光泽立在不远处,端的是庄严威武!
“凡人?”伴着微末轻啼,那兽类须髯轻晃,眨了下金色眼珠。
慕容闯荡江湖多年,何时遇到过通晓人语的兽类?不由地暗暗心惊,双手不禁轻微颤抖,脑中盘算着那兽类究竟何物?若是那妖物意图不轨,她如何护得背后的敖晟翎免于荼毒?!
“擅闯吾父之冢……”又听那妖物沉着嗓子发音,“汝等大逆不道!”
吾父之冢??
这重黎山之中仅有一处龙鳞冢,是为祭奠烛龙遗留凡间之半片逆鳞,然而烛龙之子却又属谁?
左手紧紧牵着敖晟翎的手腕,慕容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她俩在升平舫,那人与她解闷时说的一段上古神话:
烛龙之子猰貐,又称为“窫窳”。
猰貐蛇身人脸,原性老实善良,本为天神。
黄帝时,另一蛇身人脸之神“贰负”,受二十八星宿之一“危”之挑唆,将猰貐杀亡。
然烛龙乃八纮极北地之王者,天帝伏羲亦敬烛龙三分,故而天帝重罚贰负、处死危,并令手下天神将猰貐抬至昆仑山巅,命神巫施用不死药复活猰貐。
可谁料道,那猰貐复生之后,竟神智迷乱,掉入昆仑山下弱水之中,变形为状似牛,红身、人脸、马足,叫声如同婴儿啼哭之猛兽。
当十日并出时,猰貐跳上岸危害凡间,凶残嗜杀喜啖人肉,终被后羿用神箭射死。
猰貐,终,被后羿射死然而,此刻眼前的又是何物??
“凡人莫疑,吾乃猰貐。”看来,此物还会读心术,“昔年,吾被后羿射杀,十日一过,所食神巫之不死药再而令吾复活,神智亦恢复往前,念及那段造孽,吾自罚守护吾父之逆鳞冢。”
“天一灵识……”却又见那猰貐略微仰首,睥睨问道,“另一个乃轩辕水系、蓝瞳之人,然否?”
慕容紧紧盯着猰貐,沉着俏脸不作任何答复。
“如此之气息,彷如后羿之烛龙箭矣。”谁知猰貐踏蹄而来,缓缓走近,“却与之烛龙箭更具煞气,昔年烛龙箭亡吾,今日吾却偏要令它不如意!”
虽说不甚明白那猰貐所谓其中奥秘,可此时慕容再也不疑有他,即刻伏地而拜:“还请上神救她!”
猰貐觑她一眼,缓慢言道:“汝,杀孽甚重。”
“吾之杀孽,愿遭天谴,凌迟、车裂、枭首、腰斩,莫不承受!”慕容跪而叩首,字字掷地有声,“然……这位敖姓蓝瞳之人品行良善、聪睿贤能,如今却遭奸人谋害,实乃有违天道!祈求上神施法相救!”
“天一灵识,一息尚存。”猰貐看了眼敖晟翎,复又盯着慕容那红肿额头言道,“自当仍有转圜余地,然而………方才汝亦曰‘有违天道’,汝可知若是救回此人,此举同是违逆天道?”
慕容垂目微忖,片刻灵眸闪动,清冽言道:“凡人愚钝,还请上神指点迷津。”
猰貐沉默不语,随后下颚略扬……一卷白底黑字之古轴,凭空出现在慕容面前。
仓颉字?慕容略感愕然,随即将那篇仓颉文反复阅了三回,最后毫不犹豫对着猰貐,郑重点头答允!
“如此为伊,竟是何故?”猰貐的语气,难得显出一丝不解,“汝汝等同为女子,难道?”
慕容牢牢执着敖晟翎的左手,神色坚定:“上神断言吾杀孽甚重,吾之命已然怨债累累,若是能救得她……自然值得如此!”
“此人乃轩辕天一族人,且与吾同为水系一脉,应当照拂,然而……”猰貐晃了晃彷如龙首般的脑袋,眨了下金色眼珠,“吾最后问汝……汝是否知晓那卷轴所述之意?”
“知晓。”慕容答得十分干脆。
“汝可愿遵循那卷轴所述之法?”
“愿意。”慕容暗暗咬唇,与敖晟翎的掌心紧紧相握。
“如此,那便成全汝等。”
猰貐话音还未落地,那婴儿般的啼哭声却蓦地凄厉响起,吵得慕容脑仁发胀,还未及深吸一口气,一股绞痛穿刺心房!始料未及之下,伴随着脊椎一阵发凉慕容晕了过去。
再次醒转已是日暮西垂,睁开双眸即觉得很是口渴,堪堪动了下右手,立刻有人快步而来,谨慎又欣喜地问道:“聆音姐姐可是要漱口吃茶?”
瞧见陈琼玖脸上那两个浓浓的黑眼圈,乐聆音心中惭愧,刚要撑坐起身掀被下床,谁知另一人走上前来对她劝道:“乐姐姐醒了之后,还需卧躺静养半日,若是想要什么,吩咐小妹即可。”
一看到楚悦颜,那晚断崖之情形在乐聆音的脑海中犹如走马灯般层层闪现,令得她不禁神色大变,哽着嗓子言道:
“我我要换身衣裳”
楚悦颜脸上一黯,随即又柔声问道:“乐姐姐喜欢哪种花色的衣裳?小妹立刻命家里的绣娘去裁制。”
乐聆音眼眸低垂,硬是忍住那欲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吐出单字:
“白。”
楚悦颜无奈噤声,陈琼玖悲切沉默。
室内,一片死寂。
“聆儿醒了?”卓卉君踏入门槛,手中还拎着个狭长包裹。
见得乐聆音的恩师到了,楚悦颜、陈琼玖不约而同地恭敬矮身行礼,随后一个去端药、一个去拿粥,悄声退下了。
不待卓卉君走近床榻,乐聆音已然跪在榻上朝恩师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再次抬起脸来时,早已泪流满面。
“聆儿”卓卉君侧身坐于床沿,为乐聆音理顺肩膀上的发丝,眼角微红,“你这是何苦?”
“师父养育之恩,终身难忘,授业之恩,终身难报……”乐聆音用袖子角擦拭了脸颊,哑着嗓子言道,“徒儿不才,打算回宫以便将流水阁之侠义风范,发扬光大。”
卓卉君似是料到了那般并不讶异,只是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伤心憔悴的大徒儿,半晌问道:“回宫之后,未必能像以往那般自由自在、快意恩仇了,聆儿可是思虑仔细了?”
乐聆音仍然笔直跪在榻上,对着卓卉君点了点头,神色坚定。
卓卉君继续斟酌着开口问道:“聆儿年近双十,回宫之后”
“师父……”乐聆音静静闭上双眼,眼泪再次如滚珠般落了下来,“那些个琐事俱无甚要紧了!”
卓卉君动了动嘴唇,最终没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狭长包裹放在膝上,打开。
乐聆音看了一眼,轻轻摇头:“皇宫御内,柔嘉长公主不可随身配剑,还请师父代徒儿暂存‘青鸾’。”
首次见得自家宝贝徒儿这般心灰意冷,卓卉君心中疼惜不已,本想开口将那事说出来宽慰一番,然而毕竟未有十足十的把握,若是寻回的真是一具尸身卓阁主赶紧打消了方才那一时兴起的念头,唤大徒儿起身洗漱一番后过去陪伴自己用些点心汤羹。
乐聆音乖巧听话地陪着恩师进了几样糕点,喝了半碗桂枣银耳羹,接着又服侍恩师喝了一壶香茶,不知不觉已到掌灯时刻,乐聆音却对着浅啄茶汤的卓卉君下跪三叩首,嗓音呜咽:“徒儿不孝师父珍重!”
一滴泪珠滑落茶中,卓卉君放下茶盏缓了口气,抬眼细细端详着大徒儿,良久言道:“聆儿安心回宫,若有急事,为师自会召唤……快快起身吧!”
“恩师差遣,徒儿定当竭尽所能。”美眸包含晶莹泪珠,乐聆音再次三叩首才肯站起,转身回了卧房。
看着大徒儿那纤瘦憔悴的背影,卓卉君无声叹息,对着手中茶盏,心中默念……
敖家老七,你定要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海内北经》: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
《山海经·海内西经》:又北二百里,曰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婴儿,是食人。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其中多魳魳之鱼。食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