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摆在眼前的是一个无比绝望的现实。

队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跟这些在这颗星球上出生的年轻人不一样，他是从外面进来的,知道外面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有多么美好。体会过这种美好，再失去之后，就会一直念念不忘。何况,他刚来到这里时，还有父母在家乡等着他回去。

到如今,他也已经这么大年纪,他的身体其实也如贝西默一样，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回家的信念一直支撑着他，他不想死在这种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想回家，非常想。

可是这个愿望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现在终于有了一点希望，又无情破灭。

队长捂着脸无声抽泣了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们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副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鸢兰也有些难过，轻轻拍了拍队长的肩膀,她看向贝西默。

“能带我去看看你们种植的作物么？”

贝西默点点头，起身要带她去，但刚站起来就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位年迈的老人，已经时日无多了。

先前递给他手帕的年轻人跨步上前道：“导师，让我带他们过去吧,您快回去休息。”

程鸢兰才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在衣袖下不自然的隆起，露出来的手臂上像是增生物一样疙疙瘩瘩，看起来非常可怕。

发现她的视线后，年轻人迅速收回了手。

贝西默点点头：“去吧。”

然后朝程鸢兰道了声歉就被人扶着离开了。

年轻人的名字叫琼，他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只沉默地在前面走着。

队长抹干净了眼泪，也跟在了三人身后。

走出这幢建筑之后，程鸢兰终于见到了他们之外的人，那是一个牵着小女孩的妇女。妇女挺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身上披着从头裹到脚的黑衣和头巾，就如同□□的妇女一样。头巾遮住了她的脖子和半张脸，她只有一双眼睛和一只手露在外面。

被牵着的小女孩年纪不大，走路踉踉跄跄，也如母亲一样头上裹着长长的头巾，黑衣包裹住了她全身。但程鸢兰还是看到了，在她只露出了一小片的脸上，是一块红一块白的颜色，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块皮肤上没有皮。

小女孩好奇地看了这里一眼，很快被母亲给拉走了。

程鸢兰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这里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更糟糕。

种植区就在距离城外不远的地方，出了西城门就能一眼看到，此时还不到稻子收割的时候，稻穗一片青色，长得相当茁壮，每一根稻穗都沉甸甸地弯着腰，竟是正常的两倍大。能料想的见之后这里会迎来一场大丰收。

琼带她到了稻田，淡淡地道：“还有十天就要收割了。”

程鸢兰揪下一根穗在手中搓开之后仔细看了看，也是绿米，米粒很嫩很饱满，闻上去是独属于植物的清香，除了体型偏大之外，看着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恰恰就是这个体型才是个大问题。

她是见过那些老鼠和蟑螂体型的，植物竟然也会因为变异而变大？

“怎么会这么大？”

再看看稻田另外一侧种植的生菜，豆子，辣椒，全都比正常蔬菜要大上一倍，生菜已经比盆还要大了，叶片一片浓绿色，远远看去生机盎然。

“大？这不是很正常么？”琼歪着头，说出了一句令程鸢兰有些毛骨悚然的话。

“你觉得这很正常？”

“哦，导师说，最初的稻子只有一半大小。”琼道，“但是我记事起，它们就是这么大。不对，现在还要更大了一点。”

身后队长道：“最初确实很正常，但是一年年种植下来，慢慢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旁边的琼继续道：“这一批挺正常，上一批还有红色的稻子，不过都埋掉了。”

程鸢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仔细看能看到生菜边缘出现很锋利的锯齿状，辣椒的形状完全扭曲，植株的茎秆也偏黑。

没有继续看下去，她已经明白，这里完全被污染了。她摇了摇头道：“不看了，走吧。城里的树有苗么，能不能让我带走两颗？”

琼无可不可地点了点头，手依旧放在口袋中没有拿出来，似乎很怕被人看到自己身上的异状。

“先提醒你，这些树的幼苗几乎都适应了这种环境，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这些年我们到别处收集了不少树木，但是很可惜，挪移过来后都无法成活。”

程鸢兰点头：“我想尝试一下。不管怎么说，也要谢谢你们。如果有什么新消息，我会来通知的。”

几人回了先前所在的那间建筑门前等了一会，有人带着两颗包好的半人高树苗赶了过来。

收下时，她听到了琼轻轻说了一句话：“祝你们好运。”

程鸢兰愣了愣，回了句：“谢谢。”然后便转身离开。

在她带着小金离开很久之后，琼依旧站在门前远远地看着。

虽然依旧有新生儿降生，但是城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当初落在这颗星球上的老人也在减少，一旦这里剩下的全部是他这种怪物，那么这座城。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程鸢兰心情沉重对带着两颗树苗飞回了家。

到家时偏下午，远远地看到那座巨大的恐龙模型已经出现了一个雏形。蓝鸟高高地飞到模型顶端，然后从上往下倾倒金属，倒下来的金属全都在中途拐弯被磁石吸引，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

这时候还没到程竹下午学习的时间，他手里抱着一个筐跟着动物们一起运垃圾。一边走一边跟身旁的几只动物念念有词。

程鸢兰凑近了才听到他竟然在教它们数数，这会他已经数到快一百了。

那几只动物的嘴巴一直张着，也许是在跟着学，但她听不见。

就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垃圾山又向后移了一些。

白银蹲在飞船前，手中是一个破旧的柜子，他正拿着几块金属修桌子，原本破旧的桌子在他手底下焕然一新。

发现她回来后，白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走了过来。程竹则是用跑的，他一把扔了筐飞奔了过来，直接扑到了程鸢兰怀中。

“兰，你回来了。”

程鸢兰手中还拿着两株树苗，程竹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树苗上，他也很快认出来，这树苗就是先前在城外看到的那片森林里的那些树。

“小树。”

程鸢兰嗯了一声，视线在昨天挖的坑里看了两眼，昨天挖完之后坑又给填了回去，但是那里泥土松软。她直接将树苗给种了下去，又浇了些水。

这块地方原本长的植物是银杏树，但是这几颗银杏树涨势非常不好，半死不活的，想要分枝也困难。

程竹绕着树苗转了两圈，程鸢兰看着他，有些愁苦地坐在了地上。

白银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长毛猫也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窜进了她怀里。

程鸢兰抚摸着猫背上不太顺滑的毛，想了很久很久，最终她打开了星网。

外面有那么多可以处理污染的办法，污水处理设备，垃圾回收再利用。前年新闻报道，中央星和几个主星都已经实现了零污染。

看着那些新闻，程鸢兰心中越发觉得讽刺。过去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一直都没有人关心过被仍在角落的垃圾星，没有人在意身在垃圾星上的人类。

这个世界的科技非常发达，但是依旧无法进行空间跳跃空间传送。目前跨星球的快递业务还是使用飞船来进行运送。

她翻看着那些设备，努力想找到哪怕一种可以使用的办法，却都被一一否定掉了。

除非她花天价雇佣人冒死进来这里。

但就算卖掉所有的包也不够一个人给她卖命。她颓然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这种感觉比当初眼睁睁看着程竹被人抓人还要更加难受。

钝刀子割肉。哪怕程竹不吃不喝这颗星球上任何东西，只靠营养液存活，但环境对人的无形影响依旧存在，除非他们能彻底离开这里。

可哪怕他们离开了，动物们又能怎么办？让她狠心丢下所有动物么？

白银隐约能猜到她为什么如此难受，但是他无法出言安慰什么。最终他弯下腰，轻轻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程鸢兰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大脑不停地思索着，究竟还有什么办法。

程竹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往她怀里扑，而是等白银松开手之上，才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一脸认真地道。

“兰，你不高兴。”

程鸢兰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显得高兴一些：“没有，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

一大一小都看着她，长毛猫也落在地上仰着头，坐姿乖巧。

程鸢兰终于放松了一些：“不用担心我，你们快去玩吧。”

“我去上课。”

到了该学习的时间了，程竹上前抱了抱她的脖子，然后松开手，离开的时候他轻轻碰了下白银的手臂。

对上白银担忧的眼神，程鸢兰没说什么，视线再次看向星网。

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不停在各种新闻和小道消息中搜索起来，人进不来，无人驾驶的飞船能不能实现，或者有没有什么空间技术可以实现？

但搜索出来的全都是各种模拟图和视频，科学家的理论一套一套，理论可以实现，可实际成功案例一个都没有。

越看越不靠谱。

最终程鸢兰想到了特温加，她唯一认识的外界有可能接触到这些东西的就是特温加了，他的数学研究曾经让一项空间技术有重大突破，所以他很可能也了解一点那方面的知识，或者有人脉可以接触到。

程鸢兰觉得自己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但是兰尔丘城人的惨状给了她很大震撼，她害怕程竹和动物们都变成那个样子。

“特温加，你现在方便么，我有些事情想要咨询一下。”

这时候正是半下午，应该是上课时间，但她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打扰对方了。

但没想到特温加很快就回复了。

“在的，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特温加非常友好地回复道。

程鸢兰深吸了口气，然后点下了视频通讯。

那边正坐在自己办公室的特温加有些诧异，但他还是接受了视频通讯请求，然后他就看到了出现在自己对面的一个机器人。

他并没有太过惊诧，学校机械课机甲制造课都有开智的机器人在任教。

特温加是个看着非常面善的老人，他脸上有很多岁月的痕迹，眼神里充满智慧，最重要的是他在看到自己时，并没有露出惊讶，这让程鸢兰心底的紧张感消退了大半。

“特温加先生你好，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鸢兰，是一个，开智的机器人。我现在所生活的地方是垃圾星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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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转动身体，将视频对准了身后巨大的垃圾山。

白银很自觉地后退，却并没有离开太远。

特温加听到她说自己所在地时才真正惊诧了起来。

“你说你在垃圾星？那上面现在还有人类存在么？”

程鸢兰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是，这颗星球上还有一个城市，现在人数应该接近一千，他们是当初战争时不小心落到这颗星球上的，但是因为没有联络到外界，这近百年来就一直生活在这颗星球上，并建立了一座城市。但是如你所见，这颗星球早已经被垃圾山占领。”

她说着走到垃圾挪走后露出来的地面：“这里的土地水源包括空气都污染的非常严重，如今城中的新生儿全部出现畸形，包括星球上原有的动物植物也全都出现了变异。”

特温加的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当初政府决定将三颗垃圾星挪走时，是进行了直播的，几乎可以说是一场壮举。但是那会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看一眼这颗星球上到底还有没有人类存在，也没有人想过要将他们带出来。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派一艘飞船将他们带出来么？”他问道，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程鸢兰摇了摇头：“垃圾星附近出现空间波动，已经没有飞船能到达这里了。我们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

特温加也稍微关注了这件事，他有不少朋友都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发现空间异常之后，都特别兴奋。

“那你找我是想要询问什么问题？”特温加也稍微冷静了一些，想起她联络自己时的问题。

“我想问，空间折叠技术，空间传送，空间跳跃技术，全都只是空谈，无法实现么？”

说完她就期待地看着特温加。

特温加疑惑地道：“你问这些，是想？”

“我需要植物，我查了很久资料，已经有很多地方都采用植物防治污染，所以我需要很多很多植物种子。我想改变这颗星球！”程鸢兰一脸坚定地道。

特温加略震惊了一瞬，他没想到程鸢兰的最终目的竟然是这个。

他年纪大了，当初也经历过当初那场战争，知道战争后垃圾一股脑倾泻到一颗星球上会对那颗星球造成怎样的伤害，但是那时候他无力阻止，后来也跟其他人一样选择视而不见。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还是个机器人跟他说，想要改变那颗垃圾星。

“这里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她再次掘开了田地，又是一只颜色奇怪体型也奇怪的变异蚯蚓被挖了出来，她将之抓出来到影像前给特温加看。

“这个不是蛇，而是蚯蚓。在这种土地上种植的稻子，人吃下去的后果不堪设想。这里还生存着不少人类。可是我们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程鸢兰说到最后，声音低落了下去。

“你是我在外面认识的唯一一个人，拜托你，我只想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东西运到这里来，哪怕需要很多钱也可以。”

特温加思考了好一会：“但你这样终究治标不治本，只要垃圾不消失，污染源一直存在，污染就会继续。”

这个问题程鸢兰也想过，但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无能为力。

“我在想办法将垃圾集中起来，尽可能缩小污染圈，减少土地接触面积。等将来空间问题解决，会想办法跟处理掉那些垃圾。”

“怎么处理？那可是一整颗星球。”特温加追问道。

程鸢兰神色没变：“废物利用，能回收就回收，外面已经在研究垃圾处理问题了，我是机器人，不像人类一样会生老病死，总有一天能解决掉。”

特温加没想到她会这么坚定，不由得有些莫名的触动，他道：“你提出的那些技术，现在确实都没有实现，不过国家一直在研究。这样，我现在就去问一下实验到底到了哪个阶段，然后尽快给你回复。但是你别抱什么希望。”

挂断通讯之后，他立即推掉了接下来的一节课，起身乘着飞行器离开了学校。

程鸢兰看着已经静止的通讯界面愣了一会神，别看她说的那么坚定，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在骗自己的。也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回头看向远处的垃圾山。恐龙依旧兴致勃勃地往自己的模型上堆垃圾。由于不够高，黑嘴鸟一直盘旋在高空，两只似乎在交流，恐龙指示到哪，红嘴鸟就往哪里倾倒金属片。

但红嘴鸟倒的位置不和恐龙心意，两只吵了起来，红嘴鸟俯冲下来用翅膀拼命扇恐龙的脑袋，它并没有下死手也没有动嘴，它速度快，恐龙前爪太短，怎么也抓不住它，张开嘴也咬不住对方，急的差点跳脚。

红嘴角撩拨完了对方，拍拍翅膀飞走了。

它离开后彩鸟落在了恐龙头上似乎在安慰它，可惜效果不大。恐龙依旧在跳脚，地面都被它蹦的震动了起来。

程鸢兰看着这些动物打闹，心情莫名就变好了。她关掉星网，让自己不再思考这件事。

白银见她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这才靠过去。

程鸢兰已经恢复了过来，她转移话题道：“我之前看你在修桌子，好了么？”

白银点了点头，将她带到了飞船前，一个非常有现代感的长桌出现在两人面前，白银手在桌面轻轻一推，原本不算大的长桌瞬间被展开，变成了原先的三倍长，可以供很多人同时使用。将两侧伸出来的桌面推回去，再拉开中间，又变成一个小桌子外加四个凳子。甚至还能向上弯变成一个躺椅。

程鸢兰朝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厉害。”

白银笑了笑。

说要改造房子，但到现在也只是刚收拾干净，带回来的家具都还没有好好处理。她将那个被白银以为是破烂的椅子拉了出来。这个半圆形椅子要做成吊椅，还有几个破旧的长椅也能做成秋千椅，这些椅子以后会放在飞船外，相信动物们应该会喜欢。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金属，也不缺石头，她带着白银和两个机器人就动手改造了起来。

这个身体的手掌能释放出电光，温度能升到极高，完全可以代替电焊机对金属制品进行加工制造了。

在他们花费了一下午将秋千椅做出来时，另外一边的特温加已经赶到了一座位置偏僻又防卫森严的科研实验室中。

这正是一座专门研究空间技术的实验室，从空间题跳跃技术被提出起，这个实验室就已经成立了，至今为止虽然还没有成功，却已经有些眉目了。

这种项目一般都是由国家资助研究，普通人绝难进入，但特温加却非常顺利地就进来了。

所谓的空间跳跃技术，简单来说，可以将空间平面看作是一张纸，纸两端的距离很远，但如果将这张纸折叠，两端距离就会无限缩小到零，就能进行空间跳跃，进行极高速星际航行。到那时，整个黑耀星系都会进入一个更高速的新时代。

但是要让空间折叠何其困难，理论上来说能利用黑洞间的引力，但黑洞很难控制，谁也没有把握。因此他们一直在探索制造人工虫洞，试图通过人工虫洞建造宇宙弦，来实现空间跳跃。

从前几年开始，实验室众人突然发现垃圾星附近空间出现波动，直到最近，那里开始出现小型黑洞，这让实验室的众人转变思路，开始尝试利用这些黑洞来完成实验。

特温加到的时候，一群人正聚集在一座巨大的仪器前，将一颗苹果放进去传送。

“三，二，一。传送开始！”

一分钟之后，完整的苹果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咬了一口似的缺了一块。

“出现变化了，这一次终于出现变化了，苹果少了一块！”

“快看看刚刚的试验记录，再看一遍回放！”

“再做一次传送！”

整个实验室中顿时一片忙乱。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

一切技术都是我结合度娘胡说八道的，大家看个意思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