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句话之简洁有力与铿锵豪情,就连山文华、赵侃这等不学无术的纨绔都能品出来。
更何况是山余、沈唯这等才识出众的文臣。
一时之间,整片天地除了雀鸟惊林而起的动静,好像再无其他声响。
山余下意识屏住呼吸,他距离石碑已经很近很近,仰起头来,有些艰难才能将上面的所有字都收入眼底。
石碑上的四句话足以流芳千古,为无数文人雅客所追捧,可现在,陆钦居然把这句话拿来当一所普通书院的训言!?
无论以前的白云书院有多普通,从这一刻起,它都必将不会普通。
那陆钦的用意是什么?他为了改革变法付出一生,从少年意气风发一路走到暮年,难道现在还不甘心退居幕后养老,而是仍有图谋?
山余夹杂着复杂情绪的视线落在陆钦身上,唇角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罢了,且先看看再说。
“这四句话是何人所作?”山余问道。
衡玉简单介绍了前因后果,适时道:“这里只是白云书院的山门,我再带诸位进里面逛逛吧。”
踏入山门,视野越发开阔起来。
一条由青砖铺就而成的大道直通书院深处,树林掩映之间,远处的红瓦若隐若现,颇有几分“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意境。
“诸位请随我来。”衡玉穿着一身贴身湖蓝色劲装,腰间缠绕有一条长鞭,温雅的气质中又夹杂着几分武将特有的率性。
她上前两步,脚步不疾不徐,一边引路一边向众人介绍周围的景致。
没过多久,众人就来到一栋三层高,十分壮观高大的木质楼房前。
一旁的围墙上,用浮雕形式雕刻出一句谏言——书山学海,山高水长。
“这是白云书院的藏经阁,凡慕名而来白云书院拜访者,可入第一层楼阅读书籍,第二层楼只有白云书院的学子能进入,第三层楼只对白云书院的夫子及对白云书院有大贡献者可入。”
衡玉的语调不疾不徐,藏经阁没有落锁,她轻轻一推,就将大门推开。
一楼角落那里,有两个统一着黑色劲装的人在轻声交谈,他们负责管理藏经阁一楼。察觉到衡玉他们的到来,含笑打了声招呼,继续低下头处理手上的事情。
衡玉含笑点头致意,把位置让开些许,请陆钦他们进来。
宽敞的一楼摆放有二十二个高大的书架。书架上分门别类摆放着书籍。
这里的藏书量,就连山余都忍不住为之心动。
一楼的书基本都是手抄本,很少有真迹,但这已经足够珍贵。
再往上的二楼和三楼,书架少了许多,但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是先贤亲笔所书,其价值不可估量——因为这些书籍一旦损毁,就真的彻底消散于历史尘埃之中。
书籍中,甚至还有相传早已失传的兵书。
神威侯瞥见书名,再也装不了镇定,“没想到这册兵书仍能存世!”
就连神威侯一介武将,都因藏书阁里的书籍目眩神迷,山余、沈唯这些文臣更是不例外。
“这——好大的手笔!”翰林学士沈唯满目赞叹。
衡玉道:“这里的书籍,有一半是上百年时间里,镇国公府收录的。有一小半是老师的珍藏,还有一小半是陛下与太后所赠。”
“诸位日后有空,可随时过来藏经阁翻阅书籍,我再带诸位前去其他地方一观吧。”
藏经阁再过去,就是两排木质房屋。
这是书院学子上课的地方。
房屋围墙上,同样用浮雕形式雕刻出一句谏言——学风自由。
“学风自由。”沈唯微微停下脚步,“这四个字有什么深意吗?”
陆钦笑道:“我希望白云书院的学子,能不被政治所束缚,能不因外物而动摇,自由辩驳发声。”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我们是他们的引路人,却不能决定他们的思想,他们想说什么,想探究什么,都由他们自己来做决定,来做主导。”
他想要教导出怎样的学子?
他当然希望白云书院出来的学子,能够认可变法支持变法,可他不能局限他们,不会要求他们。
认可变法与否,支持变法与否,选择权都在这些学子身上。
从看到“为天地立心”这四句话开始,山余就担心陆钦会借助白云书院,来培养一批支持变法的学子。
现在陆钦简单的一席话,打消了山余的警惕心。
山余轻叹一声,越是接触,他就越佩服陆钦的胸襟。
能令敌对者都发自内心尊敬的人,这实在是过于难能可贵了。
再往里走一些,是宽敞的蹴鞠场和演武场。
蹴鞠场地很大,演武场是仿照镇国公府的演武场修建而成,设备十分齐全,学子们甚至可以在里面纵马疾驰一番。
至于其他的细节之处,就不便一一道来。
再往里一些,就是学子的住宿区。
但在进入住宿区前,众人看到一块巨大的石碑,和山门外那块石碑形制相仿,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这块石碑上没有刻有任何字。
瞧见山文华、赵侃他们好奇盯着这块石碑,衡玉略一停住脚步,“但凡表现优越、于我白云书院有大贡献的学子,可在石碑上题字,让后来的无数学子日日观瞻。”
山文华那双小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向往来。
他爹山余瞧见他的模样,嘴角微抽。
赵侃撇了撇嘴,表情有些不屑。但他想到山门外那气势磅礴的四句话,心头还是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
其他几个跟随父亲/祖父而来的书院学子,也是克制不住的升起向往之情。
衡玉上前,推开住宿区的院门,“我带诸位进去参观参观吧。”
白云书院的学子住宿区和其他书院没什么太大不同,衡玉他们很快参观完退出来。
穿过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众人面前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
湖泊上搭建有精美的桥梁,湖泊中央有一处凉亭,可以供人驻足休憩。湖泊里投放有不少金鱼,岸边有几条竹筏。
绕过湖泊,树木变得密集了一些。
“这里是书院修建给夫子的住处。”
“因每位夫子的喜好不一致,所以住处里的布局也有所不同。诸位大人到了这里可以自便,待半个时辰后到用午膳的时间,那时我会在这里恭候诸位,领诸位前去用膳。”
衡玉轻声解释道。
每个住处门前,都用一个古朴的石雕雕刻出姓氏,所以山余他们不难分辨出自己的住处在哪里。
山文华嘟囔一句,“神神秘秘的。”
没等他爹瞪他,山文华激动道:“爹,你的住处在那里,我瞧见了!”
山余:……矜持,矜持!
“山尚书请自便。”衡玉抬手示意。
“那我且先行一步。”山余矜持颔首,领着山文华先行过去——如果不是他的脚步比平时快上几分,单从他的神态,还真看不出他心头的急切。
山余和山文华走了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告辞。
傅岑挥挥衣摆,对衡玉笑道:“我自己过去看我的住处就好。”
大踏步朝前走去。
很快,原地只剩下衡玉和陆钦这对师徒在。
衡玉说:“老师身为书院院长,住处在最里面,我领老师进去。”
陆钦笑,“好。”
推开院门之前,山余想的是,白云书院再好,它修建给诸位夫子的住处也肯定就那样了。
总不能比他的府邸还要舒适,还要合他心意吧!
推开院门之后,山余咳了咳。
山文华没他爹那股矜持劲,他瞧着那丛紫箫竹,惊道:“爹,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紫箫竹吗!?”
紫箫竹乃南海特产之物,除了南海的气候适宜它生长之外,其他地方的气候都不是很适合。
山余以前外任到南海为官,特别喜欢那里的紫箫竹,后来从南海调回京城,他还特意把紫箫竹带回来,想着移栽在府邸,可以每天都欣赏。但种下没多久,紫箫竹就枯萎了。
现在,这传说中除了南海,再也无法在其他地方生长的紫箫竹,却在这小小院子里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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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风穿透院子而过,打在紫箫竹上,竹叶轻轻颤抖,隐隐响起一阵紫箫的吹奏声。
除了紫箫竹,院子里还摘种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
春回大地,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杈上已经长出不少绿芽。
树底下,石桌石凳十分齐全。
再过去一些,有一个规划好的花圃。花圃里的植株是兰花,但并非一般的凡品,而是极品君子兰。
“好大的手笔!”山余感慨。
“好大的手笔!”山文华羡慕,“书院学子的住处怎么没有这么好呢!”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嫌弃白云书院了,甚至开始向往起上课的时光来。呜呜呜这白云书院,可比国子监高大上不知道多少倍!
在这里上学,可比在国子监那里有排面多了。
山余嘴角微抽,想怒喝一句,但这个院子的布局太符合他的心思了,山余默默压下自己的怒意。
他踩上木质阶梯,推开房门,打算看看住处里面的布局。
大厅上挂着几副字画,山余一开始没仔细看,当他瞧清楚字画的内容时,脸上不由出现惊愕。
惊愕过后,就是浓浓的喜意。
其他人的住处都设计得如此贴心,陆钦的住处更不必提。
衡玉亲自上前推开院门,“老师身子骨不是很康健,我特意设计了一番,这个院子冬暖夏凉,很适合老师居住。”
为了达到冬暖夏凉的功效,在建材上衡玉就十分舍得砸钱。
现在是二月天,天气还带着些凉意。自陆钦踏入院子后,他就觉得冰凉的双手开始回暖。
陆钦温声道:“玉儿有心了。”
衡玉勾唇笑起来,眉眼舒展开,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锐意,“这是我和老师一同创办的书院,也是我赠给老师的拜师礼,当然要尽心些。”
“如若不能打动老师,不能打动那几位大人,我怎么敢说有朝一日白云书院会成为天下第一书院,力压所有书院的风头,让天下人心生向往?”
朝夕相处两年,衡玉十分清楚陆钦的喜好,这座院子完全是踩在陆钦的喜好上修建而成的。
——小到一棵植株,一叠纸张,大到整个院子的布局。
陆钦只好再叹,“玉儿有心了。”
他这一生,值得称道的幸事实在少之又少。
收她为弟子,就是其中之一。
参观完整个院子,时间已经差不多,衡玉轻轻合上院门,与陆钦一同往外走,打算去和其他人汇合。
他们两人到得比较早,静等片刻,山余领着山文华出来。
衡玉拱手一礼,“山大人对您的住处可还满意?如果我准备得还有任何不妥,大人尽可提出来。白云书院学子必须恪守的条例之一,便是尊师重道。”
山余失笑,语气温和,“我可还没同意要当白云书院的夫子。”
他的语气温和,里面没有什么反对的意味在。
衡玉猜出山余的心思,轻笑了笑,没有回话。
不多时,神威侯父子和傅岑结伴走出来。
两人身为武将,十分爽快。
神威侯一看到陆钦和衡玉,就朗声笑道:“好一所白云书院!我答应留下来当书院的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