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当时走的时候,与徒小三说的是,日就回。
结果,林靖这家伙,一来就不走了。与张夫人相熟后,他也不给张夫人叫夫人了,改叫张姐姐。唉哟,那嘴甜的,水离觉着,徒小三要是听到,那一口老醋就得把自己淹死。
林靖与张夫人简直一见如故,他还常说这样的话,“我家里也有长姐,只是,长姐大我许多,我出生时,长姐就出嫁了,只是有限的几次归省,长姐待我却是极好的。”
张夫人道,“我家里也有弟弟,只是,许多年未见,也不知他如今境况。”
见张夫人面露忧色,林靖体贴安慰道,“张姐姐这般本领的人,令弟自不能差了。说不得现下做了高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哪。”
张夫人一笑,“只愿承你吉言。”
林靖道,“这海外,男人都不容易,何况姐姐你呢。姐姐想来以往颇是不易,对以后,姐姐可有什么打算?”
张夫人拢了拢耳际的一撮碎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自然是想着把生意做得越大越好。”
“做生意,小生意,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待得把生意做大,到什么样的生意才算大生意呢?”林靖道,“如现下的江南叛军,那几家,以往也是江南豪族,私下与你们海外来往不少,要说万贯家私,也是有的。堂堂淮扬总督,都能死在他们手里。他们的生意,他们的势力,大不大?如今,我却不看好他们。关大将军乃朝廷绝顶大帅,有关大将军在,饶是他们居江南地利之便,怕最终仍难逃一败。如姐姐你们的生意,眼下自然不熟,可话说回来,你们都是沾了如今朝廷昏馈的光,朝廷现下,于沿海无力约束。要我来说,倘明君在世,只要一道禁海令,你们在海外便难生存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况,要我说,姐姐的近忧还不在生意上。”
“那在哪里?”张夫人问。
“是在眼下这个对女人极不公道的世道。”林靖道,“我去过两广,见过那里的土族,土族与汉人风俗极是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土人那里,女子的地位不逊于男子。一家子没有男子,便是女子当家。听闻,藏地亦是如此,对女子倒比男人更为尊祟。可是,汉人不是这样,汉人的文化,是男尊女卑。生儿弄璋,生女弄瓦。男为天,女为地,男子亡妻,自当另娶,女子失夫,多要守节。便是以唐时则天皇帝那样的文韬武略,她为什么能做皇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是李家的儿媳妇,她所有的子女,都是李氏后人。何况现下民风,更不比唐时开明。我听闻,倭国女人,较汉女,更是卑微。起码,在我朝,帝后出行,可同行,但在倭国,女子不可与男子并列。姐姐,你有如今的事业,聪明智慧自然不缺,手腕心机更是不少,可是,你吃亏就吃亏在,你是个女子。你眼下最大的危机就在于,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看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做丈夫。”
张夫人一笑,“原来,你是过来自荐枕席的。”
林靖连忙摇手,“姐姐可莫误会,我已有妻室。”
张夫人眼神怀疑,“你有妻室?我看你身子挺清白的啊。”
“这,这,这都能看出来?”林靖都结巴了。
张夫人哈哈一笑,道,“原本没看出来,是诈出来的。”林靖便知上当,耳朵尖儿都红了,张夫人又笑了一回,林靖说她,“妇道人家,倒比我脸皮都厚。”
张夫人好笑,还与林靖打听,“阿靖你这般人品,焉何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啊?”
林靖正色道,“我原有未婚妻子,因妻子过逝,我立誓不娶。”
张夫人连忙肃容,道,“我原想,豪门多的是三心二意之人,不想阿靖你倒是与别个男子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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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靖猛然一惊,问,“姐姐如何知我出身?”
张夫人不紧不慢道,“你这样的相貌,这样的举止,一看便知出身不凡。”见林靖眼神犹有怀疑,张夫人笑道,“阿靖,你知道豪门与寒门的差别在哪儿?”
林靖不答,张夫人道,“我年少的时候,也曾清秀水灵。”
林靖忙道,“姐姐如今相貌也不差。”
张夫人一笑,道,“可我过了十八岁,就开始渐渐不若以往了。但,豪门女子不同,她们的细致是用无数香料膏脂保养出来的,所以,她们的美貌更为长久。而我的美貌,只在青春那几载。”
“姐姐又不是以色侍君之人。”
“是啊。”张夫人神色洒脱,拉起林靖的手,看他这只手,几乎莹白无暇,在阳光下,连指骨关节都似被仔细打磨过的美玉而成,张夫人道,“这样的一双手,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林靖反握住张夫人的手,张夫人的掌中有着淡淡薄茧,林靖道,“姐姐以往,吃了不少苦吧。”
张夫人笑,“我还真有事与你商议。”
张夫人与林靖商议的,倒也非旁的事,就是她的亲事。
张夫人道,“手下人手越多,事务越多。当初,你们让水离过来有联姻之意,倒是给我提了醒。就像你说的,我们妇道人家,在这世上想成事,比男人要难上千百倍。毕竟,这世间,还是由男人主导的世间。我是这样想的,我需要有个男人的名头来倚仗,你们呢,你来这里住这许久,想来,你定有一桩极要紧事,要与我合作。我没相中水离,不过,我看阿靖你不错,不如,你便与我做个名头夫妻。”
“什么叫名头夫妻?”
“就是,只有夫妻的名头,不必你出力气。”张夫人十分坦率大方,林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早说过——”
“并不是真正夫妻,更不会影响你对你未婚妻的情义。”张夫人直接打断林靖的话,与林靖道,“我需要有个丈夫,这样,我在海上的势力会更加稳固。你呢,想来,你们也有用我之处,不是吗?”
林靖劝张夫人,“既只要名头,水离不也挺好。姐姐不晓得,他还是举人老爷哪。”
张夫人道,“就算只是个名头,我也就相得中你!什么举人不举人的,我又不是找夫子。水离不过你的手下,我为何放着你这做头领的不联姻,反是找你的手下。”
林靖道,“我也不过是别人的手下。”
张夫人笑,“阿靖你是说,你们那个‘三哥’?”
“对。”林靖斩钉截铁道,“我家三哥,才是个大大的英雄啊!”
张夫人一笑,“我没见过他,只见过你。”
“无妨无妨,倘姐姐有相许之意,我立刻叫三哥过来,你们互相相看一番,如何?”林靖完全是标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在林靖看来,反正又是假成亲。
张夫人有些犹豫,林靖见状,又很是赞了徒小三一回,简直是把徒小三夸的,天上有人间无的,张夫人笑道,“能让阿靖你为属下,这人,自是有些不凡之处。但,他难道没有妻室姬妾?”
“没有没有,还光棍着哪。”林靖道,“主要是,我家三哥眼光高,必要寻一世间奇女子为妻不可。”
张夫人郑重道,“我可是只要个名分。”
“这也无妨嘛。”
林靖直接就干起了扯媒拉纤之事,张夫人道,“他敢过来海上?”
“我都敢,他如何不敢。”林靖道,“我回去将这事与他细说,他必能亲至。”
张夫人道,“既如此,我就等阿靖你的好消息了。”
“没问题没问题。”林靖行事,向来是无把握不出手,这一回,却真是有点担心张夫人把他扣下做男宠了。
张夫人打趣,“还怕我用强不成?”
“我倒不是怕姐姐用强,是怕我这等人才,万一真动了姐姐的心,岂不是叫姐姐白相思一场。”
张夫人却是感叹,“是啊,如阿靖你这般,既不乏才干,又洁身自好的男子,世间能有几人。”
林靖这都打算回去了,结果,他还没走,徒小三就乘大船过来了。林靖听闻此等消息时,正在尝张夫人做的饼,林靖倒是喜食鱼虾,不过,他是北人,也喜面食,偏生挑嘴,丫环做的总不合口。张夫人却是好手艺,亲自做了饼与他吃。林靖连忙放下饼,道,“三哥如何到了?”
张夫人把饼递给他,“趁热吃,凉就不好吃了。既然那位三当家到了,他自然会过来的。”亲自给林靖做饼,张夫人对于徒小三的到来却不大热络。
林靖便继续吃饼了。
徒小三还带了不少人马来,当然,他这些个人马,没能带进来,事实上,没有张夫人的允准,徒小三只能带亲卫上岛。徒小三素有胆色,况他心焦林靖,生怕林靖是给人扣下了,待徒小三被侍女引进一间收拾的极为雅致的屋子时,就见林靖正在与一青衣女子坐在桌间吃饼,尤其,林靖也穿了身玉青袍子。这身袍子,还是徒小三亲自给林靖收拾到行礼中的,林靖生得白净,这种玉水青,寻常人穿不出来,唯独最衬林靖那一等的斯文俊俏。只是,今见一女子竟与林靖穿的颜色相同,徒小三那眼里,先迸出三分火气。
林靖一见徒小三来了,笑着起身迎接,用帕子擦一擦手,道,“三哥,你来了,吃早饭没,来尝尝张姐姐做的饼,特别的好吃!”
徒小三气的,心说,这吃货!
徒小三简直是千百样的心情,既气林靖这乐不思蜀的,见林靖一切都安好,心下大石落地的,还有就是,看林靖竟与一女子同席吃饼,徒小三嘴上不说,心里真是打翻醋坛,心说,不就是一破饼么?三哥啥好的没给你吃过!不过,眼下徒小三是再不肯失了礼数与风范的,先与林靖道,“你吃吧。”又与张夫人见礼,一拱手道,“头一回见夫人,未提前递帖子,倒是做了恶客。”徒小三望向张夫人时,就觉着几分眼熟。
张夫人看徒小三亦是如此,张夫人秀眉微皱,问,“这位兄弟家里姓什么?”
“姓徒。”徒小三道,“我观夫人亦有几分面善。”
张夫人想着倒没听说世上有姓徒的,张夫人委实觉徒小三眼熟,便道,“我娘家复姓司徒。”
当时姐弟相见的场景,就甭提了,徒小三震惊的不能信,问,“不知夫人闺名?”
张夫人望向徒小三,轻轻的用土话唤了声,“三儿?”
徒小三惊的双手都在颤抖了,不能置信地,“阿姊?”
俩人都是钢铁一般的性情,此时此刻,却是相视垂泪,哽咽难言。
后来,林靖给姐弟二人总结:这都是缘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