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夏日将至,被御花园清冷的河塘风吹久了,依旧会觉得不适。沈席君压下胸口的沉闷,缓步前行,几丈见宽的巷道万籁俱寂,竟无甚人烟。想是由于皇帝携三宫主位出外祭祖,带走了大部分内宫的宫女和内监。刚才来时行得匆匆还未曾觉察,现下看来,顿生几分寂寥之感。
沈席君又行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侧身对思言道:“我,今日之举是否略嫌鲁莽?”
思言惊愕地看向了沈席君,见她素来淡然的眸子隐隐透着几分不常见的忧色,踟躇道:“奴婢不敢置喙。”
沈席君轻叹了一声,抬眼看向远处,声音越发显得幽柔:“让你说,没事。”
思言低头皱眉想了一会儿,道:“若是外人看来,主子今日言行,的确有欠思忖。”
“有欠思忖?”沈席君挑眉瞟了一眼思言道,“你这丫头,说话倒是越来越滴水不漏。那么在你这个非外人眼中,又是怎样?”
思言上前搀住沈席君,继续前行道:“如今棠修媛深获皇上和皇贵妃的宠爱,主子愿舍弃经营许久的清嫔这层关系而对棠修媛施以援手,想必是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沈席君浅浅点头道:“你这想法,旁人兴许也有此感。”
思言闻言恍然道:“主子是想让旁人觉得您要摆明态度,向皇贵妃示好?”
沈席君双眉微敛,轻轻笑了起来:“皇贵妃?我可管不着她怎么想。我这场戏,是做给皇上看的。”
“皇上?虽说当时御花园中人多口杂,可皇上他老人家可远在西郊行宫,怎么会关心妃嫔间这点纷争。”
沈席君轻轻摇头道:“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是我知道皇上一直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刚才之事,绝对不出今日,就能传至西郊行宫中枢的案头上。”
思言似有不解,疑惑道:“那主子此举……”
沈席君也不迅速作答,反而目视前方,幽幽问道:“淑妃娘娘出身低微,性子亦是颇为软弱,却能在宫中数十年屹立不倒,你说是何缘故?”
“当然是因为她为皇上育有三子。”
“能为皇上连着孕育三子,那也要皇上给她机会。”沈席君眉眼冷冽清宁,不复哀怨,“是因为她知道明哲保身,从不参与后宫派系相争。这样的女人,才能让皇上放心给予恩宠。我自从拒绝皇贵妃的拉拢后,一直与子清走得很近,甚至于间接参与了静贵妃的一些谋划,这些事虽然不知道皇上是否清楚,但也该觉察到一些。在他人看来,我就算不是静贵妃的拥趸,也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言点头道:“主子此举是要向皇上表明中立的立场,撇干净与静贵妃一派的纠葛。”
沈席君浅笑着看了思言一眼,道:“虽说动静做得大了些,但应该能让皇上对我放心了。毕竟,我与静贵妃的关系,是要通过子清才行。”
思言了然地一叹,道:“只是,就此与清嫔娘娘翻了脸,着实可惜。”
“也没什么可惜的,子清与婉菁反目成仇,却极有默契地闭口不谈个中原因,我想这事的缘由必定与我脱不了干系。婉菁如今待我死心塌地,那么问题肯定出在子清身上。能早些脱身,恐怕对我自身安危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看着思言的眼神逐渐凝重,沈席君安慰似的拍了拍她,抬眼,已回到了景仁门外。
“她孟子清是条蛇,难道我沈席君就是只兔子了?”
回到景仁宫中,意外的,周婉菁不在,随侍的宫女内监却被留在沛然轩中候着。
沈席君不由得对一干下人怒道:“她这孤身一人的,又有病在身,你们就不知道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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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侍女薰兰战战兢兢地跪着回禀道:“主子她执意一人外出,还严令奴婢们若敢劝阻,就,就立即赶出宫去。奴婢不敢违抗,求娘娘明鉴。”言罢便伏倒在地轻声呜咽起来,身后几人也随即伏倒,纷纷附和。
沈席君疑惑道:“她也没说去哪儿?”
薰兰又一磕头道:“主子未留一言,就说如果娘娘回来了,对娘娘说她去别宫的主子那里坐坐,一会儿就回来。”
“入宫那么久了,连撒个谎都不会。”沈席君微微轻叹,让跪着的侍女内监起身,又吩咐道,“待你家主子回来了,若精气神尚可,就让她来我房里。”
结果沈席君回房用了膳,又和思言、红蕾、锦秀等聊了半晌,直到快就寝了,也没见周婉菁过来。不知是尚未回宫,还是回来后精神不佳,可那也该派个人通传一声不是?
沈席君正这般胡思乱想着,却见高进喜领了薰兰进来。沈席君见着薰兰便清楚了其来意。果不其然,薰兰行完礼之后就絮絮叨叨地禀报说她家主子戌时左右就回来了,悄悄的一个人回的宫,精神果然不见爽利,全屋的人服侍她睡下后,这才让自己来这边正殿禀报。还说误了禀报的时辰,求娘娘责罚什么的。
沈席君轻叹一声道:“你家主子身子要紧,安顿完了她再过来,有什么错?”又吩咐高进喜道,“明儿去一趟太医院,再劳烦顾御医过来给婉菁请一脉。这莫明其妙的病再不见好,非落下病根不可。”
这厢薰兰千恩万谢地跪安了,沈席君才放心安寝。谁知第二天一早,早膳的时辰还没过,就陆续有妃嫔来敲景仁宫的门。熙熙攘攘,和约好似的,巳时不到景仁殿里竟乌压压地坐了一圈的人。
虽说来人的理由千差万别,这个说好久没见庄嫔妹妹了十分想念,那个说家乡进了些小玩意专程送来给庄嫔娘娘赏玩,可一干妃嫔七嘴八舌的聊着聊着,最后终于还是把话题扯到了昨日御花园清嫔逾矩责罚棠修媛一事上。
“庄嫔妹妹,这事儿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清嫔逾矩行事可不是第一次,是该给她个教训,那棠修媛多老实一个孩子啊,就那样被她欺负,我想想都觉得凄凉。”最早过来的秀嫔一脸忿忿,似乎事情就发生在她自个儿身上。
一旁的容淑华也立即搭腔道:“可不是嘛,她以前有静贵妃撑腰,如今静贵妃不在了,庄嫔娘娘您与德妃娘娘交好,让德妃娘娘好好惩办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真以为她是咱后宫之主了不成。”话音刚落,便见数道目光灼灼地扫向自己,容淑华自知出言不妥,吓得立马闭上了嘴。
还是康淑仪为人老成,慢慢地开口道:“我们倒不是在怨恨或嫉妒清嫔娘娘什么的,但是后宫是皇上的家,一个家就要有家的规矩,不能老让她一个人肆意妄为,闹得家无宁日,大家都不得安生。庄嫔娘娘您是明白人,去劝劝德妃娘娘,这次再不立个规矩,大家的心都得寒了呀。”
沈席君在心里哀叹,听着那一句句义愤填膺的声讨,直觉得头痛欲裂。看来这些嫔妃们认定了自己为向皇贵妃示好而与清嫔决裂,以前二人交好她们都不便说什么,而现在正是联合自己打压孟子清的好时候了。看来孟子清在这宫里,的确不得人心。想想也是难怪,孟子清那丫头素来眼高于顶,宫内能入她眼的也就高位上的那几个主子。秀女时能结交自己与周婉菁,也是因了自己二人受皇帝另眼相加之故吧。
沈席君待得抱怨声渐熄,轻轻一叹,才道:“各位姐姐的来意,妹妹也明白。清嫔她昨天无故责罚棠修媛是有不对,可是经过妹妹的劝诫也就没再怎样闹了。我知道姐姐们是心疼棠修媛,为那小丫头打抱不平呢。庆和宫那儿妹妹打发人去问过了,棠修媛她休养得不错,看来是没落下什么毛病。既然各自都相安无事,我的意思是,要不就算了吧,毕竟大家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呢。”
“妹妹爱读佛经,素来是菩萨心肠,这全后宫都知道。可是昨日之事,一定得让清嫔吃点儿苦头,不然改明儿又不知道她要加害哪一宫的了。”秀嫔似有不满,起身对着沈席君道,“妹妹可不能因为此刻心软,又害了下一个无辜之人哪。”
沈席君为难道:“姐姐这话倒也没错,可是,这毕竟……唉,要是往常我一定得好好去劝劝子清,可她现在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
“她都不念旧情了,娘娘您何必还如此重义。”容淑华一脸的不屑,似有不满沈席君的念旧。
眼见满殿的人都开始抱怨纷纷,沈席君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那我待会去趟承乾宫,探探德妃娘娘的意思吧。若是既能让清嫔认识错误,又安抚到棠修媛,那便最好了。”
此言一出,终于让满殿的人喜笑颜开,纷纷述道庄嫔娘娘宅心仁厚、体恤人心,是后宫之福等等。
好容易送走了这一位位难缠的主子,沈席君立即吩咐思言准备行装,午膳后便去承乾宫。思言皱眉道:“主子真就听了那些人的话要去劝德妃?”
“德妃是明白人,该怎么处理孟子清,根本不用我去说。”沈席君轻轻一讪,和思言一起进了内屋,“只是我要慢慢建立自己的根基,却也少不了那些人,表面的文章一定得做足。以后万一有了什么事,她们虽然不会帮什么忙,却也不致于拖了后腿。”
思言笑道:“还是主子思虑得周详,庄嫔处事公正又为人和善,自然比跋扈骄纵的清嫔更得人心。”
沈席君轻轻地“嗯”了一声,长叹道:“我想,子清日后如若失宠,今日的这些人必定会起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