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皇宫中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样子,沈席君依旧日日去上书房报到,并且开始为皇帝做一些誊写抄录的事情。只是如此一来,皇帝经手的奏折、书笺都让她过了目,不是更犯了后宫涉政的忌讳?对此沈席君百思不得其解,奈何圣旨不可违抗,也只得按捺下心中好奇,乖乖地做着本该是翰林学士干的活儿。
至于后宫方面,皇帝果然连点了孟子清好几日侍寝,并接连赏赐数次重彩,恩宠一时无以复加。只是在这同时皇帝也招了颜棠好几次随侍,这让沈席君有些担忧。孟子清这人言出必行,沈席君清楚得很,只是这迟迟几日没见她有行动,倒让沈席君好奇她是不是转了性子。
这日午间闲来无事,沈席君邀周婉菁一齐在院落里品新产的花茶。春日渐进,天气也一日一日地放暖。沈席君捻了一粒茶果在手中细巧地剥着果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婉菁聊着,“三月了,这一眨眼咱们进宫都快一年了。”
周婉菁神游在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上沈席君略带忧虑的眸子,忙道:“啊,姐姐你说什么?”
沈席君叹了一口气,将剥好的果子放入周婉菁的掌中柔声道:“那人,还是没消息吗?”
周婉菁垂下眼睑,无语地摇了摇头。
沈席君皱眉道:“也是,你家里的人脉都在南方,要打听一个远在漠北的人是难了些。婉菁,你也不能成天想着这事,皇上开春之后就再也没有翻过你的牌了,这样一直无宠也不是个事儿啊。”
周婉菁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叹道:“现在他生死未卜,我哪还有心思想争宠的事。我真的不愿再做违心之事。”
沈席君敛眉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言道:“只是争取一些在皇上面前的表现机会,算什么违心之事。”
“姐……”周婉菁迅速地抬眼看沈席君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不懂。”
沈席君还欲再劝,却被疾奔而来的小升子打断了话语。看他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沈席君不由笑道:“怎么了,让你去内务府采办些东西都能累成这样?”
“主子就别笑话奴才了。”小升子大口气喘了几下,才缓过神道,“刚才从内务府出来,听说娘娘们在皇贵妃处集合准备同去钦安殿为谷雨祈福时生了事端啦。”
“这祈福仪式申时就要开始,她们现在还在闹?也不怕误了吉时。”沈席君颇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
周婉菁冷冷一笑道:“多亏了事先托病被撤了资格,不然这会儿也该在庆和宫被闹着呢。”
沈席君点了点头道:“幸好我也托了下午要去上书房伺候的幌子,小升子,她们闹什么呢?该不是又为了列席排位的先后吧。”
“主子这回可猜错了,听说是因为长春宫的禧淑仪穿错了对鸾礼服的花色,和惠妃娘娘的装束如出一辙,惹得娘娘勃然大怒,当下就在皇贵妃娘娘的庆和殿中要惩戒禧淑仪。”
“怎么可能?”周婉菁略带不解地问道,“上什么妆饰、穿什么花色不应该是事先都安排好的吗,怎么事到临头还出这种纰漏。”
沈席君略一思量,便摇头道:“恐怕不是纰漏,祈福的事情素来是淑、静二位贵妃协助皇贵妃打理,只需要在给禧淑仪的仪式排布单子中动点手脚,或者让通报的下人说错几个字,出这样的问题很容易的。”
“故意针对禧淑仪?”周婉菁失笑道,“看来又该是咱们清嫔娘娘的手笔吧。”
听闻周婉菁这样提及孟子清,沈席君心下不由得一紧。她轻看了周婉菁一眼道:“没想到她竟是先向禧淑仪动了手。只是挑在这个时间,要是耽误了祈福的大事,她倒不怕把自己牵扯进去。”
“主子,您要不去庆和宫看看?”
“我去凑什么热闹?”沈席君略带责备地看了小升子一眼道,“只要那儿有淑贵妃和德妃在,就出不了什么大事。”小升子立即诺诺称是。
沈席君起身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吩咐身后随侍的思言道:“准备一下,早些动身去上书房。今儿咱们可得绕着钦安殿走了。”
不知是否是一种巧合,在天景四十年三月十八日那一日,沈席君还来不及为自己正式入宫整整一年感慨,就在一早迎来了一脸愁容的莫菲儿。一个多月不见,她的身形更显富态,原本清瘦的鹅蛋小脸也变得圆润可人。
沈席君忙不迭地将她迎进屋内你,并小心翼翼地在环臂座椅上安置好,才问道:“怎么还没回去?决定留在宫中养胎了吗?”
莫菲儿摇摇头,拉过沈席君靠入她的怀中,不一会儿便开始嘤嘤啜泣。沈席君知她因淑贵妃要为晋王纳妾之事焦虑多日,也不再多言,只是抬臂摸着怀中人儿的鬓发,希望可以给她些安慰。
如此许久,沈席君才听到一个糯糯的声音自怀中传出:“他真的要纳妾了。”
沈席君轻轻一叹,道:“我知道。”
“那个女人是兵部武选员外郎郑希濂的孙女儿。”
“嗯,听说了。”
“母妃说娶了她对靖荣的将来有好处。”
“这,的确如此。”
“大家都说她是个名冠京城的美人,做小还是委屈了的。”
“是吗……”
“靖荣说他别无选择……”
沈席君心疼地搂紧怀里的泪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约午膳时分,周婉菁听说了莫菲儿的到来,也过来景仁殿相陪。这时莫菲儿的情绪已经平复不少,见了周婉菁也能强自微笑,这样的表情却惹来周婉菁的微微动容。
“菲儿,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人活一世,偶尔也该顺着点自己的心意。”
“周姐姐,我没事。”莫菲儿拭了拭残留在眼角的泪痕,展颜道,“只要我知道靖荣他心里的人是我就好,不过吃饭再添付碗筷,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婉菁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在一旁落座道:“在有生之年能相知相伴,便是莫大的福气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以为世上多少人能真正做到。”
沈席君略有动容,伸手捏了周婉菁透着凉意的手臂。如今周婉菁的言语中总透着几份萧索和落寞,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莫菲儿不知其言语中涵义,只是点头道:“嗯,妹妹明白。只要这事儿对晋王好,再难过的事情我都要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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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菲儿尚带稚气的脸上带着一份难言的坚定,眸子中显露的执着让沈席君不忍再说出后面的话。终于狠了狠心,还是缓缓出口:“菲儿,若是想通了,那么一个月后的婚礼,还是由你去主持比较妥当。”
周婉菁和莫菲儿同时瞪大了眼睛,带有不可思议的神情盯住了沈席君。片刻之后,还是周婉菁首先开了口:“姐姐,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你要菲儿挺着个大肚子去安排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婚事?这,这让哪个女人能受得了。”
看着莫菲儿润泽的眼角仿若又要落下泪来,沈席君轻叹着言道:“我何尝不知道这该有多痛,可是菲儿,你既然决定要帮晋王,就该顾全大局。以主母的身份去主持婚礼,一方面让淑贵妃认识到你识得大体、不计个人得失,另一方面又可以明明白白地警诫那新人,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之人。”
“姐姐说的道理我懂,可是要我亲自迎那女人进门,我,我一点儿也不想。”
“菲儿!”沈席君为难地上前拉住莫菲儿冰冷的小手,迟疑了一下,终于一字一顿道,“嫁作帝王家,享无上荣耀,就该忍非常人能忍之事。”
莫菲儿闻言轻轻一怔,她慢慢看向沈席君,眼光失神地默然许久,才缓缓道:“姐姐说得对,好吧,我待会儿晚膳时就和母妃去说。”
周婉菁见莫菲儿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有些担忧地抚上她的脸颊道:“没事吧?”
莫菲儿坚定地摇了摇头,紧闭了一会儿双眸,似在拼命噙住眶内的泪水,好一会儿,才抬臂放上已微微突起的腹部,凝眸道:“我也不小了,不能再那么任性下去。而且,我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不管怎样,都要为腹中的孩子多打算一些。”
沈席君略带欣慰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到周婉菁的眸子里却透着满满的怜悯,她小心翼翼地俯身抱住了莫菲儿道:“只是苦了你了。”
“也没什么苦不苦的。”莫菲儿略带倔强地甩了甩头,道:“姐姐们在宫里,才是真的苦。”
沈席君和周婉菁俱是一震,似是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良久的沉默之后,沈席君才伸手拍了拍莫菲儿,浅浅笑道:“快些回去休息吧,新人进门后,你要打算的事情,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