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然微微泛出青白色的光芒,寿皇正殿的广场之前,兵士们都已灭了手中的火炬。
沈席君正对殿门,十六扇大门洞开,却只能看到里面依旧如故的漫天素白,以及殿堂深处反射着微光的硕大灵台。
广场上下寂静一片,稍顷,有顿顿的士兵步伐走近。一名青甲兵士行至齐王萧靖文身侧低语几句,片刻之后退下。萧靖文轻轻吁了一口气,上前几步,对着并肩而立的沈席君和静贵妃行礼道:“皇贵妃宫氏及其党羽已被安置妥当,如何处置还请母后定夺。”
沈席君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直视前方:“先安置着吧,一切等太子回来后再行定夺。”
静贵妃和萧靖文同时将目光抬向了沈席君,见她神色不变,才对视一眼重又挪开。
萧靖文轻轻一躬身,道了声:“儿臣遵命。”便缓步退至皇子们站立的阵营,在一班的少年郎里,他高大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静贵妃微瞟了儿子一眼,开口道:“皇后娘娘,到了现在还是不能让皇子们入内觐见大行皇帝?”
沈席君微微侧过脸看她一眼,淡淡道:“怎么?不然贵妃姐姐以为皇贵妃是拿了什么由头对本宫发的难?”
静贵妃闻言脸色一变,知是沈席君已然不悦,随即不动声色道:“宫氏自作孽不可活,但是娘娘却也该亡羊补牢,莫再给那肖小之辈可乘之机哪。”
如今这寿皇殿内外已全部由齐王部属把守,沈席君知道静贵妃是有恃无恐,心下微沉,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淡漠:“怪本宫没交待清楚。皇上当初在热河行宫留下过遗命,便是要礼部尚书霍圭和太医院院判穆正把守灵柩直至太子归来主政。虽说是不合规矩,可终究是皇上遗命。在这非常时期,也请姐姐多多体谅妹妹的难处才是。”
静贵妃眯了眼睛,轻轻道:“娘娘如此说,定然是假不了。只是臣妾听说皇上驾崩前只有霍、穆二位大人在身边,是不是能请二位站出来向举朝上下解释一二,也好过现下各生疑窦,才不致宫氏之乱再度发生。”
沈席君长叹一声,侧过身面对静贵妃正色道:“方才皇贵妃闹了这么大动静,二位大人都能坚守皇上遗命不离半步,姐姐以为妹妹我又能以什么立场去强求他们违背皇命呢?姐姐还是莫要强人所难了。”
静贵妃一时语塞,知道现下再无机会让儿子率先进入灵堂,正欲再言,却被身后的淑贵妃拽住了臂膀:“静贵妃一夜辛劳,立下大功,着实辛苦万分。如今乱事平定,也该好好歇息了吧?那些大事自然有皇后娘娘和那些管事的人去操劳,你我又何必烦这份心呢?”
淑贵妃的话语虽淡,却是暗藏机锋。静贵妃却也知道见好就收,再承了淑贵妃的几句劝诫也就偃旗息鼓了。
沈席君望了眼东方愈燃愈烈的朝阳,已隐隐地透过云彩放出霞光,转过头对齐王萧靖文道:“眼下宫内的侍卫都是靠不住的了,暂且劳烦齐王帮着整顿一下吧。”
在静贵妃抑制不住的惊喜和淑贵妃满目的愕然中,齐王萧靖文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躬身再道了一句:“儿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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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坤宁宫时,天已大亮。清晨的第一道曦光透过右侧的飞檐,絮絮地打在脸上,有些微的恍眼。
沈席君皱紧了眉,竭力压抑了汹涌袭上的漫身乏累,转过身,对一路护驾而至的萧靖文道:“到这边就可以了,齐王一夜辛劳,就别为本宫烦心了。往后的日子,也少不得你呢。”
“如今母后于国是中坚栋梁,于家是一家之主。守护您,乃是靖文职责所在,责无旁贷。”萧靖文只是微微一颔首,规矩地行完礼告退,便领了兵士大步离去。
“职责所在?”沈席君脸上挂了一抹浅笑,目送他步至长阶尽头,突然朗声道,“齐王的职责……到底是守卫本宫,还是守卫我大魏的一家之主呢?”
萧靖文的身形顿了一顿,半晌之后转身,话音亦是清朗而磊落:“齐王的职责只为守卫我大魏国泰民安,凡扰我朝纲者必是靖文的敌人。这一点,靖文从不敢忘怀。”
晨曦之下的戎甲青年,有着难以言喻的蓬勃之气,沈席君难得露出了一抹真挚的笑容点了点头,转身回屋。
步入西暖阁,熟悉的熏香袭来,令沈席君有瞬息的隔世之感。似乎真的,差点就回不来了。遣退了一干下人,将身子投入床榻,沈席君这才感到全身的困乏席卷而上,竟是抑制不住的疼痛。稍顷之后,便觉丹田之中有股寒凉之气逐渐涌上,渐渐漫布全身,竟一时紊乱了周身脉络的气息。沈席君暗觉不妙,知道是方才强闯五行阵时妄用了阴损的内功而招致反噬了。
起身闭目运功半晌,感觉内息紊乱渐熄,沈席君才微微睁眼,却见思言满目忧色地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怎么才回来?”沈席君笑着将思言招至身侧,仿若无视她的忧心忡忡,“今天多亏你了,静贵妃母子能及时赶到,思言你功不可没。”
“主子,您、可是您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这一身的功夫,这可如何是好?还落得这一身的伤。”思言终究还是忍不住,一下子扑到床尾,哭出声来。
沈席君虚弱地一笑,道:“这有何妨,你忘了,我是将门之后,不会落下任何把柄的。”
“可是您已经伤成这个样子,御医能治吗?您这个样子……”
“终不过是一掌之力,又能伤成怎样?”沈席君摆了摆手,翻身下床,尚未立定便觉一阵昏沉袭上,直直地靠上了慌忙迎上的思言。
“主子!”思言惶恐的低喊让沈席君清醒了些,重新吐息几下稳定了身形,沈席君终究是忍不住自嘲地一笑,轻道,“雪山上的寒功袭人内力,阴损至极,果然是害人又害己。原来师父的话,果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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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言扶着沈席君在案榻一旁坐下,急声道:“是不是在寿皇殿中被皇贵妃的人伤着了?奴婢方才听说了,您在大殿之前腹背受敌,几乎落入敌手……”
沈席君皱了皱眉,道:“已经在宫里传开了么?是那些妃嫔在说?”
思言忙摇了摇头道:“兹事体大,眼下是正在风头上,那些娘娘们如何乖觉,这点谨慎还是有的。是回宫后的几个宫内护卫告诉奴婢的,娘娘莫要担心。”
“那些护卫?”沈席君略微失神片刻,才轻轻道,“是啊,皇上的眼光果然不错。思言,你回头查一下昨晚当值的侍卫是谁,我要重重谢他。”
思言点了点头,上前扶着沈席君道:“趁着天色还早,主子歇息会儿吧,外头有思言和小喜子看着,出不了乱子。”
沈席君推开了思言的手,摇头道:“眼下的情形,叫我如何安心歇息。你让小喜子出宫一趟,让兵部王大人速速回宫,说我有要事相商。然后,你去一趟寿皇殿,告诉霍大人……就说、就说猎物久不现身,怕是要夜长梦多了。”
思言抬头再次忧虑地看了一眼沈席君苍白如纸的面色,低低地敛了目福身领命。见沈席君将身子转回案榻重又端起几道密折,思言忍住心中的不舍,上前将她拢入怀中,轻声道了一句:“主子,您太难为自己了。”
沈席君靠着思言的身子微微一怔,沉默半晌之后,才低了头悠悠道:“其实我……我真害怕,她会发难。”
今日的早朝又罢了一日,太子迟迟不归,各地送上来的奏表被层层叠叠地置于上书房一角,不知该等谁来批复。
沈席君抬手扶上其中一本,双指之间浅浅地沾染上了一层薄灰,略微有些涩手。沈席君无奈地轻叹一声,喊了几人过来打扫一番,不多时,便有侍卫进来回报,兵部尚书王兆俭到了。
年迈的老尚书神情恭顺而疲惫,眼睑双侧的阴影显示着他满目的劳累,想来也是辛劳一宿未眠。沈席君抬手恭敬地请他落座,才缓缓道:“昨夜的事,老大人应该听说了吧?”
王兆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都怪老臣一时疏忽,昨夜侍卫营异动,老臣应该早有预防才是,若是昨日晚走片刻……”
“若是晚走片刻,只是徒然让对手多了个筹码而已。正因为昨夜大人身在宫外,本宫方可安枕无忧。”沈席君淡淡地看住了王兆俭,目光恳切而忧虑。
王兆俭微微一怔,瞬息便恍然道:“娘娘指的是延禧宫那位主子?说来也是,如今这宫廷的防卫,娘娘这般放心交付于齐王殿下了?”
沈席君失笑道:“便是我放得下心,延禧宫那位也不会安心啊。大人且宽心,只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本宫估摸着日子,这何魁都统也该回来了。要是太子再不放他回来,怕是真的要择机摞担子了。”
王兆俭神色一紧,半天方道:“这、这便如何是好?憬侍卫尚未归来,太子难道说真的要……”
沈席君微微蹙了眉头,问道:“大人安插在京师军中的探子如何回报?”
“至今按兵不动。”王兆俭沉声道,“昨夜之事,相信很快就会传到太子耳中,我就不信他还能有这个耐性观望下去。”
沈席君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看来他还真的是有这个耐心,说不定他还在等代王那边的消息呢。”
“这小子的温吞脾气,比他老爹还要难对付。他要是再不上套,我就亲自上阵算了!”王兆俭心里一个着急,猛然起身道,“这么干等着终究不是办法,不行,我去寿皇殿找老霍问个明白。”
沈席君心里一惊,正待开口阻拦,却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正是思言小跑着从侧门进了殿内。在王兆俭的身侧站定,思言急匆匆地向沈席君见了礼,又对王兆俭福了福身子,才小喘着气道:“主子,霍大人让奴婢来带个口信,说是太子已于早几日离营,不知去向。”
“什么?”沈席君与王兆俭齐齐愕然变色,半晌之后,王兆俭率先开口问道:“霍大人可有说清楚太子离营几日了?”
见思言皱起了眉头摇摇头,沈席君思忖片刻道:“这倒未必不是一个好消息,太子开始有所动作自然是好过按兵不动的,只是他的去向……。”
“这小子不会就这么溜了吧?要是太子就这样走了,那咱们的计划不就……”王兆俭目光倏然一转,勃然作色道,“不对,皇后娘娘,太子会不会已经潜入宫中了,以他的轻功,咱们的言行岂不是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沈席君摇了摇头,神色如常道:“大人不要担心,太子那边有憬歃盯着,如果他已经回宫,憬歃肯定会有回报。”
王兆俭点了点头,踟躇了片刻,开口道:“太子陡然离营,定然是出了什么变故。如果不是宫里的问题,那便是西北那边有动静了。”
沈席君颔首道:“西北那边有抚远将军宣绍盯着,他是太子的人,代王一旦发难,太子必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结合皇贵妃昨夜的突然作乱来看,想来这一切是早有预谋的。王大人,宫云维那一家子可有异动?”
“宫云维的尚书府倒是早就被重兵把守住了,只是宫氏一门党羽众多、盘踞朝野,若是漏出一个两个去代王那儿通风报信,咱们可防不胜防哪。”王兆俭重重叹了口气道,“总不能封闭京城各大城门吧?”
沈席君心头突地一跳,似乎有些许念头转过,如此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老大人所言有理,然而眼下最大的祸患不在朝内而在关外,依本宫所见,代王作乱之举已是迟早的事。大人还请速速回营坐镇,待得皇贵妃被拘的消息传至代王耳中,这一仗可就一触即发了。”
王兆俭沉声道:“若是真到了这最坏的一步,老臣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决计不会让代王乱军踏入京城一步。”
年迈的老尚书神色坚毅而肃穆,布满沟壑的面庞之上却有着不熟于年轻人的昂扬之色。这是一个军人在面对战斗时最好的状态。沈席君肃然正色,对着王兆俭深深地福了身子,肃穆道:“席君代皇上谢过大人,大人且安心回营,席君愿以性命相保,定要让太子登上皇位。”
王兆俭慨然长笑,道:“皇后无须向臣保证,这本是臣等对皇上共同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