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日子逐渐入秋了，京城的气候不似江南，八月的清晨已是凉风入骨。虽然之前的畏寒之疾已痊愈，但沈席君的精神仍是恹恹的没有起色。宫嫔们私下里纷纷言道庄昭华是明哲保身、刻意避宠以避开良贵嫔的风头，当然在表面上还得遗憾一下庄昭华如此才华横溢倍获皇上恩宠却无福承幸。

所幸虽然不能侍寝，但是沈席君人前应对得体且所知甚博，还是获得了皇帝不少的青睐。除了闲暇里吟风弄月，有时在上书房或养心殿处理政务时，皇帝也会让沈席君随侍在侧。这情形使得沈席君不像一个后宫妃嫔，倒似一个深获恩宠的御前女官，这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却也帮助沈席君在宫里树立了一定的威信。

按照每年的惯例，仲秋那日皇帝要带领众妃嫔和年幼的皇子登皇城后的万岁山赏桂，今年后宫扩充，自然更是不例外，沈席君她们三人都在特赐随侍之列。由于良贵嫔是有孕之人，圣恩正隆，所以特准其随侍皇帝身畔。皇帝本想让沈席君也随侍在身侧，却被沈席君以身子羸弱、不宜领队在前而谢绝了。此举让皇贵妃已然变色的脸微微好转。

万岁山原为挖皇城筒子河和太液池南海的泥土堆集而成，因此并不十分高耸。这时令秋高气爽、鸟语花香，山道两侧金银两桂夹道、散发悠悠清香，一行人乘兴而来、三两结群高谈阔论，俱是欢畅不已。

皇帝行在最前端，似乎兴致极高，三两步便登上了东侧山腰的观妙亭。此亭直径十米，蓝琉璃筒瓦、重檐圆攒尖顶、上檐重昂七踩斗拱、下檐单昂五踩斗拱，两槽柱子内外各八根。外形很是精巧细致。在此侧便可从树影间隐约望见脚下皇城全貌，皇帝在亭中坐下，叫齐了几位小皇子围在身边问道：“你们都道这秋日西桂其妙无比，那它妙在何处，谁可以告诉父皇啊？”

皇十三子靖宜出列对着皇帝微微躬身，用脆生生的声音一字一顿道：“禀父皇，儿臣知道。桂因其叶脉如圭而得名，其纹理如犀，故又称作木犀。桂花开花时浓香致远，其香气具有清浓两兼的特点：清可荡涤、浓可致远，因此有‘九里香’的美称。人们依其花色花期大致分为金桂、银桂、丹桂和四季桂四类，其中以金桂为最。儿臣愚钝，请父皇指点。”小皇子鼓着一口气说完，见皇帝默然不语，不安地回身看看母亲宁昭仪。

许久，皇帝终于笑笑道：“恩，记得不错，是做足了功课的。”宁昭仪即刻露出了满脸得色。皇帝又道：“宜儿要指点可不能问父皇，诺，去问问那几位南边来的母妃吧。”

小靖宜懵懂地转过身扫了一眼亭外神色各异的妃嫔们，踟躇不敢出言。这时孟子清笑着出列福身道：“皇上，臣妾是江南人，不知可否在大伙儿面前卖弄一二？”

见皇帝欣然颔首，孟子清朗声侃侃而谈：“桂花原产西南，经多年引种繁殖，如今盛产于淮河流域至黄河下游以南等地，由于桂花性喜温热、对土质要求甚高，在北方一般很难存活。是以臣妾初见这满眼金桂十里飘香，着实惊讶地难以言表。若说到分类，皇十三子刚刚所言并不十分准确。就花色而言有金桂、银桂、丹桂之分；以叶型而言有柳叶桂、金扇桂、滴水黄、葵花叶、柴柄黄之分；而以花期而言，有八月桂、四季桂、月月桂之分。各类别下又有品类繁多的种类，纷繁复杂、不胜枚举。不过各色名桂中，香气以江南晚金桂为最，是以也最为出名。唐时宋之问在杭州灵隐禅寺中所作‘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名句，说的便是这一品种。”

孟子清又想再言，一直端坐一旁的良贵嫔突然出声道：“说来说去，又扯到自己家乡上去，南边来的人都一个德行，小家子气好像全天下就她们家最好似的。”话一出口，刚才还热闹的山道瞬时无声，只听得见后面皇子带来的牧羊犬烦躁的吠吼。安贵嫔有些不快地拉了一下良贵嫔的袖子，似乎在警示她慎言。

一直默不作声的淑贵妃解围道：“几位南边来的妹妹离家已久，思乡之情在所难免，良贵嫔倒也不用责怪。我倒是挺喜欢听清婕妤说的。”

良贵嫔见淑贵妃出言，不敢反驳，转身对皇帝道：“皇上，臣妾休息够了，咱们再向上走会儿如何？”

皇帝只是不语，起身又向前行。余下众人只得默默跟上。一直站在皇帝身侧等赏的皇十三子见气氛大异，竟是没人搭理自己，不由得大为委屈。跑到母亲身边，可连母亲也眼神严厉制止他多言，心中更是苦闷。只得噙着泪水独自跑到人群的最后面去抚弄心爱的牧羊犬。

沈席君落在后头，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又望向人群前方一个个或若有所思、或若无其事的表情，不由感到可笑。正望着，却发现静贵妃正拉着安贵嫔，似乎很亲热地说着什么，已然落后在队伍中间。皇贵妃由侄女宫璇扶着倒是紧跟在皇帝身后，而良贵嫔早已落下皇帝好远，在一堆妃嫔、宫女的搀扶下缓慢前行。

沈席君微微皱眉，心里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妥，陡然听闻身后传来一阵牧羊犬的狂吠之声，吠声凄厉，竟是越来越近。沈席君惊愕地向后看去，却见两只一人高的牧羊犬沿着山道直冲上来，后面跟着皇十三子和好几名太监在惊恐地呼喝。两只狗凶猛地飞奔而上，转眼撞倒了好几个落在后头的妃嫔和宫女，山道上顿时一片尖叫惊呼之声。眼看着两只狗越奔越进，身旁的思言一把拉过沈席君，就势滚到了山道旁的灌木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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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了好几翻，两人终于停在一棵树下，沈席君惊魂甫定，却见思言满脸痛楚却依旧紧紧地双手环抱护着自己。沈席君急忙起身扶着思言道：“如何？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思言忍痛起身道：“奴婢没事，最多擦了点皮，主子快看看其他人怎么了。”沈席君不理会她说什么，俯身便去看思言的伤口情况，却听见前方传来的尖叫声陡然增剧。

沈席君和思言互看一眼，急忙跑回山道，眼见着两只牧羊犬已掠过了静贵妃和安贵嫔，其中一只竟直直地向良贵嫔那一堆人扑去。那围作一堆的十几个女子在狭小的山道中本就堵上了路口、跑动不妥，眼见那狗扑来，更是吓得乱了分寸。也不知是哪个躲避时一不当心滑倒在地，连带着身边人慌张地搀扶，不是踩到了身边人的裙袂便是压到了前面人的腿脚。那一堆人接二连三地摔倒，早已顾不得其他，等到有人反应过来时，人群最正中良贵嫔已然失去平，重重地跌倒在地。

那两只狗冲着众人跌倒而让出的空隙，继续失控地向前奔跑，直冲最前端的皇帝和皇贵妃而去。这时皇帝身边已有两位御前侍卫等着，待两狗一接近便一人一刀，瞬间结果了两狗的性命。直喷而出的狗血又吓得那些伏倒在地的妃嫔们一阵尖叫。

尖叫过后，山道之上终于恢复平静。突然听得不知谁的一声惊叫道：“良贵嫔娘娘，您怎么摔在地上了？千万别动了胎气啊。”

良贵嫔脸色一变，随即就着身旁人的手起身道：“本宫怀有龙裔，有天神眷佑，怎么会有事？”这时皇帝和皇贵妃也关注地围了过来。

见良贵嫔神色异常，皇贵妃迅速下了台阶，拉着她道：“来我看看，有没什么不舒服？”拉着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并无伤痕，这才放心道：“真是神仙保佑，全身毫发无伤，看来是没事。皇上啊，明日臣妾便要去钦安殿酬谢神恩。”

这时静贵妃从山道下方走近良贵嫔关切道：“皇贵妃娘娘怎能如此疏忽，良贵嫔这身子才三个月，是最容易滑胎的。刚才那么重地摔了一下，我隔老远都听到声音了，怎么会没事？您这么瞧哪行啊，快叫个御医来看看才是。”

这时安贵嫔在静贵妃身后道：“静贵妃的好意，馨安替妹妹领了。只是今日皇上游山，怎能因这点小事扰了皇上兴致。说起来倒是皇十三子的狗怎么会突然发了狂？”她突然高声道：“这狗是谁看的？直冲皇上而来，意图谋害皇上吗？”

宁昭仪闻言立即脸色大变，不安地看向了皇帝，皇帝看了她一眼随后沉声出言道：“这时候还管什么狗的事儿？的确是良贵嫔的身子要紧。今天中秋，当值的是院使穆正吧？马上叫他来看看。”

良贵嫔急道：“不用劳烦院使大人了，皇上，臣妾平时都是刘承德刘大人看的，还是叫他吧。”

静贵妃道：“妹妹怎地这么不知轻重？眼下事情紧急，哪还来得及去太医院叫人？”她又笑着回身对皇帝进言道：“臣妾记得昨儿庄昭华因为身体不适，特别叫了一个太医院的医士随侍在侧，不如就让那人来看嘛。”

皇帝喜道：“席君身边带着医士那再好不过。”

沈席君闻言，立即让思言去后头带人，随即上前道：“臣妾这几日畏寒的毛病又犯了，嗓子疼的要命，怕打扰皇上的雅兴这才带上了专治畏寒之症的顾瞻顾医士在身边，没想到赶上这急用，倒是阴错阳差地帮上忙了。”

皇帝见沈席君半侧衣衫被划破，颈侧还犹有血痕，一时大为怜惜，轻声道：“可伤着了？”

沈席君笑着摇头言道：“臣妾没事，皇上快看看良贵嫔吧。”良贵嫔大为恼怒，正要出言，却见到思言身后的医士顾瞻来到皇帝面前跪下道：“臣顾瞻拜见皇上、拜见众位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