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进得屋内，皇帝身着明黄睡袍，正坐在书桌旁仔细玩赏手里的一只长颈宽盆的青花瓷，听到脚步声，他抬头对着沈席君招手到：“席君来了？快来帮朕瞧瞧这个子。”

沈席君依言去到桌旁端详，惊道：“这是前朝末代逊帝赏赐臣子的青花胭脂红缠枝龙纹赏，距今已近百年，皇上从何处得到？”

皇帝面露微笑道：“何处得来不要紧，席君，你倒是说说这子的来历。”

沈席君轻轻一笑，缓缓言道：“容臣妾献丑。青花赏，起源于前朝中期世宗在位年间，其器型来源于玉壶春，传世品形制基本相同，撇口、细长颈、圆腹、圈足。纹饰也是为固定的模式，肩部装饰凸弦纹，颈部装饰青花蕉叶纹，腹部装饰缠枝莲纹。青者，清也；莲则代表廉，此纹饰暗合清廉二字，蕴涵了世宗皇帝希望官吏们清正、廉洁，不负皇帝所托得意愿。后世亦常用此作赏赐，因而得名赏。”

皇帝满意地点头道：“不错，居然一点儿不差，那么这只子呢？”

沈席君拿过一块丝巾，小心翼翼地双手托起身仔细观摩，斟酌着言道：“此外形俊秀、线条柔美，体态匀称、手感润滑，可以说做工十分细致。身纹饰为罕见的胭脂红缠枝，这粉彩工艺在前朝末期督窑官柳英发明后才传之后世，这底款识标明为逊帝武德年，因此，臣妾可以断言——”

沈席君轻轻抬头，歪着脑袋对皇帝笑言：“臣妾说了皇上不准责怪。”

皇帝略一愣神，宠溺地笑道：“尽管直言，朕保证不怪罪。”

沈席君点头以示放心，郑重地言道：“这是一只工艺高超、仿制极为精美的上等赝品。”

“赝品？”皇帝皱眉道，“你夸了这么半天结果告诉朕这是只赝品？是何道理？”

“因为这赝品做工精美、技艺绝伦，臣妾不得不叹服，所以才多夸了几句，皇上说好不责怪的。”沈席君向着皇帝浅浅一笑，随即道，“此最大特色在就在这龙纹饰图上，而最大的破绽也在于此。皇上请看，此纹路清晰、画工精致，最为难得的是青龙的神态逼真、威猛霸道，一派凌然云上的盛世气象。”

“这说明子好啊，怎成了破绽？”皇帝揶揄地笑问。

“皇上忘了，此款识为逊帝武德朝，那时的江山边患四起、流寇遍地，前朝已是日薄西山，到处满目苍夷的景象。试问那时的工匠又怎能描绘出此等凌然气势？臣妾从小便听父……师傅教导说，历史上每一个朝代的作品，其风格气质都与所处时代息息相关，因此这样的龙纹，只有在今日这等盛世帝国的气势之下才能绘就，霸天之龙，也只有在皇上这样的明君统治之下才会出现。”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沈席君自信地仰首看着皇帝，目光炯炯、眸子清亮，乌黑的瞳子晶莹润泽像是能照出人影儿来。

皇帝被她看得有些愣住，回过神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颊，释怀地大笑道：“席君啊席君，朕今天是真的服了你了。这子是朕令督窑最好的工匠耗时半年精心制出的仿品，朕亲自督工、多少工匠耗尽心力，自认是天衣无缝，居然被你这小妮子一眼瞧破，你说，朕是赏你好呢，还是罚你好？”

沈席君抿嘴一笑，低头轻声道：“皇上早已给了臣妾奖赏，所以臣妾只能认罚，只是希望皇上看在席君无心之过，莫要重罚。”

“哦？”皇帝凑进了身子问道，“朕赏你什么了？”

沈席君伏身跪下道：“赐浴濯清池，素来只有封妃之后才能有的赏赐，臣妾只是区区昭华，如此僭越得赏，臣妾惶恐。”

皇帝扶起沈席君搂到了怀里，轻声道：“识礼慎行是好事，但是这赏是朕给的，有什么好惶恐的，一切都有朕在。”

沈席君靠在皇帝的怀里轻轻点头，感觉到头顶传来的阵阵热气，心如小鹿乱撞。明知不可避免的事情将要来临，却依旧惊惶得全身不禁地颤抖，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一般。感觉到皇帝的动作，缓缓靠近的面庞，突然想到，子清和婉菁她们承幸之前，是否也是这般忐忑？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一阵急促的喊声撕破了这一刻的旖旎气氛。只听得一个太监高声叫道：“皇上，求皇上救命，良贵嫔娘娘突然昏迷倒地，人事不省，求皇上快去救救她吧。”惊恐的哭喊声中还夹杂着御前女官恼怒的骂声：“给我闭嘴，谁让你进来的，皇上已经安歇了，你快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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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席君迟疑地看向皇上恼怒的脸，轻声喊道：“皇上……”

皇帝轻拍沈席君以示安慰，随即朗声道：“知道了，让今天当值的御医过去看看，朕明早就去看她。”

外面的喧闹渐渐散去，皇帝冷声道：“这个良贵嫔，真是一刻都不知道消停。若不是看她爹和安贵嫔的面子，朕还能容她到今日？”

沈席君靠进皇帝的怀里，言道：“皇上要不还是去看看吧，若然良贵嫔真的晕倒，那可不是小事。”

皇帝冷笑道：“她那点儿心思，朕还能猜不到？之前好几次在朕面前为了子清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又把矛头对准了你。后宫若是人人和她一般，朕也别想安生了。”

沈席君轻笑道：“皇上息怒，贵嫔娘娘也是心里舍不下皇上才失了分寸，她是宫里的老人，我们这些刚入宫的多担待些本属应该。皇上莫要因后宫之事烦心而误了朝前政事。”

皇帝复又开怀，搂着沈席君道：“还是席君懂事，也不妄了朕疼爱一场。”

沈席君正要开口，却听到门外传来比刚才更大声的叫嚷，这回像是好几个太监在一齐叫唤道：“皇上大喜，皇上大喜啊！良贵嫔有身子了。”

沈席君闻言大惊，急忙上前打开门道：“快进来，慢慢说。”

储秀宫里两个打首的太监进门就对着皇帝跪下道：“奴才恭贺皇上大喜，刚刚右院判孙良庸孙御医亲自诊脉确诊了，良贵嫔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皇帝疑惑道：“确诊无误？怎么之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其中一太监磕头道：“皇上明鉴，孙御医是太医院中妇科圣手，他确诊的事儿假不了。良贵嫔这会儿刚醒，但是身子虚弱，哭着喊着要见皇上，求皇上去看看吧。”

见皇帝略有沉疑，沈席君进言道：“事态紧急，皇上还是去吧。宫中已近十年未有此等添丁之喜，这天大的好事儿，可千万不能出了差池，皇上莫要迟疑。”

皇帝看着沈席君良久，终于点点头。起身在沈席君和御前女官的伺候下着装完毕，随那几个储秀宫的太监出门了。

一切终于复归平静，偌大的养心殿后室只剩下沈席君一人。她缓缓坐在明黄铺盖着的御榻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却是漫眼寂寥，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屋内灯火通明、温衾暖帐，可是为什么身上却这么冷呢？沐浴后的暖气早已散尽，沈席君就着里衣睡进了厚重的铺盖里，却怎么也不觉得暖和。或许是畏寒的毛病又犯了吧。

沈席君就这么蜷缩着身子躺在御榻上浅眠，一个晚上，皇帝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