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罗曼诺夫大概毕生都无法忘掉那一幕。
眼睛落入一片黑暗,身躯掉进无上也无下的虚空,金属的“咯吱咯吱”从四面八方响起,整座移动卫星发射平台扭曲变形,船板一点一点被撑裂,拉伸至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而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单纯无比,热情活泼的金发姑娘此刻像是一道被异常电波干扰的虚拟投影,身上逐渐出现奇怪的噪点,边缘开始扭动模糊,从头部向下一寸一寸变形异化。
残存的灯光映出的影子逐渐狰狞,暴露出恐怖的真实。
“本来想留下你们的命”
八道影子凝结,猩红的眼睛睁开,令人战栗的威压横扫碾压每一片灵魂,灭顶的恐惧几乎压迫得人失去力量匍匐在地。
“该死。”
某个嘶哑的声音漠然宣告,那有力的尾巴狠狠甩向渺小的黑袍的塞勒菲斯。
于是死亡降临了——
“——躲开!”
史蒂夫·罗杰斯被自己的呼喊惊醒,猛地坐起身,猝不及防撞进一片灯光火海中。
安静的房间,柔软的床,和落地窗外纽约的火树银花不夜城。
金发男人眨眨眼,迟钝地发觉自己已经不在移动卫星发射平台上了。
“晚上好,队长。”
埃德温的声音适时响起,“现在是晚间十点整。自您结束任务起,您已经睡了一天零一个小时。”
史蒂夫·罗杰斯闻言下意识摸向自己后背。
——没有摸到任何伤口。
“我记得在总控室,有道红光击中了我?”
“就检查结果来看,那道光线没有对您的身体造成任何损伤,只是帮您睡了个好觉。”
埃德温说,顿了顿补充:“如果您之后感到有任何不适,请立即告诉我。”
“谢谢,我会的。”
史蒂夫·罗杰斯十分有礼貌地对智能管家道谢,站起来稍稍活动身体,确认运动无障碍后打开了房门。
“——醒了?”
坐在沙发上的娜塔莎·罗曼诺夫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看手里的爱情小说,懒洋洋地说。
“你的饭封在冰箱里,拿出来热热——不,你还是交给埃德温热吧,我担心你把微波炉炸掉。”
史蒂夫·罗杰斯顿时:“”
他明明已经学会用微波炉了。
金发男人无奈又好笑地揉揉头发,靠着栏杆,低头对下面的红发特工说:“我很好奇,你那张嘴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在你不那么舍己为人的时候?”
娜塔莎·罗曼诺夫放下书,后仰靠近沙发里,对楼上的金发男人挑眉。
“像跳探戈一样你拽我我拽你——可真是令人忍不住流泪赞叹的浪漫爱情啊是不是?”
“那你可是看轻我了,无论当时站在我旁边的是谁,我都会站到前面。不出于任何思考,只是生命的重量值得我去这么做。”
金发的士兵挺直背,扶着栏杆一步步走下二楼,走到分外喜欢讽刺他并且十分乐于让他发现这一点的红发同事面前,伸手拽走她手上的书,看了眼内容和题目,忍不住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年度畅销爱情小说?看来我们的特工女士才是那个憧憬浪漫爱情的人。”
“少来。”
娜塔莎罗曼诺夫劈手夺回书。
“我们的老古板连人放松时看什么调剂都要管?”
“ok,ok,我的错,我不过问。”
史蒂夫·罗杰斯举手示意投降,转移了话题。
“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娜塔莎·罗曼诺夫不明显地一僵,没有立刻说话。
“娜塔莎?”
史蒂夫·罗杰斯有些惊讶。他坐到红发特工的旁边坐下,轻声询问。
“你在害怕吗?”
——你在害怕吗?
娜塔莎·罗曼诺夫僵硬的身体立刻弹起来,以一种对她来说完全失去了特工素养的不自然的肢体语言,故作自然地耸肩。
“我觉得我讲不清楚。”也不想回忆。
她看了眼门口不知何时站着的金发姑娘。
“让当事人告诉你吧。”
史蒂夫·罗杰斯坐在沙发上,目视自从认识这位优秀成熟的特工以来从未见过的,堪称狼狈而逃的背影,满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转头看向身后眼睛眨都不眨注视他的金发姑娘,突然醍醐灌顶。
“你吓到她了?”
他了然问。
“事实上,不光是娜塔莎,我吓到了所有人。”
海德拉垂下眼,平静地叙述。
“我解放了外形拟态。”
看着金发姑娘那安静垂手站立、活像是在战战兢兢等待家长批评的小学生模样,史蒂夫·罗杰斯啼笑皆非,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笑容。
“有这么可怕?那我可得仔细观察,看看到底有多吓人。如果吓不倒我,我就可以去嘲笑他们的胆小了。”
他揶揄道。
海德拉从没想到金发士兵的反应会是这样的。
她愣怔抬头,撞进那抹蔚蓝的深海。
“介意让我看看吗?”
史蒂夫·罗杰斯温和地问。
沐浴着温柔的潮水,海德拉被结结实实烫伤,猛地哆嗦了一下。
“在这里?”
她问。
金发士兵指了指外面。
复仇者联盟大厦的阳台是整个纽约最好的观景台。
有钱的大发明家向来不在乎账户余额,而是将享受作为生活的第一要义。坐在复仇者联盟大厦阳台上,能将号称世界中心的整个辉煌光明的曼哈顿收入眼底,甚至可以看到东河对面昏黄温暖的布鲁克林。
史蒂夫·罗杰斯十分不成熟地用手一撑栏杆坐在了露天阳台的边缘,整个身子悬空在天空之中,对走在后面的海德拉招招手。
“看,对面就是布鲁克林,我的家。”
他兴致勃勃用手比划,“那一片就是我住过的社区,当时还是一片低矮的红色尖顶三角楼;那一片是军事区,我曾经在那边受训,当时经常被骂是病猫;那一片曾经是工业区,排放的废弃搞得整个天空灰蒙蒙的,白天看不到蓝天,晚上看不到星星——”
他抬头一看。
“好吧,现在也看不到星星。”
“纽约的光污染很严重,不可能看到星星的。”
海德拉也撑住栏杆,漂亮地翻身坐下。
“这大概是七十年前后唯一没变的东西了。”
史蒂夫·罗杰斯惆怅地叹气。
“永远看不见星空。”
阳台上一时间陷入沉默,两个人的四条腿在空中晃晃悠悠。
“你确定吗?”
海德拉仍然踌躇。看到金发士兵被攻击时掀起的满腔怒火和被不自然躲避后表现出的冷静洒脱在那双温和的蔚蓝下,全部融化成了在意的畏缩和浅浅的忧虑。
“别怕吓趴我,”史蒂夫·罗杰斯为了让金发姑娘放松,甚至故意开起玩笑,“我已经坐稳了。”
“你会后悔的。”
海德拉不再多言,闭上眼,消散在了黑夜中。
某种庞大的生物盘踞起来,占据了整个阳台。
几双血红硕大的眼睛睁开,带着冷血动物阴冷的竖瞳,俯视在她面前显得渺小脆弱不堪一击的金发男人。
“我很愤怒。”绿茶嘶嘶出声。
“那些家伙伤害了你。”圣母滚圆的眼睛里面水汽氤氲。
“竟然敢在我的面前。”肌肉十分暴躁。
“不能原谅。”大嘴咬牙切齿。
“该死。”死亡声音嘶哑。
“我真的很害怕。”傻白轻声说。
史蒂夫·罗杰斯一时间沉默了。
这沉默对于海德拉来说,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但仍然不亚于整个宇宙中最苛刻最残酷的最终判决。
死亡叹息着,蛇首们相继垂下,眼睛的漂亮光泽埋没在昏沉的黑夜里。
正当海德拉准备封锁基因时,一个声音传入她耳朵,蛇首纷纷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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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史蒂夫·罗杰斯仿佛知道海德拉在想什么,阻止了她,然后试探着,慢慢伸出手。
他的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海德拉注意到金发士兵专注的眼神,那眼睛中闪烁的她看不懂的东西困住了她,令她焦躁;他的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和他的面庞渐渐放大,借着纽约的光辉,海德拉看到了他眼睛中映出的清晰的她,她突然发觉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不同,在人类眼中她就像个丑陋怪物;他的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对面的斯塔克大厦突然亮起,海德拉忍不住眯起眼睛,注意到那光芒洒落在男人的金发之上,此刻男人如同一尊冷硬不可接近的雕像。
可男人微微侧身,让出了被他遮住的光线,让那光辉同样落在海德拉身上。
——这下他们一样了。
而他的手也终于放在了蛇首头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专注地观察那光滑漂亮的蛇鳞上一块刺眼的残缺,轻声问。
被触摸的圣母张大了嘴,突然眼泪就噗噗落了下来。
“那些东西,vashtanerada——”
比脸盆还大的眼泪“砰砰”打在地面上。
“我真的很生气,我把它们都吃了,然后它们就开始咬我,真的好痛——”
“闭嘴吧圣母!你一张口就哇哇大哭说痛,没用的东西!”
绿茶一脑袋把圣母顶翻,迅速拱进史蒂夫罗杰斯手底。
“我把那几个塞勒菲斯吃了,他们不会威胁到——哎哟卧槽,大嘴你找死?”
“你怎么又换泼辣妇女人设了?”
大嘴把死命蹭来蹭去的绿茶顶到一边,嫌弃地瘪瘪嘴,对史蒂夫·罗杰斯说。
“我没杀人,那些家伙早就该没命了,黑袍下面都是vashtanerada,不能留。”
“我吃的最多!”
肌肉的声音铿锵有力,暗含想要被表扬的希冀。
“就你捣乱到处抢人头,差点漏掉几个!”绿茶喷道。
几个蛇头当着史蒂夫·罗杰斯的面吵成一片,而刚才闭上眼睛的死亡不知何时复又睁开,注视面露无奈的金发男人,肯定地说。
“你在生气。”
四处乱飞的蛇首顿时齐刷刷停住,看向明明表情很温和的史蒂夫·罗杰斯。
“你在生气。”八嘴八舌同时出声。
“是对我生气?”
“是有一点。”
史蒂夫·罗杰斯言简意赅说。
“为什么?”大嘴不解地问。
她解决了黑袍的塞勒菲斯,清理了vashtanerada,救回了所有人,而她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只是外壳稍稍有了点刮痕——海德拉完全不明白,面前的男人为什么在生气。
史蒂夫·罗杰斯小心地隔空摸了摸距离他最近的大嘴身上的伤痕,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什么只是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年轻。”
作者有话要说:史蒂夫·罗杰斯:“不在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