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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和武攸暨赶回去的时候,雍王府已经大门紧闭。
气派的雍王府,如今冷冷清清,只余一些看热闹还没散去的百姓在那儿指指点点。
李沄身穿着素色常服,只戴了帷帽就骑着白雪进城。长安大街人多,不好跑马,她和武攸暨来迟一步,没能见上李贤一面。
李沄拿着缰绳的手握紧了,关节泛白。
李沄:“攸暨表兄,我要入宫。”
隔着帷帽,看不清李沄此刻的神情,武攸暨叹息一声,马儿有些焦虑地在原地踢踏着。
武攸暨:“你此时入宫,又能怎样呢?”
“我自幼与几位兄长感情亲厚,纵然阿娘不喜欢二兄,我自小也是喜欢找二兄玩的。如今二兄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不闻不问,像话吗?”
原本纷飞的大雪此刻已经停下,李沄调转了马头,跟武攸暨说:“攸暨表兄放心,我没事。”
武攸暨想了想,叮嘱道:“你入宫与姑母说话,别任性。”
到了这个时候,李沄反而笑起来,她说:“我是阿娘最疼爱的人,怎么可以不任性呢?”
武攸暨:“……”
还不等武攸暨再说些什么,李沄就已经策马远去。
武攸暨站在雍王府的大门,安静地看着李沄远去的身影。
风雪渐歇,云破日出。
这片山河,又将谁主沉浮?
雍王李贤造反,交由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部会审。
裴炎入宫见太皇太后,在紫宸殿中,裴炎站在太皇太后座位台阶的下方,徐声说道:“太皇太后,雍王谋反一案,宜从速从重解决,拖得时间长了,怕是有变。”
雍王李贤这些年在朝中并非毫无建树,他自小聪颖,文采斐然,曾主持为《后汉书》做注,身边也是聚集了一批有识之士。
这年头,什么都不怕,就怕拿笔的。
武则天鬓发整齐,雍容华贵。
她坐在位置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看完手心就看手背,说道:“不急。”
裴炎闻言,怔住。
武则天伸手,再旁服侍的上官婉儿上前,将她扶起。
“雍王私藏甲胄,这是铁打的事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的那些幕僚,难道还能蔑视律法吗?”
裴炎:“可是——”
武则□□裴炎微笑,“你有些太沉不住气了,这一点,该向裴阁老学一学。”
裴炎:“……”
裴阁老就是裴行俭,当年李治要立武则天为皇后,裴行俭二话不说,直接反对,得罪了武则天。李治将裴行俭调离长安,等裴行俭再回来时,武则天已经坐稳了皇后之位。
后来裴行俭又娶了皇后身边的侍女库狄氏为继室,武则天看似对裴行俭释怀了,可暗地里还是不放心。
但凡是跟武则天作对过的人,没几人能令她放心。
几年前裴行俭带兵讨伐匈奴,大败匈奴回来后,本该加官进爵的,但因为武则天对他不放心,还被摆了一道。
谁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从前处处被太皇太后打压的裴行俭,如今居然还得到了太皇太后的信任了?
裴炎暗地里咬牙,心想当初打压裴行俭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炎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气闷,但这么多年混迹朝堂,不是白混的。他也不说裴行俭有多好,也不说裴行俭有多不好,只徐声说道:“如今太皇太后主持朝政,臣听从太皇太后吩咐。”
武则天睨了他一眼,心知此人面服心不服。
太皇太后也不恼,像裴炎这些人,都是她的助力。只要他还有所图,就会为她所用。
裴行俭还是吏部尚书的时候,裴炎已经是宰相了,如今他被裴行俭压了一头,正满腹牢骚呢。
太皇太后笑着说:“我说你,你心中还不高兴。在雍王之事上,你看到或许还不如婉儿清楚。”
先前说他不如裴行俭沉得住气也就罢了,如今还拿他与一个后宫女官相比,裴炎脸色一僵。
太皇太后却说:“爱卿先别急着恼,你听一听,婉儿是怎么说的。”
语毕,太皇太后转向上官婉儿,“婉儿。”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朝太皇太后微微躬身,随即上前两步,用不缓不急的语调说道:“雍王一案,罪证确凿。此事可大可小,关键在于如何定性。先帝尸骨未寒,圣人年幼,太皇太后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主持朝政,雍王不寻思着为国分忧,却在府中私藏甲胄,其心可居。即便雍王深受国子监的文人所爱戴,但国法如山,此事不会有变。”
裴炎哑然,这些浅显的道理,他又怎会不懂?
可万一有变呢?
国子监若是有心拥护雍王,叫人写了各种民谣在民间流传,百姓愚昧,谁是大唐的真命天子还说好呢。
武则天的目光落在裴炎身上,却笑着问上官婉儿,“婉儿,若是国子监的人为雍王闹起来,那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微笑,“国子监的人若是为雍王闹起来,只会令雍王罪上加罪。”
读书人容易被煽动,国子监的人若是能为雍王李贤闹起来,背后必然有人策划。如今太皇太后主政,正愁逮不着那些反对她主政之人的把柄呢,雍王这事情,可大可小,只看太皇太后打算怎么处理。
可若是国子监的人闹腾起来,怕是国子监的人从上到下,一个都逃不掉。
太皇太后不怕国子监的人闹。他们闹腾得越大,太皇太后越高兴。
洗掉一波反对势力后,大力推行科举,何愁朝堂之上没有新血液的注入?
至于雍王,太皇太后是铁了心要往重里办的。
杀鸡儆猴。
不从重从严处理,怎么能起震慑之效?
“雍王的事情,我心中有数。”武则天看向裴炎,徐声说道:“但他毕竟是天家嫡系,定然会有大臣为他求情,你总得要令人心服口服。裴炎,此事交给你处理。”
裴炎低头,作揖:“臣定会办妥此事。”
裴炎离开,上官婉儿扶着太皇太后走出紫宸殿。
“裴侍郎这些日子有些焦虑,进宫与太皇太后商讨事情,也不像过去那般周到。”
武则天缓步走在蜿蜒的廊道上,“他想当中书令,他的心思,我早就清楚。可中书令这个位置,哪能那么容易给他?”
裴炎是个聪明人,可大局观远比不上裴行俭,在朝廷的声望也不如裴行俭。
她要主政,便得先把朝堂之上的这些人给收服了。裴行俭愿意为她所用,他的门生自然也能为她所用。
上官婉儿:“若是裴阁老告老了,裴侍郎能当中书令吗?”
武则天想了想,说道:“若是裴行俭告老了,中书令的位置便空着。”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宫人疾步而来,宫人朝太皇太后行礼,恭敬说道:“太皇太后,长公主入宫了。”
李沄赶在宫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入了宫。
她见到母亲,还没说话就红了眼睛。
武则天看着女儿的模样,叹息一声,走过去,“太平,怎么了?何事不痛快?”
上官婉儿朝李沄行礼,“见过长公主。”
李沄没心情,看也没看上官婉儿一眼,走过去便抱着母亲的胳膊,说:“我听说二兄的事情了。阿娘,怎会这样?”
武则天拍了拍女儿抱着她胳膊的手,带着她一同往上阳宫走。
“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痛心。李家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在你阿翁的时候,便发生过兄弟反目的事情。后来到了你的阿耶,又有承乾太子和魏王李泰为太子之位兄弟相残。你的阿耶在世时,生怕你的阿兄们会踏上那些人的后尘,时时教导他们长幼有序,要兄友弟恭。”
雪停了,天边的夕阳露了出来。
淡淡的霞光照在太皇太后和长公主的身上,两人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如今你的长兄驾崩了,天泽即位,谁能想到你的二兄却在府中私藏甲胄?太平,这是谋反。”
李贤谋反之事到底是什么缘由,李沄心知肚明。历史上已经当了太子的二兄,也是因为私藏甲胄以谋反定罪,最后被废为庶人,迁往巴州。
历史上二兄是皇太子的时候,跟母亲打文字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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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我往,母子局势剑拔弩张。
那时父亲还在世,母亲尚未主政。
如今历史格局早已改变,长兄即位,他去世后,帝位传给了皇太孙李天泽。而母亲又在裴行俭等人的支持下,主持朝政。
还是雍王的二兄,对母亲的威胁远不如历史上他当皇太子的时候大。
李沄觉得李贤并无性命之虞。
她扶着母亲的胳膊回到上阳宫,让母亲在榻上坐下,她倚着母亲,轻声说道:“阿娘,二兄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从前就不拘小节,那些甲胄,大概是他借出去之后,想着日后或许还能用,就图方便没还回去。”
武则天伸手摸了摸李沄的秀发,叹息着说道:“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甲胄却是在雍王府搜出来的。太平,阿娘又怎会不知你二兄的性情,但律法如山,给他定罪的是大唐律法,不是我。”
李沄了解母亲,这是母亲主政后办的第一件大事。
二兄必须定罪。
李沄靠着母亲,声音有些难过,“几个阿兄之中,阿娘最不喜欢的,就是二兄了。为此,二兄曾经很苦恼,他很想得到阿娘的喜欢。”
太平长公主拉着母亲的手,白皙的指描绘着太皇太后掌心的纹路,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小时候,太平总喜欢到清宁宫要阿娘陪我睡。阿娘跟我说过您小时候跟韩国夫人的事情,阿娘说您在家里的时候,韩国夫人对你很好的。太平不知一次问库狄,二兄那样聪明潇洒,为何阿娘不喜欢他?库狄总是不说,后来被我缠得没办法,才说或许是因为韩国夫人的缘故。”
“太平不喜欢韩国夫人。不止是因为她的两个子女忘恩负义,还因为她害得二兄不得阿娘的喜欢。”
“其实,二兄也很可怜。可我也心疼阿娘,我从未在阿娘跟前为阿兄求情说好话。”
说着,李沄就红了眼睛,她看向母亲,问道:“阿娘,二兄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