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狐族长的带领下,吴骇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外走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每走一步,脚下便多了一根细小的藤蔓,藏在一堆有灵气的小草间,毫不显眼。
这是血神树的伴生小藤,深入土地以下,根在下方,可朝着声源处移动。
这种使尽浑身解数,却还是被排挤在外的感觉挺不爽。老实说如果不是谢宇策撵他走,吴骇无论如何都会待到最后,听听他们那伙人的下一步计划。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先开口给他难堪的会是谢宇策,明明在遇到这伙人之前跟他还处得好好的……
几千年前,不,加上时间领域所延长的时间,少说上万年了,上万年前的故人,比他重要?
谢宇策死前有没有一万岁?没有吧。
不能这么算,谁让他晚出生了几百年,还隔着不止一个位面。
“你跟谢宇策,谁的年纪比较小?”昆钧好听的声音传来。
“我。”吴骇淡笑着往前走,尽量做到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神色如常,不见一丝醉意。
在前领路的男子美得不像凡物,银白色发丝随风而动,美不胜收。
昆钧又说:“我的年纪大约是谢宇策的几十倍,跟你们这些小年轻相比,我已经是老人家了。”
吴骇不懂他提起年纪是想做什么,于是出于小辈对长辈的尊重,夸赞道:“容颜不老,风采依旧,卓尔不凡,无可比拟。”
“如果我没听错,你之前跟叶天阳交谈时,也是这个语气,”昆钧说,“也许是我眼神不好,你好像对天阳过分热情了点,你以为这样能让容帝烦恼?别白费力气,容帝本无情,我的天赋神通下,他连一丝慌神都没有。”
吴骇一副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道:“你天赋神通有特别之处?”
昆钧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他,深紫色的瞳孔边沿不知何时竟成了灿金色,能勾起隐藏得最深的人性——贪嗔痴恨怨等,一眼望去,仿佛要溺死在里面。
吴骇脑子里敲响警钟,铃音大作让他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笑盈盈地看向他:“你在做什么呢?你莫非是在……”
“奇怪。你竟然也能不受影响。”昆钧见他明明是性情中人,却丝毫不受源天秘术所惑,不禁另眼相看。
“本事不小嘛,”吴骇赞叹道,“要不是我有防身之物,差点就着了你的道。”
昆钧见他一脸轻松,警告道:“其实临走前,主人让我务必要拿下你,不然我可能会遭殃。”
吴骇没在他身上感受到杀气。果然,昆钧改口道:“但你能理解天阳,也能接纳容玄,很好。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我决定违背主人命令,放你一马。”
这话说的好像还要他记恩似的,吴骇笑了:“你一道兽魂,哪来的底气认为你杀得了我!”
昆钧原先很有自信,但吴骇身上有让他的天赋神通失效的防身物,那他的胜算就少了一成,不过,经过千锤百炼的神魂要对付同境界的仙人,有个先天优势,让人防不胜防。他说:“我可以吞了你的魂魄,抢占你的肉身。”
吴骇站着不动,勾手指挑衅道:“你可以试试。”
“这就沉不住气了?”昆钧说。
事实上,如果吴骇死了,容帝和谢宇策决裂成必然,单单对叶天阳而言也不是坏事。
昆钧在意的是,从方才的状况看,明显谢宇策对这青年很上心。以目前的形势,对容帝而言,对上界而言,和谢宇策,以及谢宇策背后的谢族全部划清界限,会是好事吗?
容帝已经给出态度,态度就是接纳吴骇。
这些事轮不到他过问,他说这些只是想给吴骇提个醒,否则若真被吴大仁得手,情况会很糟糕。
“你刚来,或许不适应我们上界的情况。”
吴大仁这种恶棍之所以能和容帝等人并肩作战,纯粹是上界强者为尊,强者之间有着特别的相处方式。要想和吴大仁这类人保持一定程度的和睦共处,除非有强有力的靠山,或者本身就有实力自保,无惧于他们的危险性,否则弱小本身就是个致命弱点,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昆钧说:“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世道很残酷,弱小的你最好时刻保持警惕,像这样喝酒后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人带路的情况最好不要再有。否则死了也是你自找的。想来上界,这点觉悟应该有。”
吴骇突然说:“如果我没看错,你是兽族。”
昆钧说:“正是。”
吴骇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的兽魂还可以。”
昆钧还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吴骇笑着说:“听你的口气,你已经能独当一面,我若是比你强,你是不是就可以闭嘴呢?”
昆钧错愕了下。
吴骇一把抓住他的银色长发,粗鲁地在手上绕了一圈,猛地扯向自己。昆钧猝不及防撞上吴骇,身体接触的刹那,有股可怕的吸力自吴骇体内爆涌而出,像是要把他整个身体吞噬进去。吴骇眉心发光,昆钧透过他眉心的一点亮光,似乎看到了一尊盘腿坐在识海中的魂魄小光人,那小光人睁开了眼睛,目光如利剑般直指昆钧。
吴骇说:“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认为你比我强些,说实话,别说你是死胖子的灵宠,就算死胖子本人来,我或许能让他笑着来、哭着走。”
“你的神魂……”昆钧眨眼,不知为何许是上界强者为尊的风气使然,他对吴骇突然爆发的狠劲并不反感,反而略欣赏。
只是兽族对危险的敏感程度极高,让他倍感难捱。
就这一晃神的时间,天狐便消失在眼前——被吴骇收进体内位面。
吴骇对美人有兴趣,眼下没有赏美的心思。而且不知为何,抓住昆钧,总给他一种给毛茸茸的狐狸顺毛的错觉。
吴骇道:“可就这么放过我,你回去不好向那死胖子交差。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跟你打个赌怎么样?就赌你那死胖子主人会不会来赎你。”
而另一边,宴会的气氛因为吴骇三言两语很好地收了场,在他走后,再度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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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谢宇策好奇刚才站起来主动要送吴骇却被吴大仁喝止的那位。
容玄只简单地回答:“自己人。”
叶天阳说:“齐越,天族真仙天一的儿子。”
上界古老的真仙种族包括姬族,天族等等,谢宇策和叶天阳是姬族后人,而天族真仙则是上界最古老的仙。
谢宇策从没听说天族真仙还有儿子:“不愧是天族真仙,儿子都成仙了!”
容玄说:“他父王是仙尊渊落。”
天族真仙天一的对象,额,也是男子。
谢宇策没有听过这个人,不过毕竟是能征服天族真仙天一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一般角色。但如今见多了仙,也就对古老的仙人没了太多敬畏。
容玄说:“给你的那把黑色匕首就是仙尊渊落炼制,渊落身为仙胎化身,精通炼器,但跟你的情况不同,他的灵魂是天生,天生至尊,无父无母。”
谢宇策肃然起敬,说:“有机会倒是希望能一见。”
“不过那两人目前不在此地,他们有敌人要找。”容玄补充说道,“上界的敌人。字面意思,不是单单某个人的敌人,而是上界意识所认准的敌人。”
“上界”,一个大陆,居然有意识!
吴骇听得也大开眼界。
大界和普通生命大陆的差别或许也在于此!
容玄问:“你该知道大界和普通大陆的差别?”
谢宇策道:“你继续说。”
“这就牵扯到上界是如何被摧毁的……”容玄长话短说,“和上古十族真仙在一场浩劫中惨死有关。上古时,天一险险逃过一劫,至今无法释怀。”
谢宇策说:“是说你跟他们怎么混得这么熟,明明是你的位面,他们帮你灭敌。”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互帮互助。
吴骇听得云里雾里,上界似乎并不简单,看来容帝等人只是一部分,还有其他仙人分散在别的地方。
在别的地方做什么?
“既然明知道会有危险,你为何会在聚星海附近落脚?”谢宇策早就想问了。
“杀戮不起眼。”容玄说,“我修吞噬道,死在我手上的敌人越多,我就会更强。缴获的法则越多,上界也会更加完整。而永恒界的原住民寿命无限,原住民不可肆意乱杀。去永恒界更深处,那里的秩序限制了我的发挥,而我的实力在战场中提升的速度最快,你说我为何要留下?”
“疯子。”谢宇策毫不客气地说。
“事实。”容玄也不恼。
谢宇策已经知道了容玄所修炼功法《混元噬道》的奥秘,能明白他执着于乱战之地的原因,说:“只是想打打杀杀,去原始宇宙闯荡,不比守株待兔更刺激?”
原始宇宙才是无边际的战场,强者之林,异族林立,弱肉强食。
谢宇策找到永恒界以后,就打算再去原始宇宙历练。他需要用法则来强化己身,提升境界,战斗永远是提升实力的最快方式!不只是容玄的吞噬道,任何生灵都是一样!
“刺激的事情,我经历多了,将来还有更刺激。”容玄是从原始宇宙找过来的,他能不知道?
吴大仁说:“姓谢的,你不行啊,趁手的法器,你没有,特殊的法门,你也没有,就你这点境界,还想指点容玄,你不觉得脸红,大爷听了都脸红。”
谢宇策无视了他,继续对容玄说:“以后呢?你既然来了,有没有打算重操旧业,占山为王,建立势力,在永恒界占据一方地盘,让上界中人有个安全的居处?”
聚星海附近来往的强者实在太多,争端层出不穷,随时都可能易主,如果不够安稳,也不可能让上界的原住民迁居到这里来,否则出了变故,全死光就得不偿失。
容玄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吴大仁耸肩。叶天阳等人唯其马首是瞻,全权听容玄的。
容玄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他抬手一挥,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和谢宇策与外界隔开。
可怜了那一根根藤蔓,从这里开始,后面的谈话内容全就探听不到了。
谢宇策怎么有那么点失望呢。
这样的安逸又不安定的日子,仅仅是修炼变强,就是如今容玄的追求?
饶是当年自阡陌中走出、孤身一人就敢放话要覆灭一大上古大教的容玄,经过了残酷的原始宇宙洗礼后,也开始趋于平庸,追求和美小日子,当年叱咤风云的容帝也不能免俗么……
“这世上哪有什么安全的住处,唯一安全之地,就是自己的掌中大陆。”容玄说,“出了自己家乡,除了无主之地,就都是别人的地盘。在别人的地盘上生存不算什么,难的是在自己的大陆上生存……”
谢宇策眼皮一跳,问:“你想表达什么?”
容玄道:“不可说。”
不是不敢说,而是不可说。
“还不明白?”容玄微微眯起眼睛,“在别人的地盘上生存就像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就免不了看主人的脸色行事,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可做,有些话可说,有些话不可说。多没意思。除非……”
“别说了!”谢宇策陡然间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容玄,呼吸不稳道,“你胆子太大!这也敢想!?”
……除非是自己的。他所谓的“别人的地盘”并非是指寸土寸地片山座城,而是整个永恒界都是属于别人的地盘!
容玄的目标毫无疑问是主宰境!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主宰……
简直疯狂!还以为容玄被残酷的宇宙磨平了棱角,没想到野心更大,棱角更锋利,想法更加惊世骇俗。
果不其然,不用特地进他体内位面相商,如果是谢宇策的话,一点就透。
容玄说:“有这个想法的,想拿下永恒界的强者数不胜数,但都只是想想。多说无益。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定居,而是变强。”
容玄没说错,确实还有更刺激,更刺激的确实都在后头!跟容玄现在的野心相比,以往那些所谓的覆灭王朝,统一上界,自封容帝……全都不值一提!
对方都已经一步踏出,想好接下来的万步,谢宇策还能说什么,他手头似乎没有生命大陆需要守护,所以也只能看容玄的了:“尽管你的想法听上去很荒谬,但我这次依然不会泼你冷水,上界也是我的故乡,所有人变强才是好事,你放手一搏,有需要就叫我。实在不行,你死了,上界还有我呢。”谢宇策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
容玄:“……”
容玄:“死不了。”
其实谢宇策的意思很明显,以后有需要再叫,但暂时不会和他们同行。
容玄不跟他废话了,开门见山地道:“不说以后,就现在吧,所有人变强才是好事,目前有个难得一见的大机缘,不知你有没有兴致和我们联手去争?”
宴会结束,已经是深夜,谢宇策想到吴骇心情就不太好。
吴骇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谢宇策原本见他珍藏自己随便留下的酒杯小心擦拭,内心有那么点过意不去。结果那点过意不去全在吴骇指名要叫昆钧送他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骇到底想干什么!?
谢宇策径直走了一会,等他反应过来,已然来到吴骇的住处。屋里没见到人。谢宇策从后院出来,沿着台阶往下走,空地上有棵古树生长。
古树旁,半丈多高的石台上,身穿单薄白袍的青年在边缘席地而坐,目光悠远地看向天穹之上,两条长腿岔开来,手往后撑着地。
夜空浩渺,满天繁星闪烁。
景色很美,谢宇策站在下面,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吴骇的声音有些缥缈:“你看这里真古怪,没有日月,却还有白天与黑夜。永恒的昼夜交替,不多不少一边六个时辰。”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所以你在这儿做什么?”谢宇策问。
“我在等你,”吴骇俯视着谢宇策,轻声而认真地说,“顺便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