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的主人同样是宫主的某位弟子。已经是第十一个了。
在燕琮天之后,死去的男弟子,不管体型和宫主是否相近,每一个的右臂都会被砍了送回来,切了两根手指。比起最开始的暴怒,如今的珞华等人已经称得上平静。
只是火气隐藏在平静下,没有爆发而已。
吴骇第一次见到这个,也是第一次听说师父的“残手”,一丝凉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背脊,窜向脑门。吴骇浑身都凉透了。
便宜师父右手三根手指,高级战技《元禽谱》就是他所创。禽取自琴的谐音,凤凰和琴,百鸟争鸣,武神宫宫主精通音律,尤擅音攻,独创战法,战力无双。
这是挑衅?
打不过就嘲讽残疾吗。
便宜师父写字惯用左手,所以他用三根手指的右手写的字才那么……
吴骇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他觉得谢宇策可能欣赏这一型,比如之前坐轮椅的白起源副区长,谢宇策就点名要搭档。
“不错。人不错,宫主当得一般般,”谢宇策说,“想知道他本人看到这玩意的反应。”
武神宫宫主战力超群,在宫内可谓是一枝独秀,管理手段不敢恭维。
但宫主远在外域,断了联系,大护法珞华当家。
在他走后到现在,除吴骇以外,宫主的九十二位徒弟,总共已经死去了三十一人。
在已经多加防备的前提下,死亡率不降反增。
而现在,武神宫内的吴骇也差点出事。
一个未加防范的小人物,发起疯来害了武神宫四十多人。
这对本就人少的武神宫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说这件事和药神谷有关,就是和药神谷没关系,以两大势力老死不相往来的恶劣关系,这个哑巴亏,武神宫只能暂时先吞了。
“人救不了也罢,”珞华说,“现在问题在于药神谷的立场。再派人去探探药神谷的底,无论如何也要知道他们是否和人魔有染。”
珞华眸光沉暗,对吴骇说:“这次叫你来,也是给你提个醒,现在宫里宫外都不安全,切记小心防范。”
“我安排了两个人保护你,游少琏和薛剑凉,想必你已经见过了。”见吴骇点头,珞华继续道,“这两人是你师弟师妹中实力最强的两个,但互相之间不对付,你当务之急是修炼突破,期间要能让他俩一致对外,就是帮了大忙。”
“没事儿了,下去吧。”
珞华说完挥了挥手。旁边长老欲言又止,但还是叹了口气。
吴骇愣神。
他惹出来的麻烦,甚至最先发现他的那位师弟就是当天在滏双城受害,结果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只管修炼?
百年期限一到,他就走了!
“珞护法,不如直接跟药神谷沟通。”吴骇提议打直球,“把实际情况告诉他们,先救人。”
珞华和众长老都是一顿。
“如果不是药神谷所为呢?”吴骇说,“如果药神谷是被算计的,幕后黑手的目的就是激化武神宫和药神谷的矛盾。我们恶意揣度,不就正中下怀。”
“跗骨霜毒这么有效的证据在我们手上,药神谷不救人,就是和这些人背后的家族为敌,就是承认了和人魔串通一气。”
珞华冷笑:“你以为我们没试过。”说到这个就来气。
“药神谷愿意救,但是有条件。这个条件,我们无法满足。”
“什么条件?”吴骇问。
“药神谷要你亲自去取药,同时他们要把跗骨霜花毒收回。”长老说完就被珞华瞪了一眼。
吴骇记得薛剑凉回收毒雾的宝瓶,就说:“他们要,就给他。我亲自去。”
“交易地点在古凰城。他们是要你下山!”这不得不让珞华怀疑对方在打吴骇的主意。
这么点小事,要宫主大弟子,少宫主亲自去拿,像什么话!现在这种时期,让吴骇下山,就是要他去送死。
古凰城,位于北山和药神谷连线的中心,距离双方的路程都差不多,而且是繁华胜地,理应安全。
长老小声说道:“也许药神谷也只是好奇,晾了咱宫主三十年的会是什么人……”
“只要严加保护,也能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或许能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那武神宫不至于总处于被动。”
“你懂什么。”珞华拍桌。
“吴骇不能下山。”
“宫主有令,不到神魄师,不凝结元种,不得下山!”
吴骇愕然:“那要看实际情况吧。”
如果那些弟子死了,对武神宫百害而无一利。吴骇也无法安心。
他能救却不救,这事传出去,他本来没多少仇家,一下子就多了一堆仇家。
珞华看着吴骇,一字一顿地说:“宫主非常重视你,别让他失望。”
吴骇当然知道宫主重视大徒弟,都用残缺右手写字了。
确实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但珞华没告诉任何人,宫主曾说过,就算记名弟子死光了,也不能让吴骇有事。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珞华心里比谁都清楚。
见他不动,珞华安慰道:“这次的事故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只是小人物被利用来对付你。只要最强的两个师弟在你身边,不会有事。”
意思很明显,人死照旧,任务照领,大陆上作恶的人魔照样得杀,暂时让幕后黑手得意,不让其他势力看出深浅,武神宫形象始终高高在上。
一切等宫主回来再做定夺。
吴骇说服不了她,只能就此作罢。
“往往坏事的都是小人物。”谢宇策说,“幕后黑手藏得很深。武神宫并不安全。”
这次是付千泷,下次可能是有过一面之缘,甚至素昧谋面的陌生人。
“听起来,你也支持我出去。”吴骇说。
他现在心里还发毛,事情绝不是结束,对方很可能还会有后手。
吴骇出了正殿,先去了死牢一趟。
付千泷已经人不人鬼不鬼。
“不让我说,不许外传,就是心里有鬼!”
“武神宫包庇人魔,吴骇是人魔后代,他来历不明……”
来历不明就是人魔后代,什么逻辑。
吴骇一顿,他注意到付千泷的眼睛,那双眼睛厉鬼似的,泛着绿光,很像雪灵之地见过的被魔魇缠身的人。
乖乖,如果付千泷是受人魔指使,还有药神谷帮衬,那很快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说。
如果外面乱传,说他是人魔后代,再弄两个人魔夺舍夫妻来跟他认亲,那他这个不明来历,无亲无故的人真就百口莫辩……这么可怕的事怎么才想到。
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吴骇摇了摇头:“去他居处搜过没有?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他居处倒是没有,灵种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武神宫刑堂手段过人,连灵种里的东西都能弄出来。
吴骇拿起一块写着‘万’字的角令:“这是什么?”
“这是万年楼的低级令牌,去万年楼买情报,用这个可以有优惠。”
“这个我拿走了。”
“少宫主请便,以您的身份,要是下山,万年楼定会给您准备最高级的角令。”
吴骇心事重重,又去看望了中毒苍老的弟子,那些弟子认出吴骇,受宠若惊。
出来后,吴骇的心情更沉重了。
“事情不解决,那些失去修为加速苍老的人,就都是隐患。”谢宇策说。
他们暂时对吴骇友善,但如果知道被武神宫放弃,吴骇能救却不救,又会怎么想。
怨恨的种子萌芽,就可能被利用来对付吴骇。毕竟解药难求,但还是有的,幕后黑手能弄到□□,解药也可能弄到。
宫主徒弟不好当。
多大仇多大怨,按顺序来杀,那排在首位的吴骇就是面大旗,对方会不择手段地对付吴骇。接下来就别想安宁了。
“有本事站上高处,那就站稳了,不要掉下来。”谢宇策说。
“站不稳,你扶我啊。”吴骇随口笑道。
“好,”谢宇策说,“前提是你能下山。”
“当真?”吴骇眼睛一亮。
皇级武者都没辙,吴骇战力不足,有心无力。可如果谢宇策愿意帮他,那就不一样了。不说别的,就说霜花下逃命的那招,撕裂空间,藏到空间乱流中,转瞬就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他就能放手一搏。
反正贡献点也用完了,能学的战技都在脑子里,有武神传承《九炼》精炼元气,在哪修炼都一样。
“闲着也是闲着。”谢宇策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名不副实的超一流势力。
吴骇内心略古怪,谢宇策不是帮他,是在帮他的便宜师父吧。
傍晚,吴骇回到中枢岛。
居处果然多了两个人,只是气氛不怎么样,吴骇没心思跟他们多聊,直接去了静修室,迎面撞上薛剑凉。
不等他开口,吴骇问道:“如果我要下山,你会跟来吗?”
薛剑凉说:“当然,护法吩咐要保护你。”
“哪怕你下山有危险。”吴骇知道他是师父收的弟子中排前面的,除了自己以外,这两个辈分最高。
“你的危险最大。”薛剑凉说,“但是你能下山吗?”
“大师兄心情不好。”游少琏出来正好看到吴骇的半个背影,门就闭合了。
“不知道。”薛剑凉若有所思。
“不对啊。”游少琏跳起来,指着自己说,“他怎么不问我要不要下山。”
“搬进这儿来以后,他跟我说话的字,加起来都没刚才跟你说得多。他就这么烦我吗,我哪里惹到他了。”为什么跟死对头的交情就比对他好,游少琏很介意。
武神宫正殿。
“你还是执意要下山?”珞华负手而立,清冷的面容像罩了层霜。
“对。”吴骇态度明确,“我要去古凰城赴约。”
珞华严肃道:“宫主的吩咐也不听了?如若抗令,待宫主回归,轻则逐出师门,重则毙命。”
“哪怕以后会被逐出师门,我也必须要去。”
一百年到期,吴骇就会离开元武大陆,如果他的便宜师父能赶回来主持大局,武神宫恢复安宁,那他谎言被拆穿,定会被逐出师门。
如果便宜师父赶不回来,吴骇又会突然消失。
毕业前都不会再有来异界的机会,几年时间,元武大陆这边就过去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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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武神宫宫主等他三十年,能轻易原谅他,毫无保留地栽培他,已经让吴骇发自内心地感激,既然注定只有短短百年的师徒缘分。
至少,让他报答了这份恩情,走也要走得洒脱,不留下什么遗憾。
“师父的徒弟都很好,”除了我。吴骇说,“我不希望他们死得憋屈。”
珞华一怔,内心很受触动。
其实他们都知道,要引出幕后黑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吴骇。
到时候无论是人魔,还是药神谷,甚至别的什么,如果真跟宫主有仇,要灭他师门,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但是……会有危险。吴骇的魄力和胆识让她欣赏,而且很重感情这一点,从对他朋友的执念上就看出来了,会对宫主和师弟们的事挂心,其实并不意外。
吴骇说:“你看是让我堂堂正正去赴约,还是逼我独自前往。”
珞华静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败给他了。
“我会给你准备好。如果能顺利拿回解药,甚至揪出幕后之人,待你回来,贡献点会让你满意。”
那就是同意了,堂堂正正去赴约。
这时候,吴骇以为只是去拿个解药,其余请君入瓮的事都是武神宫来办,低调行事,一切从简。
完全没想过武神宫少宫主出行,会是这样一个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