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贺云霆任他牵着,没有阻拦。

这个事实并没有让林晗惊讶太久，只是最后他在松开贺云霆的手时,脸上的笑容稍显勉强。

在感情上向来迟钝的贺云霆却总是能在这种时候捕捉到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他迟疑了一瞬，说：“我会很快回来。”

林晗抬眼看他，只觉得眼眶发涩,并非不信贺云霆的话,反而因为明白贺云霆承诺的重量，才更觉得那阵悲伤浩渺广阔，而自己与他在这天地之中完全不值一提。

可他还是愿意保护自己,说“别担心”,说“相信我”。

贺云霆手心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见他还愣着,让贺云霆很容易就回想起季萌出事时，林晗那个安静的拥抱。

也许是前一晚的偷吻没被发现让他存了点侥幸心理，也许是林晗的眼神让他心软动容。

贺云霆分不清是哪个念头在作祟，却还是在片刻后伸出手，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

他不知道林先生会不会介意——要是介意的话推开自己就好了，至少现在他没法控制自己不那么做。

除却易感期那次自己并不算清醒,也不像标记时带着欲望和渴求,这一次是贺云霆主动地选择拥抱他。

不同于林晗那次的拥抱,当时的他哄骗似的让贺云霆俯身，才拉住自己讨得了这样的一个拥抱。

这次贺云霆很轻松地就将林晗按进自己怀中，却没敢用力,只敢很轻地搂住他。

他第一次发现不管林晗是个普通的oga，抑或是帝国最优秀的机甲设计师，好像在这一刻都没什么区别。原来对方如此脆弱，好像稍稍使劲，就可以把他揉碎在这里。

贺云霆对自己的第二性别其实不那么在意，信息素和精神力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献身于帝国罢了。至于oga他见过的其实也不算少，只是都没什么概念。

他知道这种性别的人总是很娇弱，很多工作都无法胜任，甚至在许多年前oga还未平权的时候，他们只是一种工具，他们的身体和信息素诱人犯罪，却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他们是供人玩赏的玻璃制品，是达官显贵豢养的金丝雀，是靠自己几乎难以生存的类别。

贺云霆在军中待了太久，有些常人心心念念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就变成了可有可无，比如oga。

他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要献给银河，孤独才是他的宿命。

至于陆安和曾经提过一次的银河陈列馆——贺云霆知道这个地方，却没什么具体的印象。

而对他来说珍稀的、宝贵得需要寄存一生的东西，他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

可他现在一只手托在林晗脑后，另一只手小心地拥着他，对方的身体轻且柔软，瘦削而单薄。

他是一个oga，又不止是一个oga。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与所有人不同，直到现在自己所为他产生的欲望与心疼，也许并不只是单纯的生物性吸引。

可是这个问题现在的贺云霆没法想明白，也没空继续细细思考——

他在某一瞬间想这样一直抱着对方，可下一瞬间又清醒地知道，他还有事要做，他们不能到此为止。

林晗所有的目光都像对他的期待，而贺云霆没法不去回应这样的眼神。

他试探着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

贺云霆的声音依然沉静，好像连心跳也没有乱跳半分。

“等着我。”青年的头发触感很软，贺云霆没忍住抱久了一会儿，才说。

林晗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天色黑沉，而他行走在荒凉残破的黄沙中，仿佛与背景融为一体。

可贺云霆走得很稳，步伐坚定，甚至没有多回头看一眼，只径直往该去的地方。

林晗忽然一点也不担心，刚才那些悲观的情绪多数都被贺云霆带走，散入此刻的无垠天幕。

他原来总觉得承诺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认为不能即时兑现的话语，跟空头支票没什么两样。

但他现在只感到安心，也才明白原来承诺也因人而异。

而贺云霆说出来的话，又都与别人不同。

那是他独一无二的安慰，与静默无声的温柔。

不过空气中少了贺云霆的无形的压迫，某个小生物终于开始变得兴奋。

没了那个一直板着脸凶巴巴的人类，咕噜噜开始把活动范围从林晗身上扩展到整个第一驾驶舱。

有些奇行生物虽然不会说话，却能感知人类的心思情绪，比如咕噜噜就在一阵狂滚之后，才爽得重新跳回林晗肩上。

林晗靠在驾驶座上，随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很开心？”

咕噜噜不答，只是顺从地跟着林晗的动作，将脸贴着他的掌纹，舒服地蹭，甚至还发出一声很轻的吱吱声。

他不知道咕噜噜变得快乐最大的原因并不是贺云霆走了，而是它观察到，自己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小家伙虽然整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却依然十分爱干净，每次在亲近人类时都会特地整理一番后才靠过来。

林晗总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而不是在这里枯坐着等着贺云霆回来。

机甲能量还够么？哪里可以补充？

战舰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了？如果按照跃迁时间来算，那他们现在应该回到帝国了。

林晗撑起身子，最终还是选择了低耗能启动机甲——万一耗能更低的方式被试验成功，那么他们就还能多撑几天。

咕噜噜浑身一震，大概是没想到这两天待在上面的这个大铁盒子居然是会动的。

他对贺云霆说过，通讯每天只开一次，看样子贺云霆今天已经开过了。

而在启动机甲的一瞬，所有的开关都会闪烁一遍，包括通讯器。

林晗眼神一闪，竟然发现，它亮了。

浑身的血液开始往他头上涌，林晗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接通——

“老大！”似乎对面也没想到终于能有回音，陆安和又惊又喜，“你们现在怎么样！”

“陆中校，是我。”林晗说，“将军他很快就回来。”

“我们还好。你们回去了吗？”

陆安和好像在处理什么事情，声音很焦急，也没空跟林晗说太多：“回去了。但情况不是很乐观。”

“现在时间太紧我没法跟您说得太详细，只能说，议会上两派几乎已经撕破脸了，现在的情况有两种。”

“只要将军安全回来，就能堵住有些人的嘴。但关键是……”陆安和吸了一口气，“有人不想让他回来。”

林晗心中一沉，果然之前的不安有一部分成了真。

“战舰损耗很大，我和老叶的机甲也都有损，没法顺利携带足够跃迁的能量过来，更何况……”陆安和后面的话没说话，林晗大概能猜到，他们也许不方便亲自来。

“第三基地的援军已经出发，只是不确定……会不会被人从中截胡，阻止他们过来。”

“其他的消息我这边都是模棱两可的，但是，但是你们不要待在原地！我不能保证罗琪手下人的速度比援军慢，如果援军未到而他们先赶上……总之你们先不要留在那里！我们这边的事也会尽快处理好！”

“好。”林晗在短暂的惊愕中镇定下来，答道。

“对了，林先生。”陆安和却忽然很不符合他性格地欲言又止很久：“如果……”

他顿了顿，似乎十分纠结，最后却还是没说究竟在“如果”什么，只是在最后挂断通讯时换了一个话题：“替我向将军问好。”

“这边的杂事交给我来解决，你们一定会平安无事。”

既然陆安和还是不愿意说，林晗便不欲多问，说了声“谢谢”后切断了通讯。

他不知道陆安和那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状况。

但目前而言，并不乐观。

林晗想起对方的那句“一定不要待在原地”，心中不安。

如果妄图截胡救援的人不是使用战舰跃迁，而是直接用机甲蓄能跃迁的话，不论如何，到达这里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而如果是战舰，如果已经出发，那么最快只需要一天，就能找到他们。

但估算时间来看，如果需要移动机甲位置，那么在耗能后，说不定在没有新能量的支撑下，2742最后连一天也撑不住，最后成为一个铁皮空壳。

这个问题听上去似乎不是很恐怖，可要是机甲连最低的耗能也没了，失去了温度调节阀以后，就算隔着一层铁皮，边区变幻无常的气温，也无法让人承受。

林晗的心一点一点落下去。

咕噜噜不知道面前的人类为什么刚开心了一阵后心情又变坏了，小心翼翼地滚进对方怀里，再伸出小爪子，轻轻抓了抓林晗的前襟，又拿尾巴试探地挠了他一下。

微微发痒的温暖触感让林晗重新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正在努力逗自己的咕噜噜，抿了抿唇：“我没事。”

他不知道贺云霆什么时候回来，自己是要在原地等他，还是至少把机甲挪个位置保险一些。

如果换了位置，自己言而无信，贺云霆回来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可如果不换，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什么自保能力，要是真的有叛军追上来，他不仅不能全身而退，反而说不定会被当做诱饵，两人都没法脱身。

林晗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即使他现在仍旧在原地待着不动，却没法不感到煎熬。

他紧紧盯着舱内的时钟，每过去五分钟，林晗都要往舷窗外张望。

察觉到对方心情的咕噜噜也懵了一会儿，然后更努力地想去哄他开心，甚至伸出了小而湿润的舌头，舔了舔林晗的手心。

林晗被这样的心态折磨了整整半天，却依旧没等到贺云霆。

他重新回到驾驶舱。

他不能再等了。

他不要坐以待毙，也不要抛下贺云霆。

林晗几乎是有些颤栗地拿过一旁的头盔，又强迫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他要离开原地，也要亲自找到贺云霆。

他记得贺云霆离开时的方向，他是步行，必然不能走太远，自己顺着这条路找，应该能找到。

可是机甲的能量……

林晗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选择启动。

林晗输入密码，久违的机械女声重新响起来。

“2742，第一驾驶舱启动，精神力中枢已开启，请驾驶员确认连接。”

“确认连接。”

他从来没有一个人驾驶过机甲，可现在情况不容许他多想，他必须做到，不能失败。

至于能量——

如果要最大限度降低机甲的耗能的话……那就只能大量消耗机师的精神力。

林晗强撑着，伸展开机甲臂，做出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前后足也开始动起来，开始一步一步往前走。

每踏一步，都扬起满天沙砾。

咕噜噜像是被吓坏了，甚至还有些晕机甲，它的舌头都吐了出来，转着圈开始找自己的尾巴，最后又因为实在头晕栽倒在林晗怀里，安静了下来。

林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但还是努力地用精神力驱动机甲前行，他不敢开太快，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了对方。

咕噜噜咬住林晗的袖口，过了好一会儿也没从这种眩晕中缓过神来，只是吱了一声重新靠过来。

林晗现在自己也没空安慰它，只能稍稍放慢了一点速度。

他努力呼出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恐慌和徘徊，正要继续向前——

他却忽然看见了想要找的人。

但这一幕并没有让林晗感到欣喜。

天色已经亮起来，而边区的光线依旧毒辣可怖。

因为在贺云霆的对面，是一群可怖的狰狞生物。

它们虽没有虫族硕大的体型，也没有虫族敏捷的足肢以及天生残暴嗜杀的本能，林晗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应该也是奇行生物的一种。

咕噜噜透过显示屏看见了这群东西吓得惊叫一声，机甲也不敢晕了，整个球精神得发抖，然后迅速跳到林晗后颈，用力往他领口里埋。

贺云霆好像已经抵抗了一会儿了，有汗水透过衣料渗出来，手上的枪口还在冒烟，但由于累极，还是微微屈起膝盖，用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努力平复呼吸。

而在这一刻他抬头看见了自己机甲，目光灼灼地望过来，像是能通过这一层厚厚的金属，看见驾驶座上也同样虚弱的oga。

这些东西身上满是流着脓液的创面，如同火山口一样的溃烂皮肤，红得让人恶心，它们嘶叫着，伸出长长的舌头，朝贺云霆冲过来——

贺云霆收回视线，身手依旧敏捷地闪身躲过，右手在侧身的同时又连开两枪，精准地击中了其中一只的眼睛！

它的同伴开始发怒，尽管它们体态笨拙，却因为数目众多而占了上风，贺云霆眼见一下子没法躲过全部的攻击，一个后空翻从其中一只奇行生物上跃过去，再稳稳落地。

林晗也没闲着，趁着这一时间开启弹药库，装填了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的，专属于机甲的yt-1型狙击枪升了上来，林晗手都在发抖——这是他第一次坐在第一驾驶舱上使用武器。

他知道该如何瞄准，可是总无法专注，他眼中总有贺云霆不停躲避的身影，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误伤到对方。

而也就是这一瞬，他看见贺云霆忽然停顿了一瞬。

下一秒，他的目光再次投来。

他好像知道林晗要干什么，他的嘴唇甚至都没有动一下，但眼神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放手一搏——相信你，也相信我。

林晗看见那群口流涎水的恶心生物重新向贺云霆攻去，心里一横，集中他现在所能集中精神，按下电磁加速器。

“轰——”第一发穿甲弹裹挟着浓烈的硝烟冲向它们，有两只靠得太近的生物瞬间被击穿，血肉都爆出来，漫过恶心发臭的皮肤。

林晗没有喘息的机会，他的双目都变得通红，继续咬着牙一枚借着一枚射击，而子弹真的没有打偏，即使其中有一发几乎是擦着贺云霆的肩膀射过去的，最终也没有伤害到他。

在一声又一声的巨响过后，那些生物一只只被射穿，满地都是它们的血和残肢，一直流到贺云霆的脚下。

清理……干净了。

林晗的虎口都变得生疼，看着显示屏中的景象，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

贺云霆身上沾了灰，变得没有那么英俊，却依旧撑着身子站起来，背脊笔直一如往昔。

林晗第一次生出一种，即使两人相隔并不远，他却想要去迎接对方的冲动，即使知道自己这几天都很虚弱，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打开舱门，踉跄了一下站上升降梯，想迫切地见到他。

“贺云霆，”林晗第一次没叫他的称谓，而是直呼了对方的名字，在升降梯甫一落地，就撑着膝盖往他面前跑，“贺云霆……”

贺云霆，贺云霆。

如果我最后选择在原地等你，如果我再来晚一点，会不会你就真的出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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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晗死死咬着牙往前跑，喉头涌起一阵甜腥味儿，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姿势一定很难看，可还是忍不住往他那边跑。

贺云霆看见了林晗，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与他遥遥相望，此刻林晗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是颤抖着、不顾一切地向他身边靠过去。

可最终林晗膝盖一软，眼前的景色迅速变得模糊，他身子颤了一下，最终连一声痛苦的呜咽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向下一倒，直直地晕在了黄沙里。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来晚了但是五千字！

其实我真的是暗夜精灵来着，只是半夜写着写着睡着了……

这章发66小红包吧

表白会有的！但我还没想好具体的情景，总觉得都不太满意，所以还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