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接了断腿,白秀才写了纸条让木鸟捎回汴梁城,请了救兵来。谢子文、凤清仪、胭脂、慕容春华一块乘木鸟飞来,和他分头去找鲤鱼和那白衣女妖,一直忙到晚上,却一无所获。
夜间,众人归聚寺中客房,苏苗苗手里的虎纹白猫见了慕容春华便扑了过去:“小慕容!喵喵喵!”
“原来这猫会说话!”白秀才又吃惊一回。
话音未落,这白猫“噗”地变成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斑斓白虎,和慕容春华滚在一处,“喵喵”地蹭着少年的脖子撒娇。苏苗苗笑道:“喵神农可想死你了。”
慕容春华撑地坐起来,搂着它亲亲鼻头:“别闹,有正事呢。”
胭脂已用铜钱起了个卦,看着卦象,摇头对白秀才道:“恐怕寻人不利。”
谢子文愁眉:“我也问了这里的土地和邻县的土地。跟上回一样,这里的土地说,不知是过路神仙还是过路妖魔,匆匆入境,匆匆便走,连弄清是谁都来不及。邻县的都说没见过。他们,竟然是飞走的么?”
胭脂望向窗外星空,轻叹道:“飞走可难说了,天上无边无际,哪里不能去?”
凤清仪安慰白秀才道:“从你家鱼儿离开河东三城算起,也有一两个月了。既然那女妖一直没把她怎样,说明没有性命之忧,你且放宽心。”
“那回,她跟我说,她是‘神龙李昀羲’。”白秀才失魂落魄地笑了一笑,“我从不知道她是个小丫头,也从不知道她有名字。”
“大家都早歇息吧。”凤清仪道,“明日,我们扩大范围,再往远处找五百里。”
不知方向,不知远近,明日很可能又是一无所获。但作为朋友,却要尽心而为。
胭脂、慕容春华、谢子文和苏苗苗都点点头,毫无异议。
胭脂秉烛,与苏苗苗去了隔壁。慕容春华打了地铺,暖洋洋地睡在白虎怀里。谢子文自去禅床上躺下,等了一会,见白秀才还是坐在他身边,木雕泥塑一般,便不耐烦地推了推他的背:“快睡。累倒了,我可不照顾你。”
白秀才回过神来,也便躺下。
谢子文轻声道:“事到如今,你急也没用。情归情,事归事。难道又见了一面,心跑了,魂掉了?兴化县的老百姓,等的是个心坚志定的父母官,不是个痴情的呆子!”
白秀才轻声驳道:“我会做好自己的事,也一定会找到她。”
第二天,第三天,大家伙把这且停寺周围方圆五百里细细地搜了一遍,掘地三尺,到底是没能挖出鲤鱼的踪迹来。白秀才谢过朋友,请他们回汴梁去,莫误正事。
“朋友之间,不必言谢。”胭脂还礼。“是啊,是啊。”众人笑着说。
“不,谢你们多少次都不够。”白秀才躬身道,“时日逼近,我得动身赴任了。此去经年,各位珍重。”
众人亦道:“珍重。”
白秀才看了闷闷不乐的谢子文一眼,道:“子文这回寂寞了,你们多看顾他些。”
胭脂微笑:“你放心罢。”
谢子文抱臂瞪他说:“要去快去,我哪用你操心!”
“大家也不用惦记他,”苏苗苗笑对众人道:“有我在,管教我师侄四时康健,性命无忧。”
正说着,一个和尚背了那个断腿少年来,走到白秀才脚边将他放下,道:“白施主,这位小施主是无有去处的,敝寺也周济了他多日,可这小施主没有出家的缘分,寺里也不是白吃白喝的善堂。不如你好人做到底,收他做个挑担牵马的仆从,是给了他一条活路呢!”
这小少年趴在地上,一把抱住白秀才的腿,道:“恩公,是我求着信通师父带我来的。我认得几个字,又有力气,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求你收下我罢!”
谢子文哼了声,对那和尚道:“听听,自己不周济了,要赖上别人,还有这套词儿!还挑担牵马呢!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还得先把这娃娃伺候好了!”
白秀才却含笑说声:“好。”
谢子文道:“你要仆人,也带个腿脚囫囵的去。这个等他好了,去阿凤或慕容那里帮忙便是。”
白秀才笑:“不要紧。”他俯身,伸手将少年拉起:“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坐直了,仰首朗声答道:“我叫阿文!”
月明星稀,野草离离。
旷野之上又出现了数日前那一幕,天上飞着白鸟,地下跑着白虎。
白秀才待夜里阿文睡着,点了他的睡,兜头用薄被裹了,带他骑上木鸟,飞往兴化县城。苏苗苗依旧披着柿子红的鹤氅,骑着白虎在下方飞奔,像一道破晓的霞光。
兴化官舍迎来了一个奇怪的知县。一个白衣书生单手扛了卷被子,大步走进衙署,吆喝说新知县在此。进了屋子,他先把被子放在床上,里头竟然裹了个熟睡的断腿书童,吓得县丞、主簿还以为他路上遭了盗匪。紧接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进了门,说是知县的女眷。新知县请她上坐,用严肃恭敬的口吻告诉大家,这不是妻子,也不是妹妹,而是他的“小师叔”。
县丞、主簿和胥吏、衙役们张着嘴,表示好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稀奇了。
“竟然把一个书童一路扛了来?”
“这不会是人亲外甥吧?”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见带师叔上任的!”
“什么师叔!是妹妹吧?一定是!新知县消遣我们呢!”
他们窃窃私语着,见白知县一来,立刻堆起笑容迎了上去,絮絮地介绍县城的情况和衙门、官舍的人事。
“兴化县如今最要紧的,一是捕盗,二是治水……”
“盗匪打家劫舍,掠卖妇孺,十分猖狂……”
“每当黄淮交涨,运河决堤,则必致里下河泛滥……”
阿文醒来的时候,已经红日西斜。睡着时还盯着菜园小屋的光秃房梁,一睁眼却是高床软枕,梅花帐、山水屏,甚至香炉里甚至还冒着一丝甜香。他吓得好险没叫出来。
“醒了?”白知县笑眯眯地进来,“哎呀,阿文,你睡得好沉。我带着你又坐马车又坐船,好不容易才到兴化县城,真是累坏啦。”
阿文一下瞪大了眼睛。
“我们现在在兴化官署里啊。”白知县带着一丝坏笑说。
阿文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掉下去。“主人!你怎么没叫醒我?”
我都干了些什么呀!带着一个睡不醒的人跋山涉水简直想象不能好吗!
白知县委屈地说:“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随意叫醒呢!何况小师叔的药,在睡着的时候最起作用。你不多睡觉,怎能早日长好骨头,为我效劳?”
阿文哭丧着脸:“让主人劳累了,我真该死。我能为主人做些什么?”
白知县把早已准备好的一摞书放在他面前。“你不是识得几个字吗?”他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旋即绷住,“我看什么书,你看什么书。在腿好之前,务必,全部,背下来。”
阿文看着这一叠医书药书,惊呆了。“都是……给我看的?”
白知县点头。
“全部,背下来?”
白知县又点头。
阿文眼神呆滞了:“背不下来该怎么办?”
白知县指指门口,神色冷酷地说:“那滚吧。”
小少年捂着嘴,不敢作声了。
白知县从袖子里拿出一板新买的饴糖,放在碟子里推给他,哼着一首新词出去了。
洒扫的小婢羡慕道:“阿文,知县待你可真好。”
是吗?小少年低下头,掰了一小块饴糖放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来。
好甜。十三年了,从来没有这样甜过呢。
甜得眼睛酸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抹了下眼角,看了眼那些厚厚的书,转头看着饴糖,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_(:3」∠)_所有的事都堆在一起,这几天快忙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