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再次变成圆盘,中间仍有一个小孔,但与在人间开启魔界通道时不同,此时的圆盘散发着如明月般柔和的光芒,挂在深渊之地的上空,照亮了曲笙身前的一小块地方。
渐渐地,这附近的魔气被某种力量驱散,银色光芒所至的地方,只留下了一片清清净净的空间,浮现出一面水镜似的传送口。
夜刃走到传送口前,道:“这便是主人最后留下的东西了,随我进来吧。”许多修士留下的机缘秘境大多都用这种传送口,但能开在魔界深渊之地的,大概也仅此一家了。
曲笙牵着夏时的手,两人一同进了传送口,在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之后,他们站在了一片绿草地上,空气中真实地传来了草木的芬芳,在离两人不远处,一名修士正背对他们站立,他身着一身黑色长袍,头戴羽冠,阵阵清风吹起他的袍袖,似一只即将远行的黑鸟。
夜刃迈着小碎步来到那修士身边,对着他呜咽叫了一声,然后慢慢趴了下来,伏在他的脚边。
那修士弯下身,轻轻揉了揉夜刃的后颈。
“夜刃,辛苦了。”
夜刃蹭了蹭他的手心。
然后那修士才慢慢转过身。
曲笙终于见到了这个名震修真界数万年的传奇人物——夜帝王。
他本人,比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还要神秘。
他有一双如黑夜般的双眸,散发着神秘的气息,以至于让人忘记他的容颜,也忘了他的身份,仿佛你面对的便是无尽的黑夜,和那暗色中永恒而未知的一切。然而毫无疑问,夜帝王是一个英俊而极富魅力的男人,他只微微一笑,便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与人间双璧一样,无论是美到了极致,还是神秘到了极致,都是一种会令人上瘾的毒。
夜帝王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出身自哪个门派,但是我见过你,在距离现在很久很久以前,你作为一颗最明亮的星,出现在我的轨迹之中。”这声音循循善诱,亦令人听得如醉如痴。
曲笙没能想到自己居然可以与夜帝王交谈,他已是数万年前成名的人物,早已不在人间。但修真界之大,无奇不有,又何况是夜帝王这样的高人?
她躬身行礼道:“晚辈名曲笙,乃苍梧派第五代弟子,苍梧派掌门,亦是机缘灶的拥有者。”
夜帝王居然笑了出来,他低着头,肩膀不住耸动,说道:“嗯,机缘灶的拥有者,你没称呼它为倒霉灶,真是很给我面子,不错,不错。”
曲笙立刻一脸黑线。
其实一路走过来,见了路三千,得了铜钱,又有夜刃引路,在这里遇到夜帝王的最后传承之地,她心里已隐隐将机缘灶与夜帝王联系了起来,没想到这样一说,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这机缘灶,自她师父凌海真人得到图纸,与棋湖真君一同打造出来后,便在苍梧兴风作浪,最开始便指定了晋城作为门派道场,待师父过世,她继承之后,先后指引她收了康纣南、常钧语、鲁延启,而后又将她引去雪蝶谷,牵扯出了济世甲。仅晋城一个地方,为她带来了无数事端,以及无数机缘巧合……那么现在,看来都不是巧合了。
说实话,曲笙并不怨恨机缘灶,因为它除了引发一些事件之外,并没有给苍梧带来直接伤害,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似乎被这位大能利用了多年,心中隐有不甘。
她上前一步道:“恕晚辈直言,既然前辈这样说,已预先知道机缘灶将引发何事,那么这些事,又是否是前辈一手安排的?”
夜帝王席地而坐,他一边摩挲着夜刃的后颈,一边道:“此事说来话长,两位不妨坐下来慢慢聊,只可惜这处小秘境所留的灵力,也只够支撑我这一缕神识,无花无酒,且凑合凑合吧。”
夜帝王早已不在人间,但他的这缕神识却为了等待有缘人,枯守着这个一无所有的秘境,等了他们数万年。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不耐,依然平和从容,曲笙知道,这才是达到顶峰的境界,岁月于他已经如流水,万物观自在,即便不在此景,也在此心。
她与夏时亦坐了下来,夏时的身上还散发着未来得及收敛的魔气,夜帝王也只是淡淡看过一眼,并不吃惊。
“天魔血脉,早在我遇到古神厄离的时候,知道你会出现。”他对夏时道,“作为上古十二神中唯一堕入修罗道的神,他为了那个疯狂的计划,着实做了不少准备。”
夏时沉声道:“我与我的母亲,终结九大纪年的铭古纪魔尊阮琉蘅,是否都在厄离的计划中?”
“原来最后一个纪年是铭古纪啊,最后一个魔尊的话,看来她便是了。至于你?你是一个变数,所以,机缘灶的传人所背负的宿命,便要在添上一笔了。”夜帝王气定神闲地说道。
曲笙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操纵命运的感觉,她问道:“机缘灶的指向,都是前辈之前算好的,那么我遇到阿时,也是因为机缘灶吗?”
夜帝王摩挲着下巴,有些好笑地道:“机缘灶的准确率想必你也领教过了,千万别将气出在我头上,要知道,机缘这种东西,本飘忽不定,以机缘灶算出的机缘,很有可能受各种方面因素的影响,这要追究起来,得怪上面那个。”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天,“打个比方,若是你想求财,机缘灶算出某地正有一户人家闹妖兽,家主出了许多钱来找人除怪,可在机缘显现的刹那,焉不知其他人也可能得知这个机缘?或许只是听人说起,或许只是碰巧遇到,又或许,那妖兽自己炼岔了妖丹自爆而亡……机缘虽在,却有种种因素制约影响,除非能引发天道变动的大机缘,否则这小灶若想烧准,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这样说来,我所得的机缘,其实并不一定便属于我?”
“唔……这位……姑娘啊,你天演术一定修得不怎么样吧?”夜帝王托腮看她,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机缘的算法其实相当复杂,我只能说你现在所得,亦是种种因素推进造成的,其中不乏你自己的因素,有道是‘机缘天注定,得之在个人’,天道无常,唯有能者居之。”
曲笙微微一笑,道:“前辈大度,请继续。”
夜帝王笑道:“不用如此拘谨,那么,还从厄离的计划说起。受彼岸之门所留暗门之影响,人间每万年觉醒一位魔尊,但其实前面的魔尊,都不过是最后一位魔尊的垫脚石,因为这最后一位魔尊,会以他心之人的样子复生,她的身上,留存着厄离收藏的最后一滴天魔血——这件事,便是连其他古神都不知。”
夏时的母亲阮琉蘅并不是完全的人类,她是古神厄离在罗刹海,以无数生灵为祭,于修罗场中制造出的最后一个实验品,然后经由死而复生的函古纪魔尊千机带出罗刹海,拜入太和门下修行。
夏时沉默了片刻,道:“如果当初母亲没有生我……”
“我前面说过了,一个机缘的产生是由很多因素决定的,而整个天道的运转,都离不开因果律,既然厄离在你母亲身上留下了因,那么结成你这个‘果’,也是必然的。”夜帝王看着这个内心其实一直被天魔血脉折磨的年轻人,眼神中也忍不住透出一丝悲哀,“古神厄离留存天魔血脉,其实已不是为了魔界,只是想毁掉人间而已,可你竟宁可孤身回到魔界,也不愿在人间,已超出了厄离的计划。既然你能与机缘灶的传人一同来见我,那么,我留下的魔界令牌也应该在罗刹海镇守魔界了,不知你是否知道令牌中的规则……”
夏时手一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夜帝王,低声吟道:
魔之界限,为魔所困;
魔之,为魔所灭;
魔之封印,为魔所镇;
魔之号令,为魔所破。
“这是我母亲于魔界令牌中领悟的规则!”
夜帝王道:“这也是我不惜深入魔界六千年所领悟的魔界规则,你慢慢想,等你明白了,或许这天魔血脉,便再也困不住你了。”
夏时冷汗涔涔,他之前心有魔念,已觉控制不住自己,却在此时此地,只诵读出这四条规则,便觉得自己似乎碰触到了另一个领域,他立刻拜谢道:“多谢前辈指点。”
夜帝王重新面向曲笙,他脸色终于凝重起来,道:“但我留下机缘灶,却并不是为了对付古神厄离,他再如何强大,也已是一位油尽灯枯的神,我在各地所留机缘,都是为了最后一个纪年而准备,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魔界令牌,一旦出世,我相信以人间的力量,定不会让我失望,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魔界之乱,我所担心的是……这个人间,也许将迎来比魔界颠覆更可怕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