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城的角落里,三名姿容绝世的男子相对而饮,他们身边是普通的市井凡人,有推车经过的货郎,有互相牵着手跑过来说悄悄话的年轻女子,有路过的行人……偶尔还有一群孩童大笑着跑过,其中有一个跑得慢的小姑娘不小心摔倒,正要磕在路边的大树之时,那大树却好像往后挪了一寸,巧妙地避开了小姑娘。
她撇撇嘴,本想哭出来,却发现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与此同时,一股似有若无的风将她轻轻托起。
小姑娘木愣愣地爬起来,她的小脑瓜还意识不到事情的不寻常,抬头发现小伙伴们都跑远了之后,立刻举着手里的小风车追了过去。
那树下的三人明明都没有动,却各自显露神通,在不影响天道变化的前提下,帮那小姑娘避开了一劫。
然而这不过是一件不会影响事情本质的小插曲,真正能撼动天道规则的劫难,算是大乘修士,也无能为力。
譬如曾檀陨落,譬如七国之乱。
芮栖迟之前一直在调查义量镇惨案,前几日得知玄铁矿山一案,他隐隐感觉到夏时与这些案件牵连在一起绝不单纯,而七国的动荡又让人隐隐觉得诡谲,因此才来晋城再向夏时询问。
却没想到遇到这两人。
芮栖迟依旧不动声色,他与凉君是旧相识,界主夏承玄在灵端峰拜师学艺时,他还是夏承玄的师兄,他与凉君的关系虽然也很微妙,不过总体来说,他们目前是同一阵线。
三人各自饮下一杯后,沈昭那双媚得比凉君亦不遑多让的丹凤眼轻轻眯了眯,似是在享受,他放下酒杯道:“不愧是青丘狐王的珍藏,这坛醉里乾坤,的确是难得的美酒。”
凉君轻笑:“酒要与天下英雄同饮方才畅快,只可惜到了我们这个位置,竟连帮一个小姑娘,也要思虑再三,推演无数,人生不如酒意,我再不曾放肆醉过,再不曾入那醉生梦死的酒中乾坤,为此憾事,当浮一大白。”
再饮一杯。
沈昭亦是斟满杯中酒,低声道:“因为力量是容易令人堕落之物,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当你拥有了力量,便走上了一条身不由己之路。不过说起对于力量的把控,天下无人能及太和,此番偶遇灵端峰峰主,方知闻名不如见面。”
刚刚芮栖迟的一手“乾坤寸移”已初具大乘境之悟性,沈昭亦觉惊艳。
芮栖迟把玩手中那青瓷酒杯,垂眸道:“莫说太和,任何一个奉行君子之道的地方,都会以心中原则为界域,而力量?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利益才是世人永恒的追求。”
曾檀陨落,也只是七大宫与世家之间利益角逐的结果罢了。
这一番话颇合沈昭口味,单凭他在天元018年独自深入虎调查人间大劫真相,足以证明这位魔君亦是热血之辈。沈昭举起酒杯,微微向芮栖迟一敬,一饮而尽后道:“如今七国已起乱象,又有天极榜促使年轻一代修士自相残杀……那么两位可否满足我的好奇心,魔尊界主之子入世,又代表了什么?”
那一层面纱终于被沈昭亲手揭开了。
无论是凉君还是芮栖迟,都是深不可测之人,但在夏时的问题上,两人出奇的默契。
芮栖迟道:“承太和道统之人,终生以守护人间为己任,既然他是太和弟子,那么他的一切,由太和负责到底。”
沈昭听后只是微微一笑,他眼波微动,已有计较。
凉君则依次为三人满杯:“话已至此,大家不妨坦诚以待。我此行是为追查一件兽族密案,当初千丰城城主紫覃的独子被捉到晋城惨遭毒手,此事已由我亲自办理。”
提起正事,诸人都是神情一肃。
“那倒是巧了,我来晋城也是为了一件悬案,并且还与太和颇有渊源。”沈昭看向芮栖迟。
“可是魔修楚嵩与义量镇一案?”芮栖迟轻蹙眉头,他知道此时必然会惊动沈昭,“楚嵩已在太和监控之下,我曾去过义量山的现场,虽然很难分辨,不过那里的确有另一人的气息。魔君大人可有收获?”
楚嵩的案子原本由言真门上报给当地的守夜人,而夏时将楚嵩送入太和后,才由芮栖迟接手调查。
沈昭笑道:“我的确追查到一人,不过那人用了非常规手段,自尽身亡了。”
凉君想起自己曾经追捕的凶犯,算是大乘修为,都没能阻止那人自爆,他沉声道:“那便更巧了,我追捕的那人,也是在我眼前生生自爆,最后只剩一团血雾,死得倒是干净。”
三人瞬间沉默,某些奇特的巧合,将这两件看上去完全无关的案子连接在一起。
自爆身亡的疑犯,晋城,夏时。
芮栖迟看着桌前的杯中酒,在那轻颤的涟漪中,低声道:“看来晋城,也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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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长达十万余年的动荡中,防御阵法是最先普及的修真法门,除了七国联盟以外,几乎没有军队配置,而在七国联盟内,每个国家都有四方大营,但城池却只有阵法守护,并无驻军。
因为凡人无法突破护城大阵,而护城大阵一旦被破,也不是凡人军队能挽救的。
所以晋城的防卫基本等同于无,安放之与其他贵族一样,也养了私兵,只是他对养兵没什么兴趣,一百步兵大概还不如一个修仆有用,因此只养了一百五十名,负责晋城的安防和巡逻。
城主府的巡逻队会在每天子午两个时辰,分别在南北两座城门上用特殊的瞭望法宝检查一番——如果不是魏楚两国正在交战,只怕这个步骤都会省去。
这一日,负责南城门的巡逻兵牛二照例打着呵欠,在午时的毒日头下慢悠悠地往城墙上爬,他腰里还揣着几个暖乎乎的肉馅大包子,那是他最近的相好,南街包子铺的老板娘趁他巡逻的时候偷偷塞过来的。
牛二一边爬城墙一边掏出包子大咬一口,鲜烫的肉汁瞬间溢满口腔。
啧,这食物像女人的心,熨帖,他琢磨着上了城门快点下去,还来得及在换班前去包子铺亲热一番。
城门上的瞭望法宝呈长筒状,头大尾小,架在一个可以活动活动的铜台上。这法宝不用激活,通过护城大阵的运转提供灵力,因此随时都在运转,只需要牛二推移法宝,用肉眼看一看周围概况成了。
牛二对这件经年使用的法宝早没了敬畏之心,用刚抓完油包子的手握住手柄,把眼睛凑过去,漫不经心地一看。
“啊!”牛二立刻大叫一声放下法宝,“他爷爷的,什么东西这么晃眼!闪瞎老子了!”
瞭望法宝可以观测半径达到方圆数千里,牛二心道晦气,微微眯起了眼睛,又看了过去。
没想到这第二眼,让牛二的冷汗“唰”地一下铺满了后背。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慢慢松开了瞭望法宝,“楚国的军队怎么会在这里?我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
千里之外,那在阳光下发出灼目光芒的,是军队的铠甲,而跟随大军行进的节奏在天上不紧不慢飞动的,是密密麻麻的修士!寒光闪烁,铁甲银枪向晋城方向奔袭而来。
牛二连滚带爬地往城墙的最高的台子上跑去,那里有一座大钟,用来示警。
晋城建城已有几万年历史,这座警钟,第一次被巡逻兵敲响了。
牛二撕心裂肺地喊着。
“敌袭!楚国敌袭!!”
沉重的钟声响彻在晋城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听着这陌生的声音。
“钟声?谁家孩子在胡闹吗?晋城可从来没响起过钟声。”
“阿娘我害怕,是不是妖兽又来吃人了?”
“怕什么,咱们有护城大阵呢,城里不是还有修士的商铺吗?都慌什么!”
“对,这一次真有事,咱们也不去城主府,直接去东市找那些修士去!”
也有退役下来的巡逻兵目光露出恐惧之色,喊道:“那是警钟,是晋城的警钟响了!”
……
在城主府的安放之正在欣赏最近得到的一副戏虾图,他听到钟声时,吓得差点撕碎了手中的画。
那是警钟!
安放之立刻取出随身携带金色小铃铛,捏在手中摇响。
自放弃了安尘后,他手下掌管防务的变成了另一名修仆安泺。
一个身量中等,样貌平平的男子立刻出现在安放之身后,他毕恭毕敬地回话道:“是巡逻兵牛二发现了敌袭,声称用瞭望法宝看到了楚国的军队。”
“你去查明情况,另外,准备好传送法阵,然后封死城主府。”
安泺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下,他仍是恭谨地道:“如今有兽族和魔修的店铺在晋城,其实城主大人……”
安放之脸色阴沉了下来。
“谁让你多话的!你这废物东西懂什么!那些修士根本不会在意凡人,我是走是留他们根本不在意,那我为什么不走?你以为我傻啊?”
安泺不敢再争辩,他躬身行礼,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此时,牛二仍然疯狂撞着警钟。
这一刻,他觉得整个晋城都在他的身后。而他,不能停下来。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邻里乡亲,他的同僚,他那温柔可人的老相好……逃,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