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檀知道自己晋阶不利的原因,他是有心魔的。
而心魔,在宗离身上。
他最近总是会梦到宗离的娘,她跪在檀渊宫的门外,求他救一救自己的孩子。
“师兄,只有你修的青叶手可以帮宗离活命,我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我求求你了……”美丽的女子哀求着,只是那泪水并不楚楚可怜,而是一个母亲真正到了伤心欲绝处,已完全不在意自己形象的恸哭。
“阿苗,你是我的未婚妻,可你手上的,却是你与别人的私生子,你不该来求我。另外,自你逃婚后,已被檀渊宫除名,你不可再叫我师兄。”他声音听不出波澜起伏,即便遇到这种事,依旧中规中矩道,“但如果你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可以考虑救这个孩子。”
南宫苗知道曾檀的性格,他的话已有杀意,顿时哭道:“我对不起师兄,可是宗离他天生心脉残缺,只有青叶手才能接他心脉,师兄看在我们相伴一千五百年的份儿上……”阿苗哭得眼睛都肿了,她一步步走上前,卑微地拽着他的衣袍一角,“稚子无辜,稚子无辜啊!”
终究还是不跟透露那个男人的姓名。
曾檀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他从小是个寡淡的人,师父也曾说他这样清心无欲的人最适合修道,他与南宫苗算是青梅竹马,他不讨厌她,这位师妹也对自己有好感,既然如此,两人也可以结为道侣,双修会让彼此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但事情发生在南宫苗单独去元婴秘境的那一年,她疯狂上了一个在秘境结识的陌生修士。
可惜的是,那个男人不喜欢她。
但南宫苗还是逃婚了,她义无反顾地去追逐那个男人,并且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他的人,最后珠胎暗结,偷偷寻了一处地方隐居,历经三百年,生下了这个孩子。
曾檀知道了这件事后,也说不上恨南宫苗,他只觉得荒谬。
为什么她能那般任性地抛下檀渊宫的一切,去追求那个只经历过一个秘境的陌生男人?为什么她能如此任性地跑回来,要求他救一个未婚妻与别人生下的私生子?
即便他不伤心,也谈不上多喜欢南宫苗,却必须用那个男人的血来洗刷这个女人背叛自己以及宗门所带来的耻辱。
他冷漠地看着南宫苗从大哭,到小声啜泣,再到无泪无声。
南宫苗本是个偏执而且自我的人,她的,她不的,都是她任性的对象,当发现宗离有心疾的时候,南宫苗其实濒临崩溃了——那个人不她,师兄也翻脸无情,甚至她的师门都不认她了。
于是她用了一种非常决绝的方式,将孩子放在曾檀脚下,自戕在曾檀面前。
“我的血,如果还不够洗刷我的错误,那你……你把宗离也杀了,让他没有痛苦地随我一起去吧……”
曾檀不知道南宫苗的感情为什么可以如此浓烈,又如此惨烈……
不理解。
他看着南宫苗的身体渐渐冰冷,挥袖放出一团丹火,将她送走了。
他抱着这个孩子沉思良久,最后还是选择用青叶手将宗离治好。只是他对这个孩子并不在意,随手交给下人养着了。
不缺一口吃,不缺一件穿,但是在他没有发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孩子的来历,不过是当成个活物去养。
在宗离十二岁之前,没人教过他说话。
直到有一天他经过花园某处,看到一名偷偷哭泣的少年,对着手中死去的小狗泣不成声,哭得好像全世界都塌了一般。
他走过去,在少年俊秀的脸上看到了南宫苗的影子。
少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看到他的时候,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他跪在地上,捧着小狗的尸体高高举起,想当年他娘一样,用这样的姿势求他施救。
少年不会说话,只能用眼神恳求地看着他。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伸出手按在少年的头上,测他的资质和灵根。
——单一木灵根!
正是他一直在找的传人!
曾檀第一次有了一丝激动的情绪,他对少年道:“狗已经死了,我救不了,但是你可以做我的弟子。”
然而少年一脸茫然,他只能听得懂简单的指令,譬如“吃饭”、“睡觉”、“坐下”……曾檀的话他听不懂。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曾檀当时已有化神后期修为,他在檀渊宫已经说一不二了。
很快,宗离的聪慧被开发出来,他得到了最好的教导,以及最好的修炼资源。
他终于能听懂人类的话,可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许多人嘴上经常对他说的那些话的含义:野种、母亲、用亲娘的命换了自己的命、本该死之人、只能跟狗沟通的痴呆、跟他娘一个德行、偏执……
在一步登天的幸运中,亦招来了许多嫉妒和排挤,一开始少年只是偷偷的哭,后来他开始反抗,而那惊人的聪慧也让他迅速地适应了檀渊宫底层的尔虞我诈,宗离将所有试图欺负他的人全部打了回去,甚至有了一丝残暴的倾向。
直到有一天,他在别人的挑衅下,杀了一名内门弟子。
曾檀对宗离很失望,他当时对他说:“你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宗离垂着头,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有些惶恐地对曾檀说:“师父,我以后不会了,我……我不是我母亲那样的人。”
曾檀知道他在装,宗离本质是那样浓烈的人,不会因为一件事改变,曾檀笃定,他跟他母亲一样。但曾檀还是做做样子,惩罚了他三年,然后继续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曾檀想道,其实一样也没什么关系,他会看着这孩子,不会让他步他母亲的后尘。
宗离眼中隐藏的阴鸷越来越深,偶尔还会令他心惊。
没关系,他还是想道,自己已是大乘修士了,管教他还是绰绰有余,而且宗离真的很乖巧,又是那么聪明……天元018年后,他将檀渊宫宫主传给了宗离,以便自己安心修炼。
很奇怪,尽管宗离近些年偶有张狂之举,但他总有一种迟暮老人才有的感念,他会回忆起那个捧着小狗哭泣的少年,所以无论现在如何,他由衷地相信宗离还是那个善良的孩子,像阿苗到最后也选择谁都不伤害,她宁可伤害她自己。
该定心了,曾檀在紫绛台上,一边想着,一边将灵木之气引入全身,打坐入定。
……
但他很快睁开了眼睛。
高塔被围,曾檀神识铺开,竟有数十名化神修士,两百名元婴修士。
七国八姓!
※※※※※※※※※※※※
曾檀并不怕他们,他从紫绛台上起身,缓缓飞上高塔顶端,淡漠地垂下双眸,俯视众生。
“尔等意欲何为?”
彭千繁上前一步道:“曾檀,你为何唆使属下,在七国制造纷争?为何指使人杀死彭家弟子郁顷,嫁祸给天澜丹派,另我两方险些互相残杀!你为何挑唆厉家子弟滋事寻仇,反而被人错手误杀,害得厉家失去幼子,凛松派全派覆灭!而你又藏匿许家子弟,再造纷争……可恨七国八姓竟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上,我手中有你属下的记忆,如今铁证如山,你身为七国联盟唯一大乘期老祖,竟做出如此逆举,其罪当诛!”
“我没做过。”他并不辩解,这些指控在大乘修士面前十分可笑,“此事有误会,你们退下联络檀渊宫再查过,勿要扰我。”
彭千繁怒道:“难道大乘修士可以罔顾人命吗!”
曾檀奇道:“我是大乘境,若想杀人,还需如此手段?若想灭八姓,何须诡计?”
厉开来也被曾檀的态度气出了真火:“你当然怕遭天谴,又或者你两千年无寸进,是因为阴私事做得太多!”
“无礼!”曾檀挥袖放出结界,根本不欲与他们胡搅蛮缠,便要回到塔中。
此时八姓阵营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塔中有结界,不能放他回去!”
这一句话立刻激出无数道法术,齐齐向曾檀打去。
曾檀岂会怕这些法术?他伸出右掌,那少年时代便成名的青叶手挥出一片青气,将这些法术困在其中,再撒手一放,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大乘修士之能了,如果说化神修士可以领悟天地规则,那么大乘修士便可以运用天地规则。在已经掌握天地规则之力的大乘修士面前,仍依靠肉身、元神、神通等法门战斗的化神修士与自己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也唯有剑修修炼的剑意能与规则之力相媲美。
也因此,在修真界的战力中,有两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第一个鸿沟,两厢对战,越两阶境界不可敌。
第二个鸿沟,大乘修士可以绝对力碾其他境界修士。
正是因为大乘修士有这样霸道的能力,所以大乘修士出手时候所承受的天道约束,也要比其他修士严重得多。历来人间大乘修士,除了能够影响修真界格局的大灾难大事件,几乎很少会主动出手,他们的存在本身便足以震慑敌人。
可七国八姓却是筹谋了许久。
彭千繁冷哼一声,挥刀喝道:“诸位,布阵!拿下这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