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亲爹贺晃一直说,他和李红梅生的这仨儿子是封建主义下的畸形产物,是包办婚姻里该被唾弃的遗留品,为此,早在五几年的时候就跟他们划清了界限,但是,贺译民兄弟可从来没把自己当畸形产物。
他们努力,认真,乐观的生活,不但都娶上了儿媳妇,而且一个个生的都是圆乎乎的团胖崽子。
三兄弟更是亲的就跟一个人儿似的。
邓翠莲是农村人,眼里有活儿,一进门就帮着陈月牙给超生穿起了衣服来。
三叔贺亲民挑了一只顶大的苹果递给超生,看超生狠狠咬了一口,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说:“可看看吧,我这小侄女又瘦了,赶紧吃个苹果补一补。”
三叔和大伯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现在还没土改,家里除了自留地就没有别的田地能营收,大家都是靠工分过日子,其实穷着呢。
不过农村人就这样,不论再穷,走亲戚的时候都喜欢带点和东西,不然不好意思上门。
这大苹果,家里其实总共也就收了两筐子,叫贺德民全部装进筐子里,挑进城给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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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超生大口大口的咬着苹果,嘴角汁液往下流着,贺亲民自己这一夏天其实都没舍得吃过一颗果子,不过,他的心里比自己吃了一筐果子的还甜。
“超生,大口大口的吃,咬得动不,要不要三叔帮你削皮?”替小侄女儿擦着嘴角,贺亲民怜惜的问。
他家生的是俩儿子,没闺女,老大家也没闺女,三家子一起,统共就疼了一个小超生。
邓翠莲正在给超生穿衣服,看着丈夫那笑眯眯的脸,就恨不能戳他一指头。
贺译民送他妈去医院的路上丢了一笔钱,而那笔钱,其中有六千块都是李红梅攒的私房钱。
进门的时候,邓翠莲心里想着一件事儿,就是那笔钱,六千块,贺译民醒来之后有没有追回来。
但是毕竟老大贺德民在,怕贺德民要说自己,她不敢大声的公开问,只能小声的问丈夫。
“怨有头债有主,咱妈是去世了,但那笔钱可不能就这么无影无踪了吧,贺亲民,你问问二嫂呗,看那钱找回来了没。”邓翠莲小声说。
贺亲民可是农村爷们,当然管得住家里的娘们,而且,他的大嗓门就跟大炮一样:“这事儿你要问就问我,少在这儿惹二嫂心烦,你是嫌二嫂日子过的还不够艰难吧?小斌和小炮不还养在农村,咱兄弟之间,钱的事儿都不是事?”
他这声音一大,老大贺德民一听见,就重重的吭了一声:“钱的事儿往后再说,翠莲,看看有啥活儿,赶紧帮你嫂子干一点儿。”
毕竟贺译民可是全家唯一一个在外头工作的男人,贺德民俩兄弟对孩子们的指望都在他身上。
就好比天上那一轮太阳似的,这兄弟俩带个大嫂,都是恨不能把个贺译民给高高的捧到天上去。
得,贺亲民说啥邓翠莲可以不听,但贺德民不止是家长,还是贺家村的村长,在村里有威严,他吭一声,邓翠莲不敢不听。
邓翠莲心里其实有点不高兴,从小到大,贺德民养大了贺译民,按理来说他就该帮衬老家的俩兄弟。
当然,贺译民不是没帮衬过,原来一直在帮衬,可是婆婆那六千块钱,按理来说他们俩口子也不该赖掉,不论怎么查都得查出来,是不是?
再就是,贺译民醒来之后,听说钢厂的工人都没了。
邓翠莲的心里也着急,身为农村人,要想洗干净了两条腿进城,可不容易着呢。
她有俩儿子,原本全指望着贺译民,想将来进钢厂的,现在贺译民不在钢厂干了,她的儿子们将来怎么办?
“咱二哥到底找的啥工作啊,要我说,不如去钢厂求求咱爸呢,抱着他的腿求一求,他准能给二哥个工作。”邓翠莲小声的,又跟丈夫说。
贺亲民瞪了她一眼,声音特别大:“把你的嘴巴闭上,我二哥啥人,怎么可能找不着工作?我爹叫我们兄弟是啥,封建主义的畸形产物,你让我哥去求他,那怎么可能,我哥就能给自己找着工作,你爱信不信。”
邓翠莲只是私底下问话,贺亲民这一吵吵,不就吵吵到大家都听见了吗?
贺德民虽然没说话,但是只看他那张老脸上的褶子就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弟弟信心大着呢。
而且,他也瞪着邓翠莲,意思是让她少说两句。
邓翠莲回头看着超生,再看看自己那筐苹果,什么叫封建主义下的畸形产物,她觉得,贺德民和贺亲民兄弟还真就是封建主义下的畸形产物。
这俩家伙迷信贺译民,迷信到没边子了。。
“又没后门又没关系的,你哥要真能自己找着工作,我吃屎去。”邓翠莲悄声说。
贺亲民的嘴巴就跟个炮筒似的:“这可是你说的,我哥要真能找上工作,我押着你进公厕。”
丈夫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还想尽办法拆她的台,邓翠莲是真想一头撞死自己算了。
超生抱着一只大苹果,和贺帅俩一前一后出了院门,就在胡同里慢悠悠的吃着。
两大筐的苹果,就这么留着慢慢吃吗?
那当然好,超生恨不能自己天天躺在果子堆里,醒来就吃果子,闭上眼睛也吃果子呢。
但是,她用自己的灵力感知了一下,就发现不妙啊,大伯和三叔来啦,妈妈想给他们做点好吃的饭饭出来,可是家里除了那块肉肉,连米都没啦。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妈妈现在好愁啊。
想着那两筐果子,超生突然萌生了一个特别奇妙的想法……
别人吃东西看不出香来,但超生吃东西总能吃出一种独有的香味儿来。
就比如现在,她也不往垃圾山,国营商店那些特别热闹的地儿去,专门就在每家每户的门前吃。
脑袋圆乎乎的小丫头,身上一件补了又补,衲了又衲的棉布线衣,抱着颗大苹果,专捡胡同里那些是双职工的家庭,超生就停在人家门前吃果子啦。
“超生在吃果子呀,这果子哪买的?”正准备去上班的张大民只看了一眼,就给馋住了。
超生指指自个儿家,摇了摇头,伸着舌头就舔了一下苹果上的糖汁儿。
“你的意思是这果子是你家的?”张大民又吞了口口水说。
超生使劲儿点着头,屁颠屁颠的,就开始往家跑了。
张大民进了门,当然先问陈月牙:“月牙,你家有果子?”
陈月牙还没说话,蹲在地上的贺德民先站起来了,搓着手说:“自家地里产的,不算啥好果子。”
“闻着就香,看超生吃的那甜样儿,啥叫不是好果子?能不能给我秤上两斤?”张大民说。
这果子可是贺德民俩兄弟挑进城的,按理是送给月牙的,他们俩兄弟当然得看月牙怎么说。
“秤,怎么不能秤,你去拿个口袋,我帮你数,市面上一斤苹果二毛,我收你一毛五,三个苹果咱算一斤,你觉得咋样?”陈月牙笑着说。
也是奇了,寻常人在外头做卖买,都难得来个主顾,超生出去跑一圈儿,就有人上门来买果子,你说稀奇不稀奇。
一斤一毛五,是比菜市场便宜多了,张大民立刻转身,跑家里找布袋子,准备秤苹果了。
超生又跑了几家子,到了别人家门上,啥话也不说,只是抱着颗苹果笑眯眯的啃。
但是,就这么笑眯眯的啃苹果,她居然惹来了七八家子人,不一会儿,就把那两大筐子苹果卖剩下一点点了。
“大嫂,不是我说你,剩下的咱可不能再卖了,得给超生留着吃。”贺亲民一看苹果都快卖完了,连忙说。
他特别擅长种果子,种的水果向来比别人家的更大更甜,但这甜果子结的并不多,是准备给超生吃的,真卖,虽然见了钱他高兴,但他也心疼超生没果子吃啊。
陈月牙侧首看闺女,小丫头舔巴着小嘴巴,笑眯眯的正在摇头呢,那意思是让她全把苹果卖掉?
“剩下的留着给超生和贺帅吃。大哥,亲民,你们把果子拿进城,是我卖的,但我不能一个人拿这份钱,这份钱,咱们三家子平分,怎么样?”陈月牙抬起头,又说。
要说三兄弟一直能和睦相处,和他们的团结,谦让是分不开的。
所以,贺德民首先要拒绝:“算了,既然是给娃们带的果子,分啥钱,钱都留着,你们也早点把小斌和小炮接回来住。”
贺亲民当然也不肯要钱:“都送二嫂了,我们还拿的啥钱?”
邓翠莲心说这俩兄弟怕不是傻,眼睁睁的看着二嫂卖了那么多钱出来,他们居然能一分不要?
他们不馋钱,她馋啊,她恨不能跳起来说,让二嫂把钱给她。
但是她又不敢,她怕回到村子里,小心眼的大伯贺德民又要派她去干重活儿,贺德民看起来脸黑黑的汉子,但是,心眼儿细的就跟针一样。
唉,她简直就是贺家这个封建主义下,最大的畸形产物啊!
陈月牙麻溜儿的数了一下,两筐子苹果,总共赚了15块钱,她把15块一式分成三分,自己留了五块,剩下的就全给邓翠莲了:“你拿五块,剩下的五块拿回去给大嫂,这钱既然大哥和亲民不要,咱们三妯娌平均分。”
“二嫂这人就是敞亮,我一定把钱拿回去给大嫂!”邓翠莲在贺德民俩兄弟恨不能瞪的眼神里接过钱,笑眯眯的说。
估计这趟回家的路上,她少不了要挨骂。
但是拿到了五块钱,一想到回去的路上至少能给俩儿子秤二斤饼干,邓翠莲一下就又乐了,骂就骂吧,谁还没挨过骂。
再看看超生,邓翠莲悄悄的,就捶了把自己的肚子。
她咋就那么不争气,没生出个闺女来呢?
小超生简直就跟个人精儿似的,两筐子苹果,一转眼的功夫,可全是她卖完的啊。
人情/事故不就这样,人三兄弟相亲相爱不分里外,妯娌间的账可得算清楚,陈月牙深知这一点。
她把自己的五块钱揣进了兜里,看邓翠莲笑的眼睛都要褶一块儿,就得出去买米,回来下炊啦。
超生今天连着已经吃了三颗果子啦,因为家里来了客人的原因,妈妈还在做肉,这样的日子,简直堪称人生巅峰啊。
这不,妈妈带着超生出门准备去买米,一路上就跟超生计划了起来。
“五块钱,咱不止能买到米,到时候还能扯一匹布,超生想穿啥衣服,妈给你做?”陈月牙在闺女的面颊上香了一口说。
作为一颗小人参宝宝,超生的心里现在满满的,依然在操心爸爸,对于穿衣服,花裙裙还没什么大的爱好,所以,她扭着脖子,满心满意的,就在望着胡同口的大街。
也不知道爸爸面视的怎么样,这次能不能面试到工作。
就在她伸着脖子远远儿看的时候,就见爸爸远远的从街上走回来啦。
超生立刻远远儿的给爸爸挥手。
陈月牙也看见丈夫了,遥遥就问:“工作面视上了吗?”
贺译民伸出自己一只手说:“这只手今天有点不得劲儿!”
“怎么不得劲儿了?”陈月牙果然吓坏了,她怕万一是比枪的时候,丈夫的手不得劲儿输了,那工作得找不上。
贺译民摇着手腕说:“我和咱们县局的耿局拼装枪,本来我胜了耿局三秒钟,工作是肯定会有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只手就有点不听话,它一冲动,把枪指到耿局的脑门上了。”
“那工作可不就没了?”那枪指局长,还找什么工作。
贺译民摇了摇头,接过闺女说:“耿局说,自打他上任以来,我是第一个敢拿枪指着他来面试的复员军人,所以,原本公安系统审批一个人得两个月,但我只需要等一周就可以上班了。”
“还有这种事情,那你万一开枪了呢?”陈月牙再问。
贺译民看了妻子一眼:“那估计,才从床上起来,我就该去把牢底坐穿了。”
超生骑坐在爸爸的肩头,当然知道,爸爸的手不听使唤是自己那根小须须惹得祸。
但是,这到底是件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
超生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