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在北方已经是小年。
过年的气氛逐渐浓烈起来,各家各户,无论贫贵,开始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做准备:大扫除,祭灶神,打年货……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蒙天赐最幸福的时刻,从小年到元宵,他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用去学堂,每天只想着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今天玩什么,明天玩什么,后天玩什么……
长大一些后,过年虽少不得陪着父母应酬一番,到底还是自由的时间居多。
蒙天赐过年期间最喜欢的是陪母亲打年货,一切平时不能买,不好买,不给买的东西,在过年期间就有了天然的正当理由。
蒙萌从来不会一次买完所有需要的年货。从腊月开始,她几乎每天都会上街,以办年货的名义每天添补各种东西,除了自己一家三口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新年所需,还包括这种吃食、礼品、菜蔬瓜果、家具、古玩字画等等。
蒙天赐每次都跟着,从来不觉得无趣,无聊。
实际上,他觉得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陪着自己的母亲大人上街。
上街对于他们母子来说不只是对物质的追求,它的乐趣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这个过程。
行走在人潮涌动、热闹喧哗的街头,观赏人世众生相,浏览人间万象图。
就算是每天都去的大街,也好像每天都有新鲜事。
母子两个不停地走动和谈话,不停地试衣服,看喜欢的东西,吃家里没有的小吃,跟小贩讨价还价……。
他们两个都喜欢一切好玩好看的事物,不管它们有用没用。
这个过程中,她们愉悦了自己。
帅气的儿子,漂亮的母亲,他们一直有说有笑,走走停停,玩玩闹闹,从不在意今天是否买到了东西,也并不在意是否能够准时回家。
他们也是这街上一道靓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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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蒙天赐也在街上。
江南本是富庶之地,街道仿佛也热闹很多。
他现在最想的就是能回到母亲身边,陪她上街,打年货。
这一个月对他来说,真可谓是前狼后虎,捉襟见肘。
可是他好像全不在意,仿佛也只是淋了一场雨而已。
夜色渐浓,温度逐渐降低,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店铺逐渐关门。
他走进背街巷子里一家小酒馆。
真的是一家小酒馆,桌子加起来也不到十张,店里没有一个客人。
靠最里面柜台的桌子上,厨子、小二、店主正准备吃晚饭,厨师的围裙还系在腰间,小二的毛巾还挂在肩头。
可能是因为小年的缘故,桌上放了一大坛黄酒,菜不精致却很丰盛,正中间放了一大盆烧肉,用小火煨着,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有一大盆卤牛肉,一只烧鸡,一只烧鹅,一大条红烧鱼。每个人面前还放了一大盘饺子,想来,这家店主是北方人。
蒙天赐似有些不好意思,想要马上退出去,在这个时候打扰别人吃饭,真是罪过啊。
眼尖的小二先看到了他,马上迎了过来,道:“想不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客人,客官赶紧里面请,里面暖和。”
蒙天赐不得已随之走到里面,坐在靠近他们的一张桌子上。
店小二:“不知客官想点些什么呢?年关将近,我们店菜肴可是丰富的很。”
蒙天赐又望了一眼他们的饭桌,停顿了半响,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把你们的烧肉盛一盘给我,再来一大碗饺子,一壶酒。”
蒙天赐本就不是一个爱给人添麻烦的人,他总是默默的为他人考虑。
烧肉已经做好,且很多,盛一盘,不会让厨师重新起来做菜影响吃饭,过年包饺子本就会准备的多,下饺子毕竟不是个很麻烦事。
另一桌准备吃饭的人中,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听到他们的对话,起身道:“小兄弟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加入我们一起吧,虽是粗茶淡饭,倒也分量十足。年节吃饭,本就是图个热闹,出门在外,相逢就是缘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诚极了,真让人无法拒绝。
蒙天赐忙起身,两手作揖感激道:“如果可以,那真是太感谢了,恭敬不如从命。”
蒙天赐在小事上从来不是个扭扭咧咧的人,相反他很识时务,从来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让自己吃亏。
更何况,他现在真的很饿,也真的不想一个人吃这小年夜的年饭。
谁不想在节日的时候有人陪呢?哪怕只是好心的陌生人。
叫他一起吃饭的果然是这家店的老板。
他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不高也不矮,慈眉善目、和和气气的,就像这世界上千千万万做小生意的中年男人一样,踏实、勤劳、圆滑、以和为贵,见人三分笑,善良而又不过分善良。
当蒙天赐坐过去的时候,觉得整个身心都温暖了起来。
桌子下面,老板贴心的放了一盆炭,围炉而坐,彼此挨的很近,边吃边聊。
蒙天赐甚至觉得这样吃饭比家里的年夜饭还要有意思的多。
做体力活的人吃饭总是很香,酒也喝得快,酣畅淋漓。
蒙天赐也受到感染,大口大口的吃肉,大口大口的喝酒,一口一个饺子,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几个人见蒙天赐如此,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顺眼,瞧着他吃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都嘿嘿的笑起来。
酒酣耳热,几个人已经跟蒙天赐熟络起来。
店主叫张三,小二叫李四,厨子叫王五,蒙天赐想不记得他们的名字都很难。
店小二李四一定是个北方人,吃着饺子还就着蒜,蒙天赐觉得很新奇。
见蒙天赐好奇,李四笑嘻嘻递过去几瓣道:“要不要试试?”
蒙天赐连忙摇头道:“谢谢谢谢,不用不用。”
李四摇头道:“不识货,吃着饺子就着蒜,给个皇帝都不换。”
蒙天赐似被他说动,接过蒜瓣,剥开小口吃了一瓣,开始的时候只觉得辛辣无比,后面慢慢就着饺子一起吃,三口饺子一口蒜,竟觉得胃口大开,越吃越香,越吃越好吃。
多年后,蒙天赐依然记得这一夜的饭,真香。
烧肉真香啊,肥厚的肉,一咬下去满口留油,肉香四溢。
饺子真香啊,馅儿大皮薄,香喷喷的,热气腾腾。
新酿造的黄酒真香啊,既香又甜,好像喝一坛也不会醉。
多年后,蒙天赐依然记得这几个人的名字,张三、李四、王五。
听起来都不像真名字,是不是真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
夜已深。
酒足饭饱。
老板张三打着饱嗝道:“天赐兄弟是不是还没有找到住所,如果不嫌弃,就在这里跟我们将就一宿吧,床铺就在店面后面,虽然简陋,可遮风寒。”
蒙天赐心里面有一万个声音说好好好,这里很好,也有一万个声音跟自己说,谁会在小年夜的晚上还不回家团聚来这里追杀自己呢。
可是他还是不想冒险。
他终究不是一个愿意因为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蒙天赐:“张兄收留之意,天赐感激不尽。只是今晚我还有要事要办。待他日空闲,定再来与几位把酒言欢,同卧而眠,彻夜长谈。”
小二李四似还想挽留,张三扫了他一眼,李四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
张三:“那就祝天赐兄弟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蒙天赐:“后会有期。”
一个月来,蒙天赐被连环追杀,他从来没有觉得难过。
但是现在,离开这个破旧的下酒馆时,他竟有点难过。
他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不愿牵连别人,为自己躲过了一场多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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