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的郡丞府变成废墟大概也是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事情,废墟上还未完全沉落的灰尘证明了这一点。
在一片废墟之中,舞马精准地找到了那个曾经将自己像尸体一样束缚起来而饱受非人磨难的密室的位置。
扒开废墟上层的瓦砾,下面只有更细碎的石子儿和令他无比眼熟的密室带血的地砖。
在看到地砖上面被翘起来发白的地皮的一瞬间,舞马确定田德平的祭台已被人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知道祭台藏身之处的人并不多:已故的青霞,远走的宇文剑雪,此刻正在郡丞府苍凉遗址上吃灰扒灰的舞马。
最后一个:大唐王朝新任纳言,至死不渝的官迷刘文静。
“刘文静,刘文静……”
舞马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几乎在第一瞬间就锁定了怀疑对象。
舞马隐约想起自己似乎在北上草原执行谈和任务之前,曾与刘文静见面探讨将田德平的祭台交给自己处置的事情。
那时的刘文静极为痛快地答应了,并且表示:田德平是舞马冒着生命危险杀死的,那么关于田德平身上一切沾满湿气霉气的战利品和相关物件(除了召唤大唐塔的陨石碎片),哪怕是田德平身上的裤衩儿,都理所应当归舞马所有。
舞马似乎能从刘文静忽然松弛的状态中感受到对方仿佛从怀里扔掉了一个不定时炸弹般的突然而至的轻松——倘使刘文静知道什么是炸弹。那时的刘文静看来,舞马简直送上门来的危险物品和垃圾处理站。
按照这样的逻辑而言,田德平的祭台已经算是舞马的私人物品。
只是舞马这几个月一直都在无休无止的忙碌之中,完全没有没时间去收回祭台。而他的私人宅院里那时住着的是还没有进化为觉醒徒的黑土狼,宅院里也没有一个合适存放祭台的场所,黑土狼根本无法独自照看祭台。
综上所述,祭台之所以时隔很久依然静静呆在郡丞府的密室里,并不是因为舞马不想要它,或者是忘记或遗忘了它,而只是暂时无法安置。
而刘文静,就这样不声不响带走舞马的私人物品性质非常恶劣,非常地不地道。
舞马连夜返向长安,打算不等天亮就把田德平的祭台从刘文静家里的库房里带走,然后留下一封画着极寒冰雉的信封,让对方毫无头绪地苦恼思索去。
这个想法刚起了一个头,他又想到以刘文静的迷信就算搬走祭台也绝不会放在自己家里,更大地可能性便是将田德平的祭台放到大唐塔第二层的宝库里面。
凡是入库的东西李智云都要亲自清点,而被李智云清点过的东西再想拿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舞马很快想到偷偷潜入大唐塔将田德平的祭台偷出来,但正当他打算制定详细的潜入计划时才想起自己在大唐塔的书雕现今已被李智云毁去,再想进入大唐塔连门票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的心凉了半截,但仍然不肯死心地一路往晋阳城疾奔,抱着就算田德平的祭台真的被刘文静转移到了大唐塔也要去刘文静家的仓库闹腾一番千方百计逼着对方把祭台还给自己的念头。
在距离长安城还有七八十里地的小路上,舞马从很远处听到了一阵纷乱急促的马蹄声,他心头猛地一动,暗想这深更半夜着急赶路的会是怎样的急事?
他掩住身子,加快脚步往前赶,很快看到了一队匆匆赶路的骑兵。骑兵的中央围着一架极为宽敞的马车。
舞马敏锐地察觉到车篷里面没有一个活人,但骑兵的领队却对马车极为着紧,时不时骑到车篷的窗户边往里面张望一番才能踏实。
骑兵的领队是一个来自大唐塔的觉醒徒,舞马从北方草原返回晋阳城的日子里曾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舞马心中起疑,趁着领队刚刚从窗户边看完的间隙,披着暗面袈裟悄无声息地钻进车篷里,看见了被草席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两个血迹斑斑的祭台。
他娘的,这上面粘的可都是老子的血。舞马心里想。
在舞马出现于车篷里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两个祭台无声而确定的呼唤。
几乎没怎么思考过的,舞马把手伸向祭台,在触碰到祭台的一霎那,两个祭台同时发出呜呜的鸣叫声。
随即,从舞马图鉴中熊怪图的祭台上射出一道灰芒将两个祭台同时罩住。
下一瞬,马车里的祭台不见了,而熊怪图之中出现了两个祭台。
“谁!”
“吁!~”
领队的大唐塔觉醒徒似乎察觉到了马车里的异样,匆忙叫停了急行的队伍。
舞马无意滥杀无辜和全员灭口,更不想惹出多余的麻烦,于是披着暗面袈裟打开车篷的门帘像个从未出现过的幽灵一般消失在天色渐渐泛白的黎明中。
不一会儿,从他身后的传来了马车被愤怒的一掌击的七零八落的声音。
第二天刘文静来找舞马,开口就要他把祭台交出来。
舞马满脸惊愕:“祭台?”
“少装蒜!”刘文静道:“就是田德平的祭台,一共有俩儿。”
“那不都放在晋阳城王威家的密室里么。”
“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刘文静趴在舞马脸上使劲儿看,仿佛要从他的眼睛抠出说谎的证据,“昨天晚上,李家五郎奉圣上旨意去王威那破宅子把祭台接到长安城大唐塔府,谁知半路上好端端地运着凭空就消失了。”
“圣上的旨意?……消失了?你慢点说……我怎么有点懵……”
刘文静长长吸了一口气,看看镇定下来,把话重复一遍。
“为啥圣上会关注一个破祭台?”
“你先别管这个,就说你知不知道。”
“李智云接个啥?”舞马忽然炸毛了,“咱俩可是说好的,那祭台归我支配使用,怎么我连一根毛都没沾上,倒叫他拿去了?”
“你当真不知道?”
“真的不能再真,”舞马举掌发誓:“那祭台我留着可有大用处,你们俩要是给我整丢了一定得想办法再给我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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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得美,”刘文静道:“李家五郎前几日与圣上议过了,举凡觉醒徒在历次战役中所获灵宝异物皆属大唐所有,一律统一收回。待到封赏之时,再按功劳大小按需分配。不然田德平那倒霉祭台藏在王威密室里好端端地埋灰堆干嘛要搬到长安来,不嫌晦气么?”
“好一个归大唐所有,”舞马冷笑道:“大唐便是李家的,李智云是替李家管大唐塔的,到最后便全进了李智云的裤兜。”
“你现今是红玉塔的人,自有新任左翊卫大将军为你撑腰怕个什么?”刘文静说着,凑到舞马耳旁:“我听阿雪说,杀田德平的时候,从他尸体里蹦出俩眼睛珠子,是不是真的?”
“没见过。”
“嘿,别说,你这副语气说的还挺像真的,”刘文静道:“万一李家五郎问起来,你就这么给他讲,省的麻烦我。”
说着与舞马拱手告辞,“说实话,若不是五郎非要我过来问一问,说是给你个坦白从宽的机会我才懒得过来。不过,你也别以为今日将我糊弄过去了,就完事大吉了。
李家五郎说了,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天上,怎么好好的祭台就消失了?天底下除了舞马的暗面袈裟,旁人绝干不出这等离奇事来。”
舞马道:“天底下的觉醒徒多的去了,隐身的觉术也数不胜数,李智云黄口小儿见过几个,便敢信口开河栽赃——”
“得,得,得!”刘文静忙捂住他的嘴,“你也别说了,我也不问,我就是提醒你,这事儿没完。”
……
刘文静回去复命之后,李智云果然动了真格。
他在李渊面前告了御状,得了随意搜查想查就查的搜查令,便带着一众兵士将红玉塔大院连同舞马在红玉塔大院东北角搭起来的粗陋但坚固的临时实验室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李智云甚至将舞马这些日子以来所作的所有实验记录翻了个遍,却根本无法看懂对方龙飞凤舞鸡飞狗跳的字迹。
先前那负责运送祭台的觉醒徒虽弄丢了祭台,但用一个早先从大唐塔塔魂处兑换来的法器小瓶,事先将祭台的气息收集了一道。他原先是另有旁的用处,倒不想成了自己将功补过的谨慎之举。
大唐塔另有一个觉醒徒本命妖怪是吞天犬,只要是曾经闻过的气息无有不能跟踪的。他们把整个长安城都搜了个遍,却完全没有嗅到一丝一毫与祭台相近的气息。
李智云随即转换思路,企图从舞马是否离开长安前往晋阳着手调查,但舞马离城之事刻意未曾惊动旁人,一路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已成废墟的郡丞府那时撤走了全部的守卫成全了舞马这一次堪称完美的犯罪现场。
唯一的知情者李红玉跟舞马虽然疏远了,但在她光鲜亮丽的长裙下面却和舞马穿着一条裤子,绝无出卖舞马的道理。
李智云的调查徒劳无果。
他一度奏请李渊,因那晚偷盗祭台之人使用的手法与舞马的暗面袈裟极度相似,普天之下别无分号,便可以此为由,将舞马作为重点嫌疑人押入大牢审讯。
李渊也曾于某一瞬间心动,但脑海中紧接着出现了李红玉拔出剑锋的画面,他想了想女儿脖子上至今还未消退的伤口,告诉李智云:
没有确凿证据的逼供,是必须极力避免的寒心之举。整个大唐将士的眼睛都在凝望着你。
李智云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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