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与萧孤蓬在满是血的厢房里查探这那一张人皮。那人皮极为完整。软塌塌的一张摊在地上,能从那张人皮上清晰地看出人皮的五官。那张人皮上眼皮因为薄,在人皮被剥离时只剩下一些絮状的皮肤。嘴唇是凸出暗红的两块,嘴唇边的胡须都还能看得清。
萧孤蓬用弯刀挑起人皮看了看,那人皮的四肢软塌塌的像两根绳子,但手臂和腿脚的人皮却不完整。手臂的皮在手腕之上就断掉了,断口并不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腿脚的皮也是,自脚踝之上就断掉了。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人皮还是新鲜的。白珞也不知萧孤蓬是做什么出身的,检查着一张这样的人皮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萧孤蓬一寸一寸看着人皮,连那人皮上的毛发都没放过。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上面沾了许多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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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珞点点头:“我也发现了,这张人皮是被人从外面拿回来的。”
他二人在这厢房之中,那堂中却早已是乱糟糟的一团。邢老三发了疯,一会儿说着“报应”,一会儿说着“报仇”,一会儿骂着魔族,一会儿又咒骂监武神君。
萧孤蓬听见喧闹声皱了皱眉:“白姑娘,他们嘴里不干不净的,你倒也能忍得住?”
白珞淡道:“听闻这些日子中原骂我的人多了。”
萧孤蓬一笑:“确实有什么事都瞒不了白姑娘。”
白珞又问道:“你到这里来,跟这三个人有关吧?”
萧孤蓬点点头,看了看邢老三与邢老大在堂中闹腾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自从蜀中一别,短短数月中原忽然之间就刮起了腥风血雨。白姑娘你在兖州与历城的事都是在第二日就传了出来。流言蜚语最是可怕,许多修士忽然暴动了起来。他们……”
萧孤蓬说道这里顿了顿。
白珞坦然一笑:“他们砸了监武神君庙,还砸了我的神像?”
萧孤蓬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的确如此,我都不解为何事情会发展得如此之快。最初兖州事出,也不过是有些流言蜚语,说自天印开了之后,魔族肆虐人间,这些异象变数都是因天印的惩罚。不过短短数日,历城再陷落,忽然之间风向就全变了。几乎所有散修都开始讨伐监武神君,戕害魔族。其实自五年前就有了猎魔人,只不过都行走在暗处。如今便是放到了明面上,这一切发展的太快,像是……”
“像是商量好的?”白珞问道。
萧孤蓬点了点头。萧孤蓬心细,但也绝不胡乱揣测。
白珞那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一切的确像是设计好的。从一开始遇见玄阴池泽神,到己伯毅找到她,再到兖州、历城,每一件事背后都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再推着整件事情。只是她身在迷雾之中,看不清这事情的本来面目。
白珞问道:“这三个人就是你说的猎魔人?”
萧孤蓬点了点头:“我追了他们许久了。这三个人专门对魔族下手,女子可卖为妓,男子可做人彘。我还发现黑市中的交易甚至有求买魔族部分躯体的,简直耸人听闻。”
白珞淡道:“你不肯直接逮了那三人,便是因为想放长线钓大鱼?”
萧孤蓬点了点头。
白珞苦笑道:“那这次你可能要失望了。”
萧孤蓬皱眉道:“为何?难道白姑娘知道谁是凶手了?”
白珞低声道:“只是猜到了,但是还差证据。还得再从这张皮子上找找。”
萧孤蓬将那人皮的头部挑了起来:“不知白姑娘知不知道扶风以南,零陵以西的深山中有个叫且兰的部族?”
白珞道:“略有耳闻,且兰是个山林中的古老部族。擅长蛊术一类。”
萧孤蓬说道:“除了蛊术,且兰还有许多秘术,旧俗。自四大世家共治中原以来,以往的王朝旧俗都被抛弃了,古老王朝的秘术习俗,甚至在书中都很难再找到了。剥人皮就是其中一个。在古王朝里,祭祀的时候会扒了人皮做鼓面。”
白珞皱眉道:“你说这手段与且兰旧俗有关?”
萧孤蓬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要把人皮整张这样剥下是有难度的。这剥人皮的习俗就是在萧氏王朝都早已绝迹了。这门手艺若能追溯应当在且兰会有保留。我曾去过且兰,见过当地的人是怎样剥人皮的。且兰部剥人皮的时候会先在脖颈、手腕、脚踝处割一圈,然后再在胸口处划下一刀,胸口最薄的地方灌入水银,这样整张皮子就会剥下来,并且后背的皮不会破,还能保持韧性,可以用做鼓面。”
白珞皱了皱眉,她活了上万年,自然知道曾经的中原是什么样子。这样的手段现在细细听来还是觉得过于残忍。
萧孤蓬拿出另一柄弯刀,轻轻挑开那人皮的头颅部分:“但是白姑娘你看这张皮子,他的胸口并没有刀口,刀口在颅顶之上。这不是剥人皮的手艺。我即便在且兰部也没见过。”
白珞细细挑起那人皮的手腕看了看:“这里有些痕迹,你再看看。”
萧孤蓬仔细看了看,的确那人皮的手腕和脚踝处除了黄沙还有些别的类似于干稻草的碎屑。萧孤蓬皱眉道:“这是麻绳?”
萧孤蓬做了个手脚并在一起的手势:“他曾经手脚被人绑起来过。”
白珞皱眉看着那人皮眉头越皱越紧。这或许已经超出了她对残忍的认知。
萧孤蓬走到窗前一看,那窗框上除了黄沙,也有些干草的碎屑:“白姑娘,这也有麻绳的印迹。”
白珞皱眉抬起头:“也许梁上也会有。”
萧孤蓬二话不说跳了上去,那梁上的确有干草碎屑。不仅如此,那梁上因为没有覆着黄沙,还有清晰的被麻绳勒过的痕迹。萧孤蓬站在梁上疑道:“白姑娘,这里的确有麻绳的痕迹,只是有些奇怪。”
白珞:“怎么了?”
萧孤蓬奇怪道:“太深了,这张人皮很轻,这梁上的痕迹不该那么深。即便吊上整个人也不该有那么深的痕迹。”
白珞将窗缝轻轻推开一条缝来,外面的黑风还在卷着黄沙四处飞着,那窗户下摆放着几个酒桶,酒桶里已经被黄沙灌满了。酒桶的边缘也落了半桶高的黄沙。
白珞轻声道:“我知道这个人的身子在哪了。”
白珞话音刚落,那二楼厢房中便传来一声怒喝:“开门!”
白珞皱眉走了过去。邢老三站在赵狰的门前重重地拍着门:“把门打开!”
赵狰从里面打开了一条门缝来,静静看着发着疯的邢老三。
邢老三扒着门缝恶狠狠地看着赵狰:“是不是你!我大哥在哪?”
赵狰皱了皱眉不说话。
邢老三隔着门缝都想抓着赵狰的衣领将赵狰从里面拽出来。
赵狰一把拍下邢老三的手,更加凶恶地看着他。
邢老三咧嘴笑道:“老子杀过那么多人,难道害怕你?报应老子都不怕!谁敢动老子兄弟,谁就得死!我大哥在哪?”
“铮”地一声,一声琴音自隔壁郁垒的房间里传来,邢老三的耳朵里顿时就像是被灌了铅,除了一片嗡鸣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邢老三捂着耳朵大声道:“他娘的,老子耳朵!聋了?!大哥!大哥!”
郁垒一脸不悦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白珞站在一层抬头望着郁垒轻轻一笑:“不急与他计较,先将杀他兄弟的人找到,他的账我们再慢慢算。”
郁垒听见白珞的话,毫不犹豫地一挥手,那邢老三的耳朵顿时又恢复了正常。
邢老三指着郁垒骂道:“刚才是你?!你们这一帮牛鬼蛇神,莫以为老子会怕了你们。”
白珞淡道:“还不知谁是牛鬼蛇神,你若想知道你大哥在哪。就要问问杀害你二哥的凶手。”
邢老三顿时从二楼冲了下来:“是谁?你说是谁?”
大堂里所有人都跟着白珞往厢房里走去。就连赵狰也好奇地走了出来。唯有郁垒与姜九疑还留在自己房中。郁垒看了一眼泡在木桶里的陆玉宝,又轻轻抚起琴来。
邢老三看着地上邢老二的皮子又不由地悲从中来:“二哥!”
邢老三恶狠狠地问道:“到底是谁杀了我二哥?”
白珞淡道:“这就要看谁来过邢老二的厢房了。”说罢白珞淡淡扫了小虎一眼。
小虎干巴巴地笑道:“姑娘您别开玩笑了,我杀只鸡都瘆得慌,更别说杀个人了,还……还……弄成这样……”
邢老三满腹狐疑地看着小虎:“我最后看见二哥在房里之后就一直在大堂,这小二也一直在的啊。”
白珞看着邢老三问道:“你来房门外看到了什么?”
邢老三想了想:“我二哥在那啥,那啥……”邢老三忽然顿了顿:“不对,他是在晃荡!”
白珞道:“你那时看到的就已经是块皮子了。”
小虎的脸色忽然僵了僵。
白珞也不再卖关子,一挥手打开了窗户:“邢老二就在这窗户下面。”
“什么!”邢老三半个身子都扑到了窗外去,但什么都没看见,还被黑风灌了一嘴黄沙。“你逗老子呢?”
白珞叹了口气,手指微微勾了勾,一股与黑风完全相反的风吹了过来,将那酒桶周围的黄沙吹了开去,酒桶下赫然躺着一具血红的没有皮的带血尸体!
邢老三舌头打了结,那黄沙之下好似躺着一具被黄沙掩埋的恶鬼,而非什么邢老二。
邢老三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得一头的汗,这场景他曾经见过。他咽着唾沫,腿脚都在发抖,冷汗自他的头上一颗一颗落下:“不对,不对,这不可能。弄错了,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
白珞冷冷地笑了笑:“这外面可是黑风,你这么出去了是觉得比黄沙埋了都比那样的死法好是么?”
邢老三一改那疯癫的样子,忽然变得十分软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珞淡道:“你大哥你也不找了吗?”
邢老三喃喃地说道:“许是我大哥已经走了。”
白珞斜眼看着邢老三:“可是杀你大哥二哥的人就在你面前。”
邢老三一抬头。他的面前只有白珞、萧孤蓬、赵狰与小虎。
邢老三嘴角抽搐地看着小虎:“是你?”
小虎已经彻底收起了那和善的面容,他抬头看着白珞:“这样就判定是我?”
白珞指着窗户和梁上的痕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将邢老二堵住嘴,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把他放入木桶中,手上拴着绳子,用绳子穿过横梁,再用冰坠着。然后在邢老二的颅顶处划开一条口子。你先在酒桶里灌入大半的黄沙。等到黑风一起,自然将酒桶灌满了。邢老二的躯体就会从他的皮中脱离出来。身体的重量没了,那皮子便被冰块拽回房中。正好就是邢老三来时看到那样。等到冰块化了,那皮子也就落下来了。是这样吧?”
远在二层厢房中的郁垒侧耳听着白珞的动静,当听到这等杀人方法的时候,也不由地皱了皱眉。
小虎点点头:“大抵如此,不过有一点错了。我不是堵住了他的嘴,而是在他嘴里灌了铁水。”
白珞看着小虎道:“这法子你是从哪知道的?”
小虎看着邢老三:“那便要问他了不是吗?”
邢老三慌张地摇了摇头:“你是谁?那不是我做的。我只是负责找目标而已。”
小虎红着眼:“魔族女子原本也与普通女子无异。你们为了买卖不把她们当人看。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懂修仙,也不懂江湖中事。我只不过想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与她一起而起。可你们为了钱,竟然杀人。杀人都还不肯给个痛快。你们的买主要买魔族女子的皮,有的买主要买心,都要活剥的。你们便想出这个法子!”
小虎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眼中满是仇恨:“你们还记得当时她的惨叫吗?魔族女子不易死的,受了比常人多数倍的折磨!他这么容易死,那是便宜了他了!”
小虎说着话,忽然往前一扑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刃,将刀捅进了邢老三的胸膛中。他回头看着白珞绝望地说道:“邢老大在厨房中,原本想在你们精力集中在人皮上的时候把他处置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是个普通人,但我也要报仇的不是吗?”
小虎收回刀,刀尖在滴着血。邢老三躺倒在血泊中:“我在这雁门关等他们,等了两年。这是他们做生意的必经之路。”小虎似乎用完了所有力气:“这世道乱了,我不懂什么江湖,不懂什么修士。更不懂他们口中说的昆仑神尊。但是人是要分好坏的。魔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