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2章 化险为夷

在九月末，老将军沈有容坐着数理院给他特制的轮椅到大街上遛弯儿，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皇帝对沈有容的恩遇不减，每月有固定商议军务的日子。沈有容有坐轿入宫的权利，参与会议，有好的建议就告诉皇帝，没有就旁听。如果有重大军事行动的邸报，也会迅速传到他的府邸，让老将军知晓。

总的来说，沈有容的公务很少，闲暇时，他很喜欢让家仆带他去街上逛逛，看看这京师的繁华市景。毕竟他活一天少一天了。

恰巧，老头遛弯儿的时候，看见一位衣着破烂的讨饭老人被几个光头殴打。沈有容看着气不过，让自己的家仆上前救人。沈有容的家仆都是以前上战场的老部下，是百战之余，腰里别着马鞭，一顿抽打过去。光头们被打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那位身受重伤的老人被沈有容救下。

沈老头心里感叹道：救人就到底。按他的身份地位，一个老乞丐，平时都不会多看一眼。今日也许是想着给后代儿孙积德行善，他把这位身受重伤、昏死过去的丐者带到府内，花钱请大夫给他治病。

老乞丐很快就苏醒了，知道是大名鼎鼎的沈老将军救了他后，老乞丐感激涕零，向沈有容行大礼。

沈有容问他：“你为何在大街上挨人打啊？”

“回老大人的话，草民的儿子就是要在十月初五自1焚的惠恩和尚啊。这个月五台山和尚进北京，在他们之中瞥见了我的儿子。昨天我到和尚们的住所，要见我儿子一面，结果被他们轰了出来，今日早上我准备再去试试，结果路上就被蒙面人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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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沈有容恍然大悟，怪不得蒙面人是光头，搞半天他们是和尚啊！这可是个重要信息，老将军准备立刻上疏告诉皇帝。但他又猛然想到，朝臣都知道此次“佛教盛事”是皇后为了皇子牵头办的。这么鲁莽的上疏，走行政流程，恐怕不好，倒不如单独参见皇上，密谈此事。

于是趁着开军事会议的日子，在国事商议结束之后，沈有容请求单独与皇帝对话。朱由校获悉了此事，没有立刻下令取消佛事，而是让沈有容好好保护这位老人。

到了十月初五这一天，年仅二十五岁的惠恩和尚一早就跌坐在柴堆顶上的蒲团上边。他有时睁开眼睛向面前台下拥挤的人群看看，而更多的时间是将双目闭起，企图努力摆脱生死尘念，甚至希望能像在禅堂打坐那样，参排人定。

然而，惠恩不仅完全不能入定，反而各种尘念像佛经上所说的“毒龙”，猛力缠绕心头。一天来他的喉咙已哑，说不出话。他现在为着摆脱生死之念和各种思想苦恼，在心中反复地默默念咒：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河！”

惠恩常听他

的师父和别的有功德的老和尚说，将这个“般若波罗蜜多咒”默诵几遍，就可以五蕴皆空，尘念尽消。但是他念到第五遍时，忽然想起来他的身世、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

他俗姓刘，叫刘恩，是直隶人，八岁遇到大灾荒，父母为救他一条活命，把他送到本处一座寺里出家。这个寺也很穷。他常常随师父出外托钵化缘，才能勉强免于饥寒。十五岁那年，遇到兵荒，寺被烧毁，他师父带着他离开本县，去朝五台，实际就是逃荒。

刘恩随师父出外云游数年，于天启三年来到五台山，在佛光寺中挂单。他师父的受戒师原是佛光寺和尚，所以来此挂单，比一般挂单僧多一层因缘。

寺中执事和尚因他师徒俩做事勤谨，粗重活都愿意做，又无处可去，就替他们向长老求情，收他们作为本寺和尚。刘恩从此留在佛光寺，法号为惠恩。

惠恩自从出家以后，就在师父的严格督责下学习识字，念经，虽在托钵云游期间也不放松。他比较聪慧，到佛光寺后学习佛教经典日益精进，得到寺中几位执事和尚称赞。十八岁受戒，被人们用香火在他的头上烧成十二个小疤痢。他的师父来到佛光寺一年后就死了。

在佛光寺的几百和尚中，和世俗一样勾心斗角，并且分成许多等级，一层压一层。他师徒二人在寺中的地位很低。尽管他学习佛教经典十分用功，受到称赞，也不能改变他所处的低下地位，出力和受气的事情常有他的份儿，而有利的事情没有他的份儿。他把自己的各种不幸遭遇都看成是前生罪孽，因此他近几年持律极严，更加精研经、论，想在生前做一个三藏具足的和尚，既为自己修成正果，死后入西方极乐世界，也为着替他的父亲和妹妹修福，为母亲修得冥福。

自从刘恩出家以后，在离开直隶时与父亲见过一面，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五年前，他的父亲一路讨饭来到五台山看他。听父亲说，他母亲已经病死了；他的妹妹小娟儿因长得容貌俊秀，在她十四岁那一年，遇着“刷选”宫女，家中无钱行贿，竟被选走，一进宫就像是石沉大海，永无消息。他无力留下他的父亲，也无钱相助，只能同父亲相对痛哭一场，让父亲仍去讨饭。

一月前，寺中长老对他说达摩祖师的圣诞快到了，如今灾荒遍地，劝他献身自1焚，为天下百姓攘灾。

跟着就有寺中几位高僧和较有地位的执事和尚轮番劝他，说他夙有慧根，持律又严，死后定可成佛升天；他们还说，会公众生，茫茫尘世，堕落沉沦，苦海无边，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不如舍身自焚，度一切苦厄，早达波罗蜜妙境。

他们又说，他自1焚之后，骨灰将在西山建塔埋葬，永为后世僧俗瞻仰；倘若有舍利子留下来，定要在北京城建立宝塔，将舍利子珍藏塔中，放出佛光，受京城官民世代焚香礼拜。

经不住大家轮番劝说，他同意舍身自1焚。但是他很想能够再同他的父亲见一次面，问一问妹妹的消息。他不晓得父亲是否还活在世上，心想可能早已死了。

为着放不下这个心事，三天前惠恩和尚流露出不想自焚的念头。寺中长老和各位执事大和尚都慌了，说这会引起“上头”震怒，吃罪不起，又轮番地向他劝说，口气中还带着恐吓。

虽然他经过劝说之后，下狠心舍身自焚，但长老和各位执事大和尚仍不放心。

昨夜更深人静，台上的木柴堆好了，特意将柴堆的中间留一个洞，洞口上放一块四方木板，蒲团放在木板上，悄悄地引他上去看看，对他说，倘若他临时不能用佛法战胜邪魔，尘缘难断，不想自1焚，可以趁着烟火弥漫时拉开木板，从洞中下来，同台下几百僧众混在一起诵经，随后送他往峨眉山去，改换法名，别人绝难知道。

由于惠恩和尚几天来心事沉重，寝食皆废，精神十分委顿。昨天智腾长老怕他病倒，亲自为他配药，内加三钱人参。他极其感动，双手合十，口诵“南无阿弥陀佛！”服药之后，虽然精神稍旺，可是他的喉咙开始变哑。连服两剂，到了昨日半夜，哑得更加厉害，仅能发出十分微弱的声音。别人告他说，大概是药性燥热，他受不住，所以失音。

暮春将近中午的阳光，暖烘烘地照射在他的脸上。惠恩和尚又睁开眼睛，向潮涌的人群观望。忽然，他看见了一个衣着朴素的老人很像他的父亲。他不相信这老人竟会是他的父亲，以为只是佛家所说的“幻心”，本非实相。

这个老人却在一众锦衣卫的保护下，朝着柴堆走来，他大喊道：“刘恩，我的儿啊，你为何要自1焚啊？呜呜——”

刘恩楞了一下，才明白他所看见的确实是父亲，完全不是“幻心”。他的心中酸痛，热泪奔流，想哭，但不敢哭。他不想死了，不管后果如何也要同父亲见上一面！

这位年轻和尚扔开蒲团，拉开木板，却发现那个洞口已经被木柴填实了。刘恩望着他的父亲哭喊，但发不出声音。他想跳下柴堆，但是袈裟的一角当他闭目打坐时被人拴在柴堆上。他奋力挣扎着要离开这座柴堆。

台下的智腾长老发觉不好，他急切地下命令让和尚点火引燃柴堆。正在他们准备动手之际，锦衣卫王阳武伸手就是一刀砍断了引火者的胳膊，鲜血浇灭了火把。

在场的官民都被吓傻了，不仅他们，皇后张嫣也被惊呆了，她看向面色铁青的皇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由校立刻命人将刘恩从柴堆上救下来，并送到太医院为他医治，刘恩的父亲可以同去照顾。五台山的和尚被锦衣卫绳捆索绑押进大牢。这一场“佛教盛事”变成了一场刑侦大剧。朝臣、百姓们皆不知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