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介休,位于太原盆地南缘,汾河之东,绵山脚下。县城位于南北通行孔道,物产丰富,农业发达,店铺密布,商贾云集,自古为三晋名城。
介休、平遥两座县城之间有个张兰镇,金元时代就是官道驿站。张兰镇东南六里地,有个叫张原村,地势平坦,交通方便,其中住着晋商之首范氏家族。
明初,太祖朱元璋为巩固北方边疆,防备蒙古军队南侵,在长城沿线长期驻扎数十万重兵。为了保障边防军队的粮食供应,实行开中法,用给予食盐运销权的办法鼓励商人向边塞军营输送米粮。这项制度直接激发了山西商人从事边境贸易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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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平川是山西的谷仓,距长城不过数百里路程。介休不少农户人家也加入了北上运粮和贩盐的商队。经过几代人的艰辛跋涉,范家在塞上重镇张家口站住了脚。
山西人北上塞外经商,必走的长城关口就是“西口”杀虎口和“东口”张家口。
范家族长范永斗受商业利益的驱使,主动地与满洲开展贸易。以范永斗为首的八大家族等晋商连年不断地运送粮食、布匹、绸缎、茶叶等商品和八旗兵急用的军需品,甚至还有军械,换取东北的人参、貂皮、鹿茸等特产。
在与蒙古、满洲的商贸往来中,晋商讲究诚信,在关外赢得了很好的声誉。范永斗在这些买卖中获取了丰厚的利润,同时也熟悉了满、蒙地区的风土人情和地理物产。
更重要的是,范永斗等晋商,通过贸易活动结识了满族不少掌权的大人物,他们经常向这些人物主动介绍关内的政局和各地的社会情况。为了生意,他们甚至利用商贸往来的机会为满洲刺探关内的军事情报,以换取牟利的商机。
范永斗目前并不在山西,他在长城之外的归化城做生意。
归化城坐落于黄河中游、上游交界处,是一个成熟的商业之城。扎达海河明净清澈,从归化城北边的大青山峡谷中流淌下来,泠泠淙淙地绕着城墙向西而南流淌过去。
沿着扎达海河的两岸,在那宽阔的河滩地上一溜排开的是归化人称作“桥”的各种市场:牛桥、驼桥、马桥、羊桥……把一条扎达海河弄得热闹非常。一群群等待出售的牛、羊、驼、马都麇集在河滩地上,牛哞马嘶羊咩驼哦此起彼伏,商人们的叫卖声招徕声与牲畜
们的叫声汇成了一片。
忙碌的商人们匆匆走着都带着小跑;一列列骆驼载着货物拥挤在街道两边,在等待着验货卸货。街道上这里那里走不出几步便被拥塞的驼队所阻隔。骆驼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臊气和它们排泄的屎尿的酸腐气味混合在一起,充斥在空气当中。
每个第一次来归化城的商人,都会被这里的奇异景观惊呆了,犹如走进了一个神奇的世界。一个个面容粗砺脸色黑得铁皮片似的骆夫汉子“嗨嗬,嗨嗬”地吼叫着,将沉重的货驼子从骆驼背上卸下来,头戴圆帽的商号的年轻伙计们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拿毛笔在货驼上画着记号。
小吃摊摊主和卖艺的叫喊声显得特别刺耳。一个光膀子的艺人把一支带红缨穗的画戟在鉴赏头上飞快地旋转着,引起观众的一阵喝彩。看客中有卸完了货的驼夫、穿着各色袍子的蒙古族男女、衣帽整齐的商人、光脑袋的喇嘛、面容黝黑身挎腰刀的藏族人以及灰蓝色眼睛蓄着胡子的俄罗斯人。
范家在这归化城有分号,城内的街道路面是大小匀称的石子铺成的,很整洁。通往分号的这条街道的气氛与大街不同。没有喧嚣和嘈杂的声音,载货和空着的马车和驼列在进进出出,没有驼哦马嘶声,就连车倌的吆喝马的声音都是很控制的。
街道的两侧全都是包了灰砖的院墙和同样颜色的门楼。这和山西老家的介休的建筑风格没有多少差别。骆驼没有一点声响地走着,只有钉了铁掌的马蹄在石子路面上敲击出很有节奏的踢踏声,清脆的踢踏声在街道两侧的灰砖墙上撞击着,回声传出去很远。
分号的大门并不是很高大,门口也没有石狮之类的扬威慑人的饰物。一座普普通通的灰色大门,院墙较周围其他的院子略高一些。
范永斗走进大门,伙计们纷纷向他行礼。穿过人来人往的大院,沿着正房屋檐下的回廊向里走。一溜正房至少有二十间,是范家分号的账房,一路走着从大账房传出了此起彼伏的算盘声。范永斗听得出大账房内至少也有三四十架算盘在同时操作。
与大账房对应的是一溜南房,中间隔着院子可以同时停得下几百峰骆驼和几十辆马车;那南房更加高大些,有工人在伙计的指引下正往里面搬货物,显然那就是库房了。
库房的东角上有一道夹廊,正有一队驼列从夹廊走进
院子。车马驼列专有一道大门通过,不走范永斗刚才经过的大门。
范永斗穿过外院,踏进了一个圆形的月亮门。一踏进月亮门,气氛便不同了,两扇大门一关,立刻就听不到刚才那响成一片的算盘声和工人们搬卸货物的吆喝声了。
整个院子都铺着青砖的地面,中间一条甬道是匀称的鸡蛋大的鹅卵石铺成的,宽有三尺,一直通向坐落在院子西头的一座二层小楼,整个院子干净得连一根草屑和碎纸片都看不到,两面是静静的房子。
范永斗进了自己的书房,开始叫账房们前来询问生意。范永斗是中等身量,一撮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子蓄在下巴上,黑色中掺杂着不少白色的胡须在里面。伙计们对他是又尊敬又害怕。
自从天启皇帝登基以后,这张家口附近就一直受到明军的戒严,范永斗不能再在张家口跟蒙古、满洲做生意。范永斗把经营方向转到西方的杀虎口。这归化城是控制在蒙古人的手里头。
斡难河、胪朐河附近的察哈尔部被明军打散了,今年的生意又不好做了。范永斗是心烦意乱,他以前跟后金有那么深的交情,如果被皇帝知道,那就是抄家灭门的重罪。带着这些纷杂的情绪,范永斗来到归化做生意,他觉得比塞内有安全感。
黄昏时候一只狗从大门窜进了范家分号的院子。那狗身材细长,非常消瘦,三角形的脑袋上一双耳朵像狼耳似的尖峭,皮毛肮脏得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下辨不清毛色。
看见有人从月亮门出来,那狗略迟疑了一下在一根廊柱的暗影中蹲踞了片刻,待从月亮门出来的人离开后,就身体紧贴廊沿的墙像箭一样跑进了月门。
那只狗来到范永斗的房间门口,哼哼着拿嘴头子拱门呢。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范永斗在那狗身上扫了一眼就把那狗放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范永斗从这条狗的护颈圈内,取出一封密信。信犬是范家经商的一大机密。
信犬是普通的蒙古犬,专门用来传递信息,它奔跑的速度可以跟骏马相提并论。这狗是范永斗调训出来的,只要带着它走过两次,那路径就永远忘不了。信犬从北京赶到归化只需要三日。
范永斗看了密信,其中内容是皇帝派官应震来大同查兵备道袁崇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