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农历的四月末,已是夏天了。因为昨天夜里下过一场雨,铺着青石板的宫后苑还是湿漉漉的。花园中间那株盘根错节的柏树,微风拂过,还在往下滴水珠。地里的牡丹花经雨水冲刷过后,花朵红的更红,黄的更黄,肥嫩的叶子自然也更绿了,十分招人喜欢。
一日之计在于晨,朱由校正在宫后苑晨练。他丝毫未受到天气忽雨忽晴的影响,凡是给自己规定的晨练内容,运动次序,既不轻易删减,也不随意颠倒。
皇帝先练的是剑,手中挥舞三尺龙泉,刷刷斩断凌空而下的雨丝,在身边溅起无数水花。此时,天放晴了,他练的是火铳射击之法,右手腕系着一摞板砖,平平举起燧发式短火铳,一动也不动。
穿越者生前也是军迷,知道练枪的基本要诀,心要专,眼要直,胸要挺,腹要收,手要平,腿要稳,那一摞板砖帮他练的是定力。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但在晨风中纹丝不动,显露出一股刚毅、英武、挺拔、洒脱之气。
晨练了半个多时辰,朱由校回到乾清宫换上干燥的衣服,用早膳,然后到文华殿办公。
现在的皇帝不仅关心清丈田亩的事,他还要改革商税。
这个时代的农民种地真是太辛苦了,皇帝在山东微服私访的时候,天气非常燠热,站在村庄的高处能看见远处平整的金黄稻田和在稻田里弯腰忙活的农人。南风习习,稻子快要熟了!
农民在田里忙上忙下,撅起屁股弯着腰,在田里蹲行,这头蹲到那头,像条断了脊梁骨的狗。太阳放肆地喷着烈焰,脊背上仿佛悬着一个火炉。泥土的气息被暑气一蒸,蹿入鼻孔,让人窒息。
朱由校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体验生活的时候帮农民干过,随行的锦衣卫们都要吓傻了。仅仅是很小的一块稻田就让年轻身强力壮的皇帝焦头烂额!
现在粮食税收不均,赋役不均,再加上小冰河期,农民种地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朱由校清丈田亩更多的是为了掌握真实的土地数据,而非多收农业税。皇帝要让农民有更多的生产剩余,为灾荒对农业的打击做准备,以免引起大饥荒,导致华夏的天崩地陷。
那么既然农业税不能多收,那就只好从商业税开刀了。皇帝首先整顿的是有固定店铺的坐商铺户。
根据微服私访的经验,朝廷有所谓“铺户当行买办”之制,规定各行铺户必须轮流义务当差,替官府采办货物。办货的钱表面上由官府发给,但实际上,往往并不给足,到底给多少,那就得看当官各人的品行而定,其间伸缩性很大。不足
的部分,照例就由各行当值的铺户自己补足。
铺户们畏惧官府的势力,只有忍痛认赔。这个制度施行多年,把铺户们逼迫得叫苦连天。有办法的富商,就设法投靠官府,逃避差役;没有办法的中小商人,往往被弄到倾家荡产,甚至还有卖儿卖女、投河上吊的。铺户们不堪重负,联合起来实行罢开市场的事件也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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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针对此点积弊,下令禁止官府强制铺户买货。这一道命令是发往全天下的。最先反映的自然是北京城。五城兵马司的捕快要配合户部的吏员查清京城有多少铺户。
就在这时,巡城御史杨涟抓到一伙儿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向上报告给皇上。这篇上疏说有一个捕快与人贩子私通作案。
昨天有人报案,说家里丢了孩子。杨涟开始调查此案,也是他细心,今天上午看到分管该胡同的捕快形迹可疑,早早就离开衙门。他带着几个人跟了上去查看。为什么怀疑专管当地的捕快呢,因为最近五城兵马司管理治安非常严格,人贩子很难在这时作案,除非有人里应外合。
这个捕快看上去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生得虽然白净,但身形俱小,嵌在扁平额头下的一双小眼睛,圆圆的,两颗黄豆大的眼珠子渗进不少黄色。此时他穿了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夏布直裰,脚上蹬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手上还玩着一把折扇,偏是他走路不老实,一蹿一跳的,一看就知是一个没有四两正经的白浪。
到了一条僻静的胡同,这个没正形的捕快进去了一间宅子,杨涟趴在门外偷听到孩子的哭声。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这伙人抬着一个大麻袋出来,这时杨涟带着捕快上去问询。这伙人一见到官差掉头就跑,杨涟大喊抓贼,他派捕快去追把那个叛徒抓住了,杨涟把麻袋解开,里面是被迷晕了的孩子。
孩子被顺利救出,杨涟通过那个叛徒审问出其他的人贩子,原来这个孩子家是个财主,这伙罪犯想绑架孩子要绑架费,不给钱就撕票。按理说应该结案交差了,但事实上并没有。
须知京城的治安,原由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和东厂三家共同负责。锦衣卫、东厂是直接由皇帝控制的警探、刑狱合一的组织。唯有五城兵马司是政府系统的警事机构,管辖着京师城中的一百二十多个巡警铺,负责京师巡逻治安,接受民众报警、追捕和缉拿案犯。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堂上官,就是巡城御史。
这个私通劫匪的捕快叫王大沉,然而记录该巡警铺捕快的名册没有他的名字,有的是叫刘金。杨涟仔细调查才知道,这个王大沉是崇文门一
带喜欢惹事生非的泼皮恶少,平时就偷鸡摸狗不做好事。刘金是该地巡警铺的本兵,上个月得病死了。
按洪武皇帝定下的规矩,各军卫的在籍军士,分本兵和流兵两种,本兵采用世袭制,父死子替,代代相传,而流兵则随时召募。本兵每月禄米两担,较流兵高出一倍还多。
这刘金世袭本兵,膝下无子,人一死等于报了绝户。按例要上报到五城兵马司衙门注销军籍,但上司想吞占刘金的禄米,便大胆让认识的王大沉顶替了,言明刘金的禄米各得一半。王大沉爽然答应。然而,没想到王大沉贼性不改,居然做出绑架孩子这样罪恶的事情。刚上任还不到一个月就被揭发了。
说白了,就是杨涟查清楚了一件绑架案,又顺便查出来一个吃空饷的。皇帝看了上疏之后,特地召见了杨涟。
“杨涟,你这次做得好。朕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巡警铺档头,就敢大着胆子吃空额,那么京师三大营,总共有十万兵士,生老病死该有多少空额吃?单是五城兵马司管辖的一百二十个巡警铺,一个巡警铺吃一个空额也有一百二十个。每月一个人一担米二厘银子,合起来一年是也不少。国库空虚,一半是奢侈浪费,还有一半是被这些蛀虫吃掉了。”
“陛下不要动怒,臣已经严查这些吃空饷的硕鼠。”
“好,杨涟,你手下那些巡警铺要一个个查证。查出多少惩处多少,一个也不叫漏网。”
“是,陛下。”
“好,杨涟,你既为官清白,就大胆按朕说的去做。你要抱定决心,宁可把一百二十个档头换光,也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惩治贪墨,就从你五城兵马司做起,做好了,朕升你的官。做不好你就别怪朕无情,我肯定要挥泪斩马谡。”
皇帝一席话恩威并施,斩钉截铁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杨涟哪敢怠慢,硬着头皮去把五城兵马司的黑底全揭出来。
朱由校处理完公务之后,觉得身心俱疲,除了心烦就是意乱。晚膳过后,在乾清宫,朱由校召云嫔赵环来侍寝。
这个赵环是在宽阔的塞外草原长大的,一开始到了紫禁城还觉得有些好奇有趣,呆久了,就觉得闭塞。她觉得这里没有生机,只有风铃的响声和鸟的叫声能带给她一丝人间的感觉。连空气都好像是凝固的。风流的朱由校喜欢赵环的青春野性,将身体的每一点每一滴都给了她。
尽管云嫔还没有完全适应大内的生活,她也知道皇帝临幸她之前是意气风发的,而临幸过后,意气风发的就是云嫔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