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看完弹劾孙承宗的奏章以后,心中一团怒火在燃烧。内阁首辅在皇帝微服私访期间做的这些事,都是在事先征得朱由校同意的。有很多事情是朱由校交给枢辅的任务,比如说招募新兵,加强训练,扩充军备,严防国内奸商走私物资给后金。而今孙首辅的这些功劳却变成了他谋反的罪状。不过看到这些奏章,朱由校也确实觉得在明朝的政治体系下,内阁首辅抓军权确实有些敏感,尽管是皇帝授权。
面对着这个尴尬的局面,朱由校先是安慰孙承宗:“先生,最近辛苦了。朕出巡山东这三个多月,你管理朝政管得很好,天下安稳,这是一份功劳。”
“回陛下,臣没有功劳,臣只是谨遵圣喻而已。臣年老体弱,希望陛下能准许我辞官回乡。”
“先生不要受那些卑鄙官僚的影响,不要轻易退缩。你明明知道,朕需要你的辅佐,朕怎么可能让你辞官呢。”
“臣面对他们的指责,百口难辩,何况臣只有一张嘴。”
皇帝翻看了几份奏章,他发现有已知的东林党人的姓名。朱由校觉察到这可能是党争的开始,东林党内部有人想借此升官发财,这个事情要好好调查,说不定能揪出一条大鱼。为了慎重起见,他询问孙承宗对此事的看法。
“先生,你希望朕如何处理这些恶意诽谤的朝臣?”
“回禀陛下,臣以为真的对他们进行严厉处置的话,会阻塞言路。如果陛下还想重用臣的话,圣上可以写一道诏书说明臣在皇上外出之时执政没有过错,这样臣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轻易地饶过这些伪君子,太委屈先生了?”
“陛下言重了,受不了委屈还当什么内阁首辅。”
“行,目前就这样办吧,不过这些居心叵测的乱臣,朕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先叫司礼监的王安紧急发一道诏书,说朕巡游完毕,现在已回到紫禁城。然后礼部尚书袁可立,你写一份票拟说明孙承宗这几个月的功绩,在傍晚之前送到司礼监盖章发出去。”
“是,陛下。微臣一定如实表彰枢辅的任劳任怨。”袁可立应声答道。
“你们都退下去做事吧,朕旅途劳累,要休息一下。”
“是,陛下,臣告退。”二人应声答道。
孙承宗和袁可立退下以后,皇上回到乾清宫休息。朱由校先是在宫人的伺候下,沐浴洗去一身的辛苦与疲惫。朱由校靠在澡桶的边缘上,慢慢回忆起微服私访时发现的问题。皇帝不是不知道做事,他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但又不可能一次性做完,朱由校准备分出个轻重缓急依次来做。
在皇上深思国事的时候,在皇帝返京的同一天,雄伟壮丽的北京城来了两位官员,他们年龄不同,官职不同,但他们都是有
政治抱负的人物,他们都希望出人头地,在官场上更上一层楼。
年纪较大的这位官员来自浙江乌程,他叫温体仁,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温体仁本来是南京的官员,他是詹事府少詹事,职责是掌南京翰林院事。但因为即位仅仅一年,皇帝就以贪污罪名处死不少官员,京城出现了官员短缺一时供应不上,就从南京调官员来北京,温体仁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温体仁今年已有四十八岁了,在南京的官僚里头,他以清廉和能干而著称,他从不收受贿赂,不管多么复杂琐细的文件到他手里头都能快速解决。但是在处理朝廷公文方面,他是效率奇高的行家里手,但是在具体的行政事务上,他没有实际操作能力,毕竟他没当过地方官僚,也不是在边疆的战火氛围中长大,温体仁只是一个精通文墨的老翰林而已。
老翰林对自己的官职并不满意,他的理想在内阁。温体仁的特殊心计能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无法用高深的概念、抽象的理论来解释社会,但能凭直觉感受到人际关系的真谛,现实感要远远超过那些风雅的书生。温体仁不愿意跟士大夫们去烟花脂粉之地喝酒作诗,因此他在南京这些年遭到了同僚的冷落。他对人性之恶有着切肤之痛,以毒攻毒、以恶制恶成了他的人生信条。温体仁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得到皇帝信任的机会。
年纪较小的这位官员来自广东东莞,他叫袁崇焕,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对于当了十三年举人的袁崇焕来说,这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机。近三十年的苦读与家庭供养,终于自平民而致仕宦。袁崇焕的第一个职务是福建邵武知县,今年他来京城朝见皇上。他很幸运,袁崇焕得到了御史候洵的赏识与推荐。
袁崇焕身材短小精悍,肤色较暗。作为一个三十七岁的下级官员,他自信、胆识过人,有时甚至显得狂妄和目空一切,终生对于权力与荣誉的追求是个人的激情所致,这是袁崇焕固有的习惯。在讲究班次、资历的王朝政府中,屈在下层的官员能脱颖而出,在于捉住契机而敢于冒险。如今正是明朝的多事之秋,袁崇焕以熟读兵法自傲,他和那些懦弱胆怯的文官很不一样,他想在战场上建功。
这两位官员对未来有美好的憧憬,但目前来讲,他们的事业还只是镜中月水中花。皇帝从济宁带过来的阎应元已经住进了京军营房,穿上了崭新的盔甲,把坚固的护臂套在胳膊上面,戴上了六棱铁头盔。这是京营哨长的制式防护装备,阎应元初来乍到就当上了哨长,大约管一百五十个步军士卒。
阎应元在京营的大铜镜面前照来照去,他看到自己威武挺拔的身影,很是高兴。作为一个关系户,哨长阎应元需要实实在在的战力来让底层的大兵服气。来到京城的第一天,他顾不上休息,在京营接受体能上的测试。
测试的结果非常不错,阎应元能把四百斤的石头举过头顶,他射箭百
发百中,负重跑的速度在全军中名列前茅。他唯一需要的是训练骑术和练习火器的使用,以及熟悉军营的规章制度。
皇帝并不是独自回来的,他在泰山花了一千两白银为妙兰、妙蕙两位道姑赎身,并带到了紫禁城,安置在后妃居住的启祥宫居住。这两位道姑和铁冰之铁媚父女俩是在济宁,朱由校与河道总督左光斗对话时,才知道面前的这位贵人就是大明的真龙天子,这二位道姑自觉撞了大运。
朱由校回到乾清宫,他先是用午膳,然后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办公。皇上在这里召见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刘若愚和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他将弹劾孙承宗的奏章交给刘若愚,皇帝下令骆思恭协助刘若愚调查写弹劾奏章的每一位官员,要调查清楚他们的籍贯、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调查完毕以后,尽快向皇帝汇报。两人领命退下去调查。
天子依旧待在暖阁里,他把微服私访的心得整理在纸上。朱由校先把问题写出来,然后再加以分类,比如说土地问题、吏治问题、海贸问题、私盐问题等等。写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傍晚,礼部尚书袁可立把写他的关于为内阁首辅辩解的奏章送给皇上审核,主要内容就是论述了内阁首辅在得到圣上授权以后,对朝政的管理没有丝毫的问题,论证了孙承宗谋反一事纯粹是子虚乌有。朱由校看完以后盖上他的大印,作为诏书发布出去。
晚上,朱由校到坤宁宫和皇后张嫣一起用膳,为了庆祝巡游归来,特地准备了九道菜的大宴。皇帝当政以来,厉行节约,每顿饭只是四菜一汤,九道菜已经可以说是大宴了。九道菜摆在席上,异香馥郁,菜品新鲜。
小皇后张嫣今天上午就知道皇帝回宫了,这两个多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真的害怕皇上一去不回。然而皇上一回来就忙着国事连后宫的门也没迈进一步,张嫣到了晚膳才与朱由校见面。帝后二人对面而坐。张嫣鼓起勇气把她的想法跟皇上讲:
“皇上,您可否记得正德皇帝下江南的事?”
“正德皇帝下江南发生什么事了?”
“下江南回来时,在淮安的清江浦,正德皇帝在运河西岸的积水池泛舟。正当兴高采烈的时候,不料船翻了个底朝天,这位大明天子竟然落水,左右侍臣一齐争抢入水救护,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把正德皇帝捞上岸。受到冷水的刺激和落水的惊吓,正德皇帝就此染病,身体一蹶不振,直至病死。”
“皇后对朕有什么看法,直说就好了,不必拐弯抹角的。”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希望皇上以史为鉴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朕知道微服私访确实有些风险,但是这朕作为一位君王的决定,是为我大明江山的长治久安。皇后应该理解,而不是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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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