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元年,九月十三日。皇帝到皇极门临朝亲政。
今日,皇帝给已故皇祖母孝端皇太后、孝靖皇太后上谥号,颁布圣旨,昭告天下。
皇帝下令逮捕杨镐、李如柏,罪名分别是指挥无能和临阵脱逃。
吏部尚书周嘉谟昨日上奏本推荐左庶子孙承宗入阁,皇帝采纳了他的意见,上朝时封孙承宗为文华殿大学士,即日入阁,不得耽误。
“微臣孙承宗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孙承宗当朝下拜谢恩,众文臣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孙爱卿,平身吧。”皇帝坐在高台御座上喊道。
“微臣还有一事要启奏陛下。”
“只要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孙爱卿可直抒胸臆。”朱由校揣着明白装糊涂,语气好像不知情似的。
“微臣请陛下开经筵,对圣上学贯经史,通览治国之道有好处。”
“朕准了,在本月的二十日,就在文华殿开经筵,就由你孙承宗做朕的讲师吧。”众臣中的聪明人大概猜出来皇帝和孙承宗早就商量好了,在御门听政上来演这出戏。
大明天子的一系列操作都给朝臣们一种雷厉风行的印象,毫无优柔寡断之态。
今天上朝时,东林党对方从哲的弹劾并没有停止,虽然惠世扬被重重批评,但是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他的说法太过火,皇帝的态度是不认可方从哲。
东林党的智囊汪文言认为现在惠世扬可以休息下,最好东林党的头面人物都不要上疏弹劾,让下层官员连续弹劾,弹劾的主要内容就是方从哲私交内侍、没有作为。这两条都是事实,皇上也不好反驳。另外弹劾的口气要温和一些,目标就是让方从哲回家养老。
皇帝对批方从哲的奏疏留中不发。虽然如此,方从哲自己心里一直打鼓,皇帝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方从哲宦海生涯几十年,他一直处在政斗的漩涡,哪能看不透这里面的伎俩。大凡对手要想扳倒朝中某位重臣,必欲先让级别较低的言官写一份弹劾折子上呈御前试试风向。如果圣意反对,则不过牺牲了一个马前卒。如果圣意犹豫,则让级别稍高的官员题折再上;若圣意仍是不决,则再让高官上折,直至目的达到方鸣金收兵。
现在陛下是在犹豫还是另有所图,方从哲想得头都大了都想不明白。现在唯一的信号是皇帝要重用孙承宗,方从哲知道孙承宗与东林党人交情不错,但是孙承宗是个识大局顾大体的能臣,他不会支持党争。
方从哲在内阁苦苦思索着,皇帝前往文华殿和大学士孙承宗、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和其他几个太监谈经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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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上午,但是整个大内悄没人声,白晃晃的阳光映照着文华殿黄色琉璃瓦的大屋顶,再反射到周围的花丛秀树,愈觉葱翠炽亮。砖道上,偶尔有巡街内役走过,都经过严格训练,步子不疾不徐且无多大响动。
这会儿沿着文华殿侧花圃前行,林荫夹道清风徐来,特别是当他看到满园子的鸡冠、蜀葵、凤仙、玉簪、十姊妹乌斯菊等都在争奇斗艳逍逍遥遥地开放,朱由校不觉有了一种樊鸟出笼的感觉。他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提起小腹作了几次深呼吸,顿时又觉得精神气儿格外地旺了起来。
皇帝到了文华殿的御座上坐好,他听精通礼制的王安讲经筵的规矩。
经筵,就是给皇帝进讲经书。之所以加一个“筵”字儿,该因讲完书后,皇上一般都要给讲官及陪侍大臣赐一顿丰盛的酒宴。
这顿饭同平常的赐宴不同,不但参与的臣工可以吃,他们还可带夫人前来同吃,甚或轿夫侍班,都可以入席。不但可以吃,还可以拿,不但可以拿食品菜肴,还可以拿餐具酒器。京官们有一句口头禅叫“吃经筵”,莫不引以为幸事。因此,举行经筵,在君臣两方面都是大事。
自永乐皇帝以来,历代皇上的经筵,每年举行春秋两次,春二月至四月,秋八月至十月。每月大讲三次,逢二进讲,称为大经筵;每天还有日讲,称为小经筵,已成定制。
大经筵最为隆重,每次进讲官两名,一讲四书,一讲经章。讲本都得提前写好,由内阁审阅后再转付中书缮录正副各二本,先一日送进司礼监呈至御前。
经筵循例都在文华殿举行,皇上出经筵的头天晚上,文华殿内宝座地面之南,左右各设金鹤香炉一只,左香炉之东稍南,设御案讲案各一,皆西向。案上各置所讲之书稿,压以金尺一副。
经筵之日,除近侍内官及讲官外,一应勋臣及内阁学士、六部尚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鸿胪卿、锦衣指挥使及四品以上写讲本官都要陪侍参加,都要穿绣金绯袍,这是一等的。二等者是展书翰林、侍仪御史、给事中、序班鸣赞等官,都穿元青绣服。
卯时三刻,皇上从乾清宫起驾,一路鸣鞭,由二十名大汉将军导驾至左顺门。皇上于此更换朝服,然后再入文华门进文华殿。这一路上,都有先期到来的参加经筵的官员跪迎。
皇上入殿之前,先有四十名金瓜卫士进去,负东西墙而立。皇上升座后,众官员在鸿胪寺鸣赞官的引领下依次入殿序班行礼,然后各就各位。这时候鸣赞官唱:“进讲官出列——”,进讲官站出来,鸣赞官又唱:“展书官出列——”,展书官出至地平,膝行至御案前,展四书讲章……
朱由校听得脑袋都大了,皇帝读个书还那么多的繁文缛节。王安这时又叫尚衣监的胡公公来讲衣服穿着的事,他的娘娘腔嗲地出奇:
“奴才管的是万岁爷的穿戴,万岁爷出经筵,按规矩得穿衮冕玄衣裳。这套章服的规格,嘉靖八年就定下了。头上的冠制是圆匡乌纱帽,顶上有覆板,长二尺四寸,宽二尺二寸,玄表朱里,前圆后方。前后各七彩珠玉十二旒,用黄赤青白黑红六色玉制成玉珩、王簪,导以朱缨,遮耳处则用两颗蜜枣儿大小的祖母绿大玉珠,这是帽子。再说衣服,底色是玄色,底色
上头还得织出六色来。日月在肩,各径五寸,星山在后,龙华在两袖,长不掩裳。章裳是黄色,七幅。前三幅后四幅,连属如帷。上头的刺绣也是六章,分作四行,火宗荇藻为二行,米黼黻为二行。中间用单素纱做衬。领是青绿领,织黻文十二道。蔽膝与裳色一致。上绣龙一条,下绣火二道,系于革带。革带前用玉,后无玉,以佩绶系而掩之。朱袜赤鞋,黄绦玄缨,结圭白玉。玉上刻山形……”
“好了好了,”朱由校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便打断了胡公公的话,“这套章服怎么承制,你依规矩就是,你只需说,这套衣服要花多少银子?”
胡公公咽了口唾沫,他很遗憾不能把话说完,抖不出肚中的学问,这会儿舔了舔嘴唇,答道:
“回万岁爷,光那两颗大祖母绿宝石,就得八千两银子。”
“一套制下来呢?”
“两万两银子。”
“那朕直接穿万历皇帝爷经筵的章服不就行了吗?”
“回陛下,万历皇帝爷听经筵的时候还是垂髫少年,他的章服太小,陛下您穿不下。”
“把朕上朝的章服改一改吧,大祖母绿宝石在大内仓库中找一找,没有就算了。”
“万岁爷,这是不是太寒酸了,显不出皇家的气派啊。”
“不寒酸,朕向来是勤俭持家,不喜奢侈。就照朕说的办。”
王安看衣服的事已经敲定,他又叫钟鼓司刘公公来讲事。刘公公有些拘谨,他说道:
“万岁爷出经筵,摊到奴才名下的差事,就是朝乐。第一次大经筵,得用大乐。须得乐工四十六人。分工是引乐二人、箫四人、笙四人、琵琶六人、箜篌四人、杖鼓二十四人、大鼓二人、板二人。这四十六名乐工的穿戴,都是戴曲脚幞头,穿红罗生色画花大袖衫,系涂金束带,脚上是红罗拥顶红结子皂皮靴。乐工的训练,昨日就已开始,只是有些乐器得添置,还有那四十六套行头,也得赶早儿备下。”
“这个要花多少钱啊?”皇帝又问道。
“回万岁爷,大概一千两银子左右。”刘公公回答道。
“这个还行,还有什么要花钱的安排?”
王安又把值殿监的王公公找来了。王公公也不绕弯子,开口就道:
“文华殿里的陈设,凡该更新的一律更新,奴才查点了一下,大部分物件库中都有备件。但需重做的也有四件。一是御案,这得用黄梨木,四角包金;一是讲案,也是用黄梨木,四角包银;还有就是金交椅、金脚踏,金交椅承祖制,奴才不赘言。金脚踏高一尺二寸,宽两尺,长三尺,这两样都得用纯金。”
“金交椅和金脚踏都换成木头的。着手去办吧。”皇帝下令道。
孙承宗一直在文华殿里没吭声,皇帝给他的震撼很大,他开始觉得这个国家要真正转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