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听了皇帝的话以后,心里一惊。明宫三大案的事,皇帝对他还是有意见的,事到如今,不如急流勇退。方从哲跪下请辞:“启禀陛下,老臣年事已高,体力已衰。对朝中大事小情无能为力。执政多年以来,身无寸功。请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
皇帝走下台到方从哲面前将他扶起,安抚说:“老臣切莫心寒,切莫轻言告老还乡。大明社稷还需要你继续操劳呢!”方从哲听见皇上这番话,老泪纵横。
朱由校转身回到御座上,面对群臣对红丸案做一个总结:“先皇身体虚弱,为万历皇帝爷爷的丧事劳累哀毁,用错猛药导致先皇英年早逝。崔文升和李可灼皆是庸医害人,他们虽无弑君之过,但有弑君之实。朕现在下令处死他们二人,今日西市开刀问斩。好了,就这样吧,今日早朝结束。”
“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依次退下。朱由校气呼呼的回到乾清宫。
朱由校生气的原因是朋党之争。在明末的朋党之乱中,士大夫的品格整体堕落,乡愿之风流行,狂狷之气恨少。朋党政治严重毒化了政治空气,士大夫囿于风会,哪里有精力挽回一个清明的朝廷政局。最终如鱼烂土崩,断送了大明江山。南明政权弘光、隆武、鲁王、永历依然卷入党派之纷争,相继覆亡。
方从哲其实并不是朱由校心里内阁首辅的最佳人选。只要牵扯到党派的人,都不是当内阁首辅的材料。今日朱由校本来想让方从哲离职,但是又考虑到内阁中没有适合当内阁首辅的人选,他不能下抉择。
突然,朱由校想到了一个人。他对刘时敏说道:“咱们朝里有没有叫孙承宗的官员?”
“回万岁爷,孙承宗是左春坊左庶子,是正五品官,在文华殿左庑官署办公。”
“刘时敏,这个左庶子是什么官啊?”
“万岁爷,左庶子是专门负责给太子讲读的老师。”
“那孙承宗现在算是闲职,没事可做。”
“对,万岁爷!”
“你传他过来吧,朕要在中极殿召见他!”
中极殿是位于外朝三大殿中间的宫殿,相比前面的皇极殿和后面的建极殿,它的体量最小。中极殿的平面呈正方形,前后石阶三出,左右各一出。殿四周出廊,面阔与进深各三间,单檐攒尖顶,上覆黄色琉璃瓦,铜胎鎏金宝顶,金扉锁窗,很像一座方形大亭。因为面积较小,中极殿比较适合皇帝单独召见某一个大臣。
左庶子孙承宗来到中极殿面圣,行跪拜大礼。皇帝叫他免礼平身,朱由校仔细端详了这位名臣的相貌。
这是年纪约六十岁的壮汉,他身穿绣着白鹇补子的五品青色官袍。孙承宗相貌威武,鼻直口正,铁面剑眉,胡须张开如戟;身材欣长,器宇凝重,腰背挺直如剑。像武夫多过像书生,像将首多过像文官。
“这位是孙承宗吧,先皇在世时曾经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熟悉边防军政,可堪大用。”
孙承宗听得有些疑惑,他的确给朱常洛当过太子讲读老师,但他们从来没交流过边事。
“回陛下,微臣确实了解边事,毕生所愿就是为国家扫定祸事,天下太平。”
孙承宗声音浑厚而有力,余音仿佛震动着墙壁。
“既然你懂得边事,那么朕有些问题要问你。你可要直抒胸臆。”
“请陛下问话,臣尽其所能作答。”
“你对萨尔浒之战中,杨镐分进合击、四路会攻敌巢赫图阿拉的谋略怎么看?”
“回陛下,微臣以为分进合击的战法并没有错,从后勤和指挥上看,近十万大军聚集于一路是不可行的。如果严格的约期行进,每支军队在规定的期限到达规定地点,就可以形成包围了。奴酋所谓的‘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打法是没有胜算的,即使他能痛击前来的每一路明军,只要他跳不出包围圈,东虏就死定了。”
“各路明军没有约期前进吗?”
“回陛下,根据前线逃回来的溃兵的报告,各路明军没有统一步调前进。比如说西路明军主将杜松违反军令,带着部伍提前出发了。在万历四十七年的三月初一,杜松所部抵达萨尔浒,中了三万后金骑兵的埋伏。杜松面中一箭,落马而死,西路明军被打的大溃散。”
“杜松所部有多少兵马?”
“回陛下,大约三万大明将士。”
“杜松也是三万人,鞑子也是三万人,难道鞑子真的就如此骁勇善战,远胜我军?”
“回陛下,杜松带的都是辽镇官军,他们喜欢轻敌冒进、野地浪战,一向认为使用火器是无勇,使用战车是迂腐。火器是大明长技,旷野列阵作战战车是核心。而杜松将军非常轻敌,他竟然肆无忌惮地脱掉战袍,裸上身骑着马,率领部分骑兵抢先渡河,后面的车营没有跟上。”
“杜松为什么要抢先渡河?”
“回陛下,杜松敢于带着骑兵脱离车营单独行动,他是沿用对鞑靼人的捣巢战术,以速战速决的方式把对手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套战术打鞑靼管用吗?”
“回陛下,鞑靼诸部是一盘散沙,长期互相倾轧、各自为战。这些游牧队伍以骑兵为主,很少强攻明朝的大城镇以及尽量避免旷日持久的硬仗,他们只是乐于抢掠,没有扩张的野心。”
“那奴酋所带领的女真军呢?”
“鞑靼属于游牧民族,在塞外过惯了居无定所、逐水草而生的日子,善于在草原上流动作战,经常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女真人属于渔猎民族,很多部落散居于关外的山区,有固定的地盘,擅长山地战,因而山区的各个城寨也成了频繁作战的地点。奴酋统一大部分女真以后,掌握了多个兵种,经常出动步、骑兵协同作战,在云梯、楯车等器械的配合攻击敌人坚守的据点,并不惜代价死磕到底。”
“怪不得,这么快的时间内,我大明就丢了抚顺、清河、开原和铁岭等城池。”
“杜松的军队缺点不止于此,奴酋的狡诈不止于此。据报告,杜松的将士们刚开战时气势不错,在混战中取得了一些战果,但随即暴露出了军纪不严的缺点,将士们纷纷争割死者的首级,以此作为凭证而待战后领功受赏。一个敌兵倒下,竟然有十余名明军骑兵下马争夺,场面混乱不堪。这时,奴酋指挥女真兵反扑,以破竹之势纵横驰奔,击破杜松的部队。杜松本人身中十八
箭,致命伤是脑袋被射中。”
“这么说东虏大军曾经集中多位弓箭手专门射杀杜松,奴酋的确作战经验丰富,他肯定是要求部下在作战时专打对手的统军将领。”
“皇上圣明洞鉴,奴酋之狡诈正如陛下所言。”
朱由校看孙承宗讲了这么多句话,口干舌燥得声音有些嘶哑。不过他一直笔直地站着,身形没有一丝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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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进忠,你给孙先生搬一个绣凳,再搬一张书案来,再端一壶茶水来给孙先生解渴。”
魏进忠带着几个小火者拿了书案、绣凳和茶壶茶杯恭恭敬敬地放到孙承宗面前。
孙承宗受宠若惊,他字稚绳,是北直隶高阳人。刚开始是县学生,在边郡当教书先生。来往于飞狐、拒马之间,一直前往白登,又从纥干、清波旧道南下。孙承宗实地调查过明朝边防的形势,从而对军务很是了解。
万历三十二年孙承宗赴京科举,他考中进士第二名,也就是榜眼,在那一年授官编修,晋升中允。然后又升到詹事院当左庶子,给当时的皇长子朱常洛当讲师。现在的大明天子朱由校称他一句“先生”,这是莫大的殊荣。孙承宗在心底里问自己,他终于要在仕途上飞黄腾达了吗?
孙承宗再次跪谢,称:“臣未立尺寸之功,不敢受君王如此之殊遇。”
这对明朝后期的大臣来说的确是殊遇了,万历皇帝几十年不上朝,连内阁首辅都很难见到他,就更别说一起喝茶了。
“先生起来吧,喝水喝水。”
孙承宗开始坐下品茗,果觉清香爽口,每次只呷一点点就觉得满嘴留香。
“好茶,好茶!”孙承宗赞叹道。
“孙先生,萨尔浒的其他三路明军结果怎么样了?”
“按之前的谋划,北路明军主将马林率领大约两万兵马,他应该在三月初二跟杜松一起抵达二道关,结果他三月初三才到达二道关。此时,杜松所部已经被彻底击溃了。此时奴酋集中全部主力,迅速击败了马林所部。三月初四东路明军主将刘綎率领一万五千士卒才与女真的小股军队遭遇。奴酋派遣间谍冒充杜松的部下前去刘綎部,伪称杜松部告急,催促刘綎前进。刘綎误认为杜松已进逼赫图阿拉,遂命全军疾行。结果中了后金军的埋伏,东路明军战败,刘綎力战身亡。自此萨尔浒大败的结局已经不能更改。”
“还有南路明军呢?”
“南路明军主将是李如柏,他率领三万大军,行军缓慢,至虎栏关就按兵不动。虽然经略杨镐在得知杜松和马林两军溃败后,立刻命令刘綎和李如柏回师,但刘綎还没得知撤军的消息就被后金击溃了,而李如柏一直观望不前,虽被少数后金部队骚扰,但仍能保存实力退回防线。”
“朕明白了,哎,朕听你孙先生的意思,你好像对杨镐有所袒护啊!肯定得多,批评的少。”
“回陛下,臣只是据实回答对萨尔浒的看法,臣并不认可杨镐。”
“那杨镐在你心中是什么样人啊?”
“抗日援朝时,日本的手下败将;经略辽东时,乱杀边民的兵痞。专门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