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虎的主人,老太监怅然若失噤似寒蝉,在桌子上扔了五两碎银子,反剪起双手,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这场斗促织的赢家,黑寡妇的主人身边围着十几个宫女欢呼雀跃起来。她们把碎银子分为两半,一半归赢家,另一半归赢家的小姐妹们。朱由校看着看着明白了。
【原来他们是在赌钱啊。】
想到这里,朱由校仔细打量了这位得胜的姑娘。她十六七岁年纪,眉如新月,肤如凝脂,别了一个高高的发髻,一朵殷红的玫瑰斜插其上。这是他在大内见过的最美的宫女。
“这位宫女,你赢的赏钱为何分给其他人啊?”皇长子发问。
“回殿下,婢子需要凑足五两银子的赌资才能与人斗促织,奴婢自己的钱不够,全靠姐妹们帮忙。”
“原来是这样,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殿下,奴婢叫张织月,弓长张,织女的织,月亮的月。”
“你是哪里的宫女啊?”
“奴婢是服侍刘太妃的宫女。”
刘太妃是万历皇帝身边最早的妃嫔之一,今年已有六十四岁了。
皇长子还想继续问话,太监魏进忠提醒道:“小主子,天色已经晚了,咱们应该回慈庆宫了。”
朱由校往外一望,太阳已经落下山了,天已经黑了。
“我们回去吧。”
刚进慈庆宫的大门,太监刘时敏在门口焦急地等候,看见皇长子前来,他立马高声喊道:
“殿下,快点去皇上的寝宫吧,大事不好了,陛下晕倒了。”
“什么,父皇晕倒了,父皇生病了吗?”朱由校装作担心的问道。
“是啊,殿下。皇上今天下午就龙体欠安,已经找医官陈玺等人入宫诊病了,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让我找你急速回宫见圣。殿下快回去吧!”
朱由校马上回皇帝寝宫见驾,进入殿内,未及叩拜,先看视仰卧在榻上的泰昌皇帝,只见朱常洛头缠杏黄色软缎折角头巾,身穿白色绛纱睡袍,时当夏秋之交,但在齐肩以下还盖着厚被。西李在旁边侍奉汤药。
“校儿,你来看父皇了。”朱常洛虚弱的对朱由校讲话。
“拜见父皇,父皇您身体怎么样了?”朱由校这才反应过来,行叩拜大礼。
“免礼平身,父皇身体不太舒服,太医都不中用,也没开出什么好方子来。你最近在做什么呢?”
“回禀父皇,儿臣最近在宫中读书。”
“读书好啊,读书好。你回去吧,父皇要休息了。”
“父皇好好休息,儿臣告退。”朱由校离开了乾清宫。不久,先帝的爱妃郑太妃来到乾清宫拜见皇帝。朱常洛听说是她,心有不悦,但他性格软弱还是见了。
“拜见陛下。”郑太妃向朱常洛行礼。
“免礼平身,太妃找朕有何事啊?”
“哀家希望陛下能像神宗皇帝遗诏那样,册立哀家为
皇太后。”
“这不太合适吧?”
“皇上,有什么不合适的,太妃是先皇下遗诏要封为皇太后。按照遗诏办,不就是向天下人表示自己的孝心吗!况且前几天郑太妃还给陛下送了八个美女呢,即使以前有什么隔阂,现在也该烟消云散了吧。”朱常洛身边的西李突然发话道。
朱常洛是一个很容易听枕头风的人。他决定把这个事情推到朝会上去处理。
“那好吧,朕会在朝会上宣布册立太妃为皇太后。太妃你还有别的事么?”
“陛下,哀家还有一个请求。哀家建议陛下立李娘娘为皇后。李娘娘端重、美丽、性格刚直、遇事严明,又陪伴陛下那么多年,是立为皇后的最好人选。”
“这个我在考虑考虑吧。”
西李还想和皇帝撒娇,朱常洛说朕要休息,温言细语的把她劝走了。朱常洛虽然说自己休息,实则不然。尽管身体虚弱、大病在身,他还是服用壮阳之药强撑着找了两个美女来服侍他,否则就一刻也不能入眠。
次日,是万寿节,是皇帝的生日。本当隆重庆祝,但是朱常洛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了,因病传免,仅派官祭祀明成祖长陵等陵。
八月十二日,皇帝带病到文华门视朝。
群臣一见皇上的病容,皆大骇。想当初,皇上登基的时候,步履稳重,满面春风,身体健康。现如今,圣容顿减,体态消瘦,精神萎靡不振。
“众位爱卿,朕今日有一件要事,先皇临终前曾命我封郑贵妃为皇太后。今日大家议一下皇太后册封典礼的具体日期吧。”
听皇上说完,礼部侍郎孙如游,立刻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他大声讲道:
“陛下,万万不可封郑贵妃为太后。以元配的身份被册封为皇太后,这符合典章制度;以嫔妃的身份被册封为皇太后,是根据后妃生下皇长子的大义。所以以往历朝历代,每个君主都有他宠爱的嫔妃,但最终以回避宠爱之名而未有册封嫔妃为皇后的事。郑贵妃贤惠而又通晓礼仪制度,不按着名分册封郑贵妃,一定不是她心中所愿;将此事载入史册,传之后世,流毒无穷啊!再说,册封太后是先帝的失言,将先帝的失言公布于天下,非为孝也。《中庸》称达孝为善继善述,义可行则以遵命为孝,义不可行则以遵礼为孝。臣不敢奉命。”
朱常洛心想幸好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讲,要不然还真的不好拒绝郑太妃的纠缠。
“礼部侍郎这番话真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就做定夺了,郑贵妃封太后的事就停了吧。”
“皇上圣明!”大臣们齐声说道。
下朝以后,皇帝静养,太医院每天都派太医为他看病。朱常洛的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加重了。
八月十四日,皇帝知道自己身体病重,下诏令“册立朱由校为东宫太子,在下月初九举行典礼”。这一日,崔文昇带着药来拜见皇上。
崔文昇原来是郑贵妃宫中的亲信太监,常洛即位后,他被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御药房太监。
“陛下,奴崔文昇给您老人家治
病来了。”
“太医院每天有两位郎中在这里当值为朕治病,须臾不得离开。你来作甚?”
“陛下,太医院的郎中,十个倒有九个是药呆子,开出的汤头吃不死人,也救不活人。京师向来有句谚语,道的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这四句话专讽刺名实不符。所以,这太医院的药方,咱心里头始终存着疑。”
“你这么一说,朕也觉得这看病的太医平庸,耽误朕的病情了。”
“所以啊,奴崔文昇也是通晓医术,让我给陛下您治病,保证药到病除。”
“那好吧!”
崔文昇以掌御药房太监的身份向皇上进通利药——大黄。朱常洛服后大泄不止,一昼夜起来三四十次,精神自是委顿,瘫倒在床。
新君刚刚即位半个月就不能再理朝政了,这可急坏了内阁的几位阁臣,因为每天由六部及各省督、抚呈上的奏折不下数百件,其中有不少是急待办理的,皇帝病倒,不能进行朱批,只好压着不办。内阁首辅方从哲开始时倒还沉得住气,但几天以后也感到坐不住了。
八月十六日,本来应该是皇帝亲朝的日子,因为病重不能起来。内阁首辅方从哲入宫面见圣上。方从哲行叩拜大礼,虚弱的朱常洛先开口说的话。
“朕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每天喝的米粥都不到一盂。朕现在头晕目眩,四肢无力,都不能下床走步。”
“陛下圣体未愈,还希望您清心寡欲,以葆元气。臣请求让皇长子殿下待在慈庆宫,不要随便离开。选择老成忠厚的太监照护,以尊国本,平舆论。”
“好,准奏。”方从哲跪谢后就离开了。
八月十九日,皇帝下诏任命何宗彦、刘一燝、韩爌、朱国祚、叶向高为内阁大学士,参与机密政务。现在内阁首辅是方从哲,大学士刘一燝和韩爌到任,其余新增的三人都在原籍,不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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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日,朱常洛召太医院内官诊病,赐库银六十两。皇帝服了太医院医官开的药以后,病情也没有变好。领班的御医跟方从哲关系很好,给皇帝诊治完就到内阁通知方从哲圣上的病情。这位御医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平日与方从哲交往很深。所以说活毫不隐讳,刚—见面就压低了声音说:“上头的病不妙。”
方从哲有些疑惑地说:“圣上还不到四十岁,怎会病成这个样子。”
老太医摇了摇头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精损过重,常言道‘寿命之本,积精自刚’,所以太医们一向使用固精建中之类的药物,为的是渐复其真阴之不足。这类药物本是慢工,岂能神仙一把抓?”
方从哲从老太医的埋怨中已经感到不妙,不觉脱口问道:“莫非不好办了?”
老太医叹了口气说:“如果不再乱用庸医,只以活血生精之药调理,还是有望的,只怕……”
方从哲赶紧接过来说:“我当进宫劝谏,请皇上按太医院的医案凋养。”
老太医拱拱手说:“多蒙大人信赖。”说罢匆匆告别回太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