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瞥了他一眼,目光一言难尽,欲言又止,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毕竟这小子帮他带来了几百两银子的生意,不好对他太凶。
马九看不懂脸色,还在滔滔不绝:“谢黎,私塾里的先生要是知道你这么厉害,一定高兴坏了。还有那么嘲笑你江郎才尽的人,如果知道你在家苦练书法,说不定会……”
絮儿听不懂马甲说什么,却看出了谢黎的想法,开口打断道:“少爷,我们该回家了。”
谢黎立刻接上话头:“好,收拾东西回家。”然后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和絮儿一起低头收拾起东西。
马九愣了愣,意犹未尽地砸吧嘴,上前帮忙。
只有谢王氏和钱嫂子提着篮子,站在三人面前,脸色迷迷糊糊,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个钱,是不是太好赚了?文化人的东西,果然高深莫测!
谢王氏很久才回过神,看了眼引以为傲的儿子,表情一顿,欢天喜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和钱嫂子一起上门搭手,帮着谢黎收拾东西。
这次来镇上,谢黎只带了家里最好的笔墨纸砚,摊子则是从附近的人家里借来的,收拾好之后擦洗干净,还给人家,又送了些随手买的东西,差不多就收拾完了。
至于最重要的笔墨纸砚,因为是卖字,文房四宝都是选用家里目前最贵的,价值不菲,甚至宣纸都是从宣城商人手里收来的,这些年一直没太舍得用,这会儿用出去,也不算堕了价格。
谢王氏只欢喜赚钱多,却不知道,光是纸墨笔砚这些成本,都要好几两银子。
还好谢黎的字有人欣赏,不然一天倒贴好几两银子出去。
收拾好这些东西,谢黎手上有钱,心里有底气,径直带着带着家人去马车行雇佣马车回村子。
见马九一路跟着,谢黎顿住,提醒道:“马兄,我们要回家了,你也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们。”
马九露出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谢兄慢走。”
说完想到什么,连忙道,“对了,谢兄你既然有如此技艺,还要多多努力,争取早日买回谢宅,重回私塾。”
谢黎挑了挑眉。
这是单方面想要亲近自己?
罢了,看着这小子知错能改,除了嘴贱没其他大毛病的份上,也不是不能。
谢黎点头:“多谢马兄提醒,这份心意,我一定记在心里,希望明年的院试,能够和马兄同行。”
什么,谢黎要和自己一起参加院试?
马九受宠若惊,大喜之下,脑袋晕成一团浆糊,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等他回过神冷静下来,就见谢黎已经上了马车,冲自己挥手,连忙条件反射地挥了挥手,目送马车离开。
“我要回去和老爹炫耀。”
马九嘀咕着,美滋滋地回家去了,完全不知道在家里等待他的是怎么的“摧残”。
……
另一边,回到湾头村,马车回程,谢家一家人进了屋,在正房坐下。
看着谢黎手上的钱,露出有些不适应的表情。
前不久他们才接受了家里没钱,每天节衣缩食过日子的现实,忽然冒出二百两……
谢王氏想了想,说:“黎哥儿,这二百两钱你自己收好,明年去白鹭书院正好用上。”
“娘不需要吗?”
谢王氏干咳一声,尴尬道:“万一你爹回来……”
谢老爷人不知道在哪儿,几个月来没有消息传回来,可是,就怕他忽然冒出来,又从谢王氏手上偷走钱。
谢王氏现在都不相信自己能够藏好钱了,谢老爷和她成亲二十年,对她太过了解,一偷一个准,还不如放在黎哥儿自己手上。
“就这样决定,钱你自己拿着,俭省些花用。”
谢黎想了想,嗯了一声:“放在我身上也好,我书房里的笔墨纸砚不多了,回头卖字,需要托人寻一些好的笔墨纸砚回来。”
商量完这件事,就是另一件事了。
谢黎和絮儿定亲一事。
说起这个,谢王氏和钱嫂子都欢欢喜喜的,站起来,迫不及待摆出刚刚买来的东西。
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最贵重的不过一枚玉佩,已经交给了絮儿,现在这些不过是红纸、四干果、红烛、棉布之类的,用来做提亲之用。
谢王氏一边摆出这些东西,一边历历数来,美滋滋道:“我明天便去见婶婆,托她老人家提亲,咱们自家走个过场就好。”
婶婆就是叔公的夫人,也就是湾头村最有名望的女人——村长夫人,有她帮忙见礼,也算是在湾头村的独一份了,十分有面子。
谢黎无力摇了摇头,随她们弄去,转身躲回了书房。
絮儿看见,蹬蹬蹬追上来:“少爷,你到底喜不喜欢絮儿?”
少爷明明说过,只要她长大就可以嫁给他,为什么不愿意和她定亲?
谢黎错愕:“少爷当然喜欢絮儿!不过这些事情本来就不该我们插手,自有长辈处理,夫人和钱嫂子可以搞定,我们别掺和。”
絮儿半信半疑:“不是因为讨厌絮儿,才回书房的?”
谢黎掷地有声:“不是!”
絮儿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黎一笑:“行了,少爷看书,你也去忙吧,别太着急。”
絮儿高兴地答应一声,站在谢黎身边,乖巧道:“我没有要忙的事情,唯一的事情就是照顾少爷,帮少爷磨墨。”
谢黎摸了摸下巴,无奈摇头而笑,取出笔墨,开口道:“既然絮儿没事做,少爷今天教你认字如何?”
家里人都执着于将絮儿嫁给他,为了絮儿一辈子的幸福,他本身也有这个想法,对于此事并没有想象中的抗拒。
从心里接受后,就要开始为了未来而打算了。
絮儿身为他未来的妻子,大字不识一个可不行,至少也要学会识字。毕竟将来他科举成功,登科入朝,成为朝廷官员的时候,絮儿作为夫人,也会有一定的夫人社交,如此一来,识字且懂一些诗词,才能跟得上别人的话题,不会太过尴尬。
谢黎摊开纸笔,示意絮儿上前,握着她的手写字。
絮儿激动得脸色涨红,老老实实地随着谢黎的动作,这辈子竟然还有识字的一天,少爷对她也太好了……
谢黎已经接受了自己要和絮儿定亲的事情,看着谢王氏等人忙碌,心情气和。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几天,谢王氏唉声叹气说:“黎哥儿,你和絮儿的事情不作数了,要再等等。”
“怎么回事?”
“唉,你的亲事需要你爹出面,他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能出面?”
谢黎一愣,没想到这茬。
谢老爷现在失踪了,而不是定性死亡,所以他这个儿子的亲事,必须要谢老爷出面。除非,有人能证明谢老爷死掉……
谢黎皱了皱眉:“既然如此,定亲一事暂且放下,年后我去通州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通州是文人墨客之乡,他正好去通州一趟,打响名声,用书法技艺在江南才子间博得名气。
反正要科举,就要做到最好!
小三元已经错过了,□□还在等着他,乡试、会试、殿试这三场,若是名气大一些,才能将头名手到擒来。
谢王氏叹气:“如此也好。”
一家人放下定亲一事,准备起过年一事。
湾头村是个小村落,整个村大半都是谢家人,除夕之日,挨家挨户都要上面拜年,相互赠送瓜果,小孩子甚至成群结队地出来讨压岁钱。
谢黎准备好了几十个铜板,一个红封里面包一个,来了小孩子就发。
从早上到傍晚,一共发出去三十多个红封。到了傍晚,没有小孩子再来,谢黎栓上门,进屋和大家一起用晚膳。
雪花悄然飘了下来。
谢黎抬头看了眼,露出个淡淡的笑,风雪之中一身玄衣,眉目清俊,让絮儿都看痴了。
“少爷,你快进屋吧,别受风寒。”
谢黎应了一声,朝着屋檐下的絮儿走去。
身后大门突然传来激烈的敲门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谢黎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想了想,上前解开门栓:“怎么了?”
“堂哥,你,你快去看看,谢大伯他回来了,可是……”
不知道为何,谢黎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哪,带我去看看。”
“在村口,这边走!”来人气喘吁吁,带着谢黎往外冲。
絮儿愣了愣,着急地跟着奔了出去。
三人一起到了村口,雪花越来越大,冰天雪地里,一群人围着什么,看到谢黎来了,脸色难看,让出一条路,露出其中的谢老爷。
谢老爷已经死了。
脸上红红白白,有些地方破皮,有的地方淤青,还有的地方遍布血痂,看起来狰狞而凄惨。
他死的姿势很怪异,似乎努力地朝着村子里面爬,却遗憾地停在了半路上,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秃秃的,鞋子掉在几丈外,脚底板冻红了。
谢黎沉默上前,蹲下身查看,发现谢老爷手里死死地抱着什么,伸手拨开。
“拨不开的,我们刚刚试了半天……”
说话的人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在谢黎随手拨弄下松开的手,退回人群里。
而谢黎,看着谢老爷身上掉下来的几块金子,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谢老爷失踪几个月后终于回来,带着满身的伤和不明来源的金子……他是怎么死的?
谢王氏在不久后也来到村口,发现了谢老爷,大悲之下晕倒了。
谢黎接住她,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劳烦各位叔伯,帮我将我爹的尸体抬回家。”
一行人答应了,应下之后,抬着谢老爷跟在谢黎身后,谢黎收起金子,背着谢王氏回家。
絮儿抿紧唇,跟在谢黎身边。
雪花飘飘洒洒,很快淹没了众人的脚印。
谢黎看了眼天空,露出凝重的表情。
……
几个月后。
春风绿柳,桃花妩媚,通州最繁华的码头上停靠了一辆客船。
从船上下来几个人,其中有两人格外显眼。
一个少年,穿着白色的书生长衫,脸色淡薄,手里领着包袱,包袱看起来轻飘飘毫无重量,形状奇怪,大约装了什么不方便受到压迫的东西。
下船后,他小心护着包袱,转身扶人。
被他小心翼翼照顾的,是一个年龄介于女娃和少女之间的女孩儿,同样穿着白色的衣裳,肌肤白皙,眉目有光,笑盈盈的。
这两人正是谢黎和絮儿。
距离谢老爷过世已经有三个多月,谢王氏从悲伤中冷静下来,希望找出谢老爷出事的原因和经过,免得二十年的枕边人死的不明不白。
“黎哥儿,我当时真得说的气话,没有想过他死,他毕竟是你爹……你去通州,去查清楚,到底是谁害了你爹!”
于是,出了热孝,谢黎立刻迫不及待前往通州,查找谢老爷这几个月的经历,希望找到原因。
通州十分复杂,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想要找到谢老爷曾经待过的地方不容易。
不过谢黎曾经托马九帮忙查过,也有一点线索。
据马九查探来的消息,谢老爷曾在通州的如意赌坊待过一段时间,甚至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如意赌坊,再之后失去了踪影,七天后,尸体出现在湾头村。
回想谢老爷怀里抱着的金子,谢黎猜测谢老爷得罪了如意赌坊的人,所以下船后,直奔如意赌坊而去。
一路上十分顺利,似乎冥冥中有人在帮助他。
到了如意赌坊,谢黎一说起谢老爷,围观群众里立刻有人说曾见过谢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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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当时是赌友,谢老爷赢了很多钱,后来就不见了人。
谢黎将谢老爷过世的事情说出,追问此人,谢老爷在这里有没有仇人。此人藏藏掖掖,最后似乎憋不住了,说如意赌坊很可疑。
“你可能不太懂啊,赌坊是赚钱的嘛,大家都有默契,来赌坊玩,赢一点小钱就好,不敢赢多了,不然赌坊暗地里下黑手,命都要没掉。可是,你爹不听劝,我们这些人劝他少赢点,他不肯,非说要多赢一点,因为他之前将家里的东西都输出去了,希望赢很多钱,将家里的东西买回来,获得家人的原谅。”
谢黎沉默,突然发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爹?”
来了之后,谢黎只说了谢老爷的外形,然后问有没有人见过他,可从来没有说过谢老爷是他爹。
对方紧张地脸色一变,很快镇定下来,哈哈笑道:“你爹和我也算是熟人了,他提到过你,说你长得好,和他很像,是他的骄傲。”
谢黎皱眉,抬眼瞥了对方一眼。
——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