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动不动?”陈岭觉得很奇怪,“一直到特调部的人离开?”
城隍看了眼青年,又不动神色的瞅了眼江域,心里一琢磨就确定下来,这一定就是幽冥阴差说的那位不能得罪的人。
他带着笑,赶忙道:“的确是这样。但奇怪的是,特调部的其余人却在半天之后才离开。”
“所以李道玄至少比其余人提前了至少两个小时离开……”陈岭道,“为什么?是因为急事吗?”
在北城居住的人何止千万,城隍哪里能记得清楚每个人到底做过什么,他畏惧地看了眼江域,怕被怪罪能力不够,见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这才悄摸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手心。
低声说:“陈先生,能否容我查询一二。”
陈岭点点头:“你慢慢查,不着急。”念及对方好歹是个地方官,不说讨好,至少不能太怠慢,他又礼貌的问了一句,“城隍老爷,你喝茶还是白开水?”
城隍被城隍老爷四个字给惊到了,有江域在,他哪敢称老爷,江域一句话他能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自称自己是孙子。
“不用不用!”城隍飞快拒绝,感觉到江域的视线,他艰难的扯着嘴角说,“我不渴。”
陈岭以为他客套,还是给倒了一杯端过来。
城隍浑身僵硬的接过,接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搞得陈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城隍喝了口水,大概是被先生的未婚夫亲手端过,明明是白水却比普通的水更甜……他咂咂嘴,麻利的伸手去摸西装内袋,取出一卷书册。
书册中密密麻麻们全是殄文,陈岭就是站在一旁也看不懂。
吴伟伟啧了一声,将陈岭拉过去,小声说:“陈哥,你有没有发现城隍老爷特别和善,太好说话了。”
何止是好说话,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陈岭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静。”
吴伟伟立刻把嘴巴拉上拉链,规规矩矩地端正坐好,等着二十年前那桩旧事的后续。
很快,城隍收起书册,道:“他收到了一个信息,特调部内新抓获了一名邪道,随后匆忙赶了回去。”
陈岭问:“什么邪道?”
城隍:“就一个靠替人扎小人下咒的小道士,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奇怪。”吴伟伟摸着下巴说,“特调部又不是没人,他根本不需要回去啊。”
陈岭也这么觉得,“恐怕邪道只是一个离开昱和山的借口。”
“可他为什么非要那时候离开?”吴伟伟一脸莫名。
陈岭摇了摇头,从表象看不出来的事,只能去问当没事人,光靠瞎捉摸根本找不到正确答案。
“退下吧。”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
江域从木椅上站起来,撩起眼皮看向紧闭的堂屋门,他勾唇嘲讽地轻笑一声,“人还不少。”
城隍打了个哆嗦,作势要走,可中途想起什么又倒退回去,大着胆子走到江域面前,低声说:“大帝命我转告您一句,阳间事务阴间鬼神切莫干涉。”
江域淡淡扫了他一眼,城隍只觉得浑身发寒,当场遁地。
陈岭若有所思地睨了老祖宗一眼,嗤笑一声,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嘈杂声与说话声也越来越大,不过半分钟,堂屋门被敲响。
敲门的是李鸿羽:“陈岭,在吗?”
这一趟李鸿羽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李道玄亲口发话了,他只能冒着得罪朋友的风险走这一趟。
陈岭拉开门,抬眼就是攒动的人头,特调部的人把门口堵得密不透风,压迫感很强。
李鸿羽道:“小师叔说……”他难得犹豫,为了给朋友留面子,声音压得很低,“说你们把那白琥给掉包了。”
陈岭道:“我要是说没有呢?”
李鸿羽眉头微蹙,“陈岭,别让我难做。”
陈岭伸手把人拽进屋内,趁外面的人没反应过来,啪的一声关上木门。
李鸿羽敏锐察觉到堂屋内凝滞的氛围,转头看了眼距离他最近的吴伟伟。
吴伟伟想起李道玄就来气,脑袋一扭,假装没看到他。
李鸿羽挑眉,笑了下,这才冲江域点头示意,“江先生,我并非不相信你们。”
“嗯。”江域颔首,并不在意。
他的手随意的搭在啄沿上,掌心翻转过来,手指抻开,露出躺在上面的白琥。
一路屏气走进来,在外面时那些味道尚且可以忍受,如今靠这么近,饶是李鸿羽向来淡定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好重的尸臭味。”
“臭死活该。”吴伟伟小声嘟囔,要不是看在大家也算出生入死过的份上,他真恨不得搬起凳子把人打出去。
李鸿羽被臭得直皱眉,往吴伟伟地方向走了一步,“我招你了?”
“……”吴伟伟抿了抿嘴,心里虽然迁怒,但还是实事求是的说,“没有。”
李鸿羽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回头继续看向江域:“江先生,能否将白琥交还于我?”
“李鸿羽,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陈岭栓好门栓,正要离开,两扇木门被外面的人突然用力撞击。
李鸿羽抿了抿唇,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人说:“在外面安心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外面的人不干,破天荒的违抗他的命令:“副组长,组长说了,命我们一定要将东西带回去。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我们不放心。”
李鸿羽没有再继续搭理,转而对陈岭说,“你刚刚想问什么?”
“荣莘中学和凤岭山的案子都是你们特调部在扫尾,我想问,你们有没有发现过类似白琥一样的祭祀礼器。”
“没有。”李鸿羽回答很快,也很肯定。
陈岭:“你不要再想想?”
“不需要要。”李鸿羽,“特调部从下到上一项严明,有人发现东西必定会上交,不敢私藏。”
“若是高层发现了呢?”陈岭索性更加直接一点,“若是被李道玄发现呢?”
“陈岭,你在怀疑我小师叔。”李鸿羽脸色难看下来,隐忍不发。
“这是我们刚刚讨论的东西,你看看。”陈岭把记事本点开给他看,接说道,“按照这个推理来看,荣莘中学该有一枚青圭,对应的,凤岭山藏着的该是玄璜。”
“我不想怀疑李组长,但他的确可以。”冒着被暴揍的风险,陈岭有条不紊的给他分析道,“当初凤岭山上,作为总指挥,李组长道术精湛,能力最大,应该在下方镇守才对。他却反其道而行,贸然带人上山,以至于青昙子身死,下方刚被控制住的魂魄全体失控。”
他沉着脸道:“李鸿羽,你和他接触的时间最长,你问问你自己,李道玄他是一个冒进莽撞,布局草率的人吗?”
李鸿羽愣了下,眼眸中情绪复杂。
陈岭继续道:“还有今天的事,他请来的五道雷霆恰好打在湖边。若是江域没有那么强大,又得不到外界的支持,或许此时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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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道雷……”李鸿羽想到什么,倏地住嘴。
陈岭抓住他的胳膊追问,“你想说什么?”
李鸿羽没吭声。
陈岭问:“你小师叔说是追着黑影离开蓝湖边的,你也跟着追过去了,那你看见可疑的人了吗?”
李鸿羽紧紧攥着拳头,他不能否认,“没有。”
当时李道玄的身影在前方树林中若隐若现,除了小师叔的背影,他的确没看见别的。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李鸿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想起了几桩怪事。
在李道玄第一次让他不要去嫉妒陈岭后,私下又跟他聊过几次,每次都是相似的话题,让他保持平和,不要去嫉妒猜忌。
连续几次他没有做出太大的表示后,李道玄竟然对他冷淡起来,部门内许多原本该交给他的事务被分派给了其他人。
李鸿羽找上李道玄,询问是不是自己最近哪里做错了。
李道玄说:“鸿羽,适当的功利心是可以帮你更好的在特调部内站稳脚跟的,但你没有。”
这不该是小师叔能说出来的话。
李鸿羽自小在青玄观长大,追溯起来,当初拜在观主门下之前,他险些成了小师叔的弟子。那时候的李道玄并不爱管青玄观的俗务,因为不屑。
他似乎一直对权利有一种向往,所以在李鸿羽师父上位成为观主之后,李道玄心里愤怒,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排斥待在观里。
对于分发到自己头上的事务,他十分抗拒。
李鸿羽早慧,记事很早,他记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曾无意中听到一次观主和小师叔之间的争执。
小师叔说:“你现在是在羞辱我吗?我不稀罕,你要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就把观主的位置让给我!”
大概是屋子里的争执声音太大,他听得一清二楚。因为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他还特意跑去问了别的师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兄当时捂住他的嘴,告诉他:“什么意思也不是,走,带你摘果子去。”
小孩子的好奇心最重,师兄不肯告诉他,他就自己不停地回忆那句话,不停地去思索,一不小心就刻在了记忆中。
后来,特调部招人,青玄观便将李道玄推荐上去。
在那之后,李鸿羽再没听见过他跟观主争执,每个月碰见小师叔回道观,对方也是笑如春风,再没有露出过正狰狞愤怒的面孔。
偶尔他时间多,还会温声跟他们说经讲道,教育他们要宽厚待人,平和待人,不要把自我得失看得太重。
还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太过心浮气躁,这样对自我身心和修道都十分不利,要引他为戒,不可犯同样的错误。
而在往后的二十年中,他也一直是这样教诲他们。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不满他没有功利心……李鸿羽想不明白。
“李鸿羽,你再想想,你小师叔到底有没有怪异的地方。”陈岭在给予对方一段思考时间后,再次开口。
李鸿羽抬眸,眼神茫然。
陈岭再次提醒道:“尤其是在荣莘中学和凤岭山时,他有没有单独行动过?”
“单独行动……”李鸿羽闭了闭眼睛,他的脑子不受控制,竟然真的顺着陈岭的话,开始努力回忆。
片刻后,他的面目抽动几下,脸色像被刷上了一层白灰。
吴伟伟看他脸色那么难看,嘴唇蠕动几下低声道:“喂,你没事吧。”他想了想,起身拉着人坐下,“坐下来说吧。”
李鸿羽没有防备,被拉得往旁边走了两步,坐到木椅上。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空气仿佛静止,气氛僵硬而压迫,有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鸿羽沙哑的声音响起。
瞬间,除了江域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其余两人全都朝李鸿羽望过去,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后话。
李鸿羽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蜷缩起来握住,“在荣莘中学那晚,你们离开后,小师叔命我们搜查整个学校。人手全都分派下去了,包括我自己。所以我不确定,在我们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到底是不是留在原地。”
吴伟伟忍不住问:“凤岭山呢?”
“凤岭山遭遇大变,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李鸿羽敛目思索道,“我们一共在凤岭温泉会馆停留了三天,第一天的时候,我带队去了那座村子。村子里的人要么被鬼面疮折磨得痛不欲生,下不了床;要么就已经死了,尸体躺在自家床上无人收拾。”
“我按照你们之前说过的甬道一路找到了地下洞穴,里面的曾用来装鬼的罐子全都碎了。然后我下了水潭,入到水底,找到了另一条能通往温泉会馆的路。”
那是条水路,有一半被潭水浸没,另一半因为长期处于地下,氧气十分稀薄。
李鸿羽一路蹚过去,命都去了半条。
“当我抵达尽头时,发现那有一面被敲掉的墙壁,越过之后便是温泉会馆的地下酒窖。”他顿了顿,嘴唇轻微颤抖,眉峰紧紧拢在一起。
吴伟伟看见,那个向来冷静的青年,此时牙关紧咬,似乎非常抗拒自己即将出口的话。
但几番自我拉扯过后,他还是将剩下的说了出来:“我在酒窖里听到响动,以为是部门的同事,一路追出去,我看到了小师叔。”
凤岭山底部的小山洞常年饲鬼,怨气和戾气有多少重可想而知。
心魔的确很可能将玄璜藏在那里面。
至于荣莘中学,那本就是九阴之地,青圭应该就藏在荣莘中学最中心的位置。
然而,现在即便是知道也为时已晚。
李道玄手里已经握有青圭和玄璜,如今又派人来取白琥,他的关键棋子算是集齐了三枚。
如今只剩下屏山了。
江域像似知道陈岭在思索什么,把玩着茶杯低声道:“风水好的地方依山傍水,气流通畅无阻,而屏山恰恰相反,四面壁障,有山无水,晦气有进无出。”
“至纯的阴气、鬼气、尸气,再加上晦气……”陈岭抿着唇看了眼李鸿羽,问:“白琥,你还要拿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