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老人定定的看了青年好一会儿,嘶哑道:“我……我不知道。”
陈岭看了眼他仍旧不算凝实的魂体,劝说道:“你现在很虚弱,得早点去阴间报道才行。”他想了想,问道,“是有心愿未了吗?”
老人缓缓摇头:“不是。”
普通的魂魄若是长久的留在阳间,迟早灰飞烟灭。除非身上沾有极重的阴气,已经从普通魂魄转变成了游荡世间的鬼。
陈岭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老人不走,是因为他走不掉,阴气太重,通往阴间的路是不会出现在他眼前的。
至于为什么长久以来,他不但没有戾气更重,反而鬼泣越来越淡,估计就是因为他的无欲无求。
鬼的执念会日益加深,这会助涨他不断地变得强大。
反之,若是没有执念,他的力量就渐渐削弱了。
之前没问村长申大壮的父亲死了有多久,但从屋子内的情况来看,少说也有一年了。
陈岭道:“老爷爷,你既然心境平和没有怨气,该去投胎了。”
“不,我,我走不了。”老人终于发出声音,他苦着脸摇了摇头。
陈岭:“为什么走不了?”
老人依旧摇头。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陈岭叹了口气,又问:“那你想离开这里吗,我能帮你。”
“从死后我就一直徘徊在村子里,有人能看见我,就拿铁砂和五谷打我……我害怕,只能躲在儿子的新房子里。”老人眼里带着几丝渴求,“小伙子,你真的能帮我离开吗?”
“能。”陈岭道,“老爷爷,我还有个问题。”
知道对方是好人,老人家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点头说:“你问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死前也喝了蓝湖水吗?”
“喝过。”老人家嘴角勾着,眼角的纹路深刻,“我当时已经病得很重,喝了湖水后,身上就没那么痛了。而且临死前,我看见了我那短命的老婆子,她扎着两条麻花辫儿,穿着粉色的衬衣,西裤,和小皮鞋,跟我们结婚那天穿得一模一样。”
“她啊,还是那么漂亮。”
人间百态,人情万千,每个人都有自己对感情的表达方式。
眼前的老人应该是属于沉默型,他嘴上不说,表情也很克制,可从他的眼神能看出,老人对亡妻深切的怀念,和不能陪伴终生的怅惘。
陈岭有些动容,“你很想她,对吗?”
老人看了青年一眼,不说话,避而不答,“小兄弟,你什么时候送我走。早点离开,说不定我还能早点看见老婆子。”
“我现在就帮你超度。”
老人如释重负的,一直绷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可度亡灵的《救苦经》自青年唇齿间流露而出,听不真切道言法咒充斥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老人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心里平静,无怨无恨,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亲眼看见儿子成家立业。
可每个人各有各的命数,人生的遗憾也是他命里的一环。
如此一想,也就没什么好执着了的。
身上仅剩的一点微薄鬼气在经文的萦绕下消失殆尽,老人只觉得浑身轻松自再:“小兄弟,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实话。”
陈岭:“什么?”
老人:“我离不开,是因为喝了蓝湖水,村子里死了却无法投胎的人除了我,还有很多。当然,这是我们几个讨论得出的结果,具体是不是真的因为蓝湖水,需要你们活着的人去查证。”
阴差到了,站在通往幽冥地府的引道尽头。
老人走了过去,身形越来越淡。
他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吴伟伟立刻感觉周遭温度上升不少,“陈哥,老人家走了吗?”
“走了。”陈岭蹙眉,反复思索着老人的话,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老祖宗说了,湖水有问题,下面恐怕埋了不少冤魂,这种地方阴气极重,任何人喝下后,尤其是老人和病人喝了,阴气会迅速打破他们身体中的阴阳平衡。
阴气一旦比阳气高,人就很容易生病,甚至死亡。
如果真是这样,村子里的关于喝了蓝湖水就能在短期内解脱病痛的说法,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谓的能让人解脱,让人在睡梦或者昏迷中看见遗憾变得圆满的湖水,其实是害人性命的毒药。
可这跟心魔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是湖水有问题,它是怎么攻破人心,看破人的执念和遗憾,在活人濒死前让他们产生幻觉,在脑海的幻境中将人生变得圆满的?
“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江域忽然道,双手贴在青年的太阳穴位置,温柔的揉按。
男人半垂着眼,目光勾勒着青年的额头和浓密的睫毛,过了半晌,他低声开口:“或许你可以换个思维。”
“假设湖水本身就带有魔气,在被普通人喝下后,魔气自然会勾起他们内心深处的遗憾。魔气将遗憾描绘出一幅幅令人向往的画面,让他们无知无觉的死去。”
“不只是遗憾。”陈岭提手握住男人的两只手,望着对方的眼睛,“还有恐惧、求而不得的恨意,这些都能成为心魔。”
“就像……就像……”他忽然顿住,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却没来得及捉住。
陈岭有些烦闷的搓了把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奇怪且矛盾,江域却懂了他的意思,手指滑到青年的后颈,轻柔的按压着:“有些东西看似凌乱,但只要找到头绪,很快就能理顺,既然如此何必着急。”
他温声道:“饿吗,村长家做好饭了,先过去吧。”
吴伟伟感觉自己脑袋上顶了个两千瓦的大灯泡,闻言急忙道:“我先过去帮忙摆碗筷!”
陈岭这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急忙起身追上去,单手抓住吴伟伟的一只胳膊,“慢点,嫌自己脚还废得不够厉害是不。”
“不是。”吴伟伟悄悄瞄了江域一眼,“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俩么。”
陈岭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其实还好。”
反正他跟老祖宗亲昵的时候,总会很容易忘记屋子里还有第三四五六个人。
村长家今晚准备的饭菜很是丰盛,未免吃不完浪费,他将特调部的两个领导也给叫了过来。此时正殷切的要给李道玄倒酒。
李道玄礼貌的抬手示意:“村长,我不喝酒。”
“男人哪能不喝酒。”村长十分热情,“来来来,咱们不喝那么多,少喝点总行吧。”
“村长,我小师……”李鸿羽陡然想起这次是以科考队的名义驻扎在村子里,急忙改口,“我们组长真的不能喝酒。这样,我代他喝行不行?”
过分劝酒惹人厌,村长松了口:“行,那就咱俩喝。”
门口方向传来一阵脚步,村长惊喜地站起来,连忙迎了出去,见姓陈的小兄弟正扶着自己兄弟一蹦一蹦的走近他家的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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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嗨呀一声,赶忙下去帮忙,跟陈岭一左一右,几乎是把吴伟伟给架上去的。
吴伟伟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家了,在看坐在院子里的李鸿羽,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平时不会捉鬼捉妖也就算了,现在倒好,腿脚也不行。
他故作镇定的打了声招呼,随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别人还没问呢,就主动说道:“下午脚打滑,扭了一下,陈哥大题小做,非要扶着我走,我说了好多次不用不用,他非不听。”
李鸿羽瞅了眼,脚踝没肿也没有淤青,伤得的确不严重。
他抬眸看着吴伟伟那张故做强硬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娇弱。”
吴伟伟当即就炸了:“你说什么呢!”
刚站起来准备耍两句横的,脚踝一疼,扑通一声坐凳子上。
陈岭刚跟李道玄打完招呼就看到这么一幕,无语,娇弱实锤了。
他斜靠过去,问:“屁股坐疼没有?”
凳子是实木的,猛地一下直直落座,不疼才怪。
吴伟伟不说,吴伟伟很坚强:“不疼!”
“哦。”陈岭重新坐直,过了几秒忍不住又看向吴伟伟隐忍的脸,噗嗤一声,差点破功大笑出声。
还好,为了吴伟伟的面子,他用力忍住了,倒是收回视线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李鸿羽的注意力也放在吴伟伟身上。
他捏着酒杯,唇角勾勒的弧度很浅,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可等他眨眼后再看过去,李鸿羽已经恢复如常,转头去跟村长说话。
说到一半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铜锣和唢呐等乐器的合奏哀乐,那音乐有些刺耳,调子缓慢,每一下都有种令人喘不上气的感觉。
村长抬头看了眼声源方向,搁下筷子喝了杯白酒:“这哀乐还得吹七天七夜呢,你们最近怕是睡不了好觉了,只有当它中途歇停的时候好好养养神。”
“不碍事,人死了,做儿女的想多守几天也是人之常情。”李道玄照旧温和沉稳,仿佛真的对那嘈杂的声乐没有丝毫感觉。
陈岭饿极了,埋头扒了几口饭先垫垫肚子,他道:“李组长,你们提前来了蓝湖村,有什么重要发现吗?”
李鸿羽看了青年一眼,自己明明已经跟他说过大概情况,为什么对方还要再问。
李道玄放下筷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不过既然你们来了,相信应该很快就会有所突破。”
陈岭玩笑道:“李组长对我们这么有信心?”
李道玄瞥了李鸿羽一眼,笑着说:“陈先生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对你自然再有信心不过。”
这帽子扣得有点大了,陈岭不想要:“同事间只有相互协作才能突破难关,光靠一个人是不行的,组长说笑了。”
李道玄笑意不见,盯着对面的青年看了片刻,他道:“开个玩笑,陈先生何必这么认真。这次的项目有些困难,大家只有携手才能并进。”
“李组长以前去过昱和山吗?”江域的声音突然插|入,除了村长和他的妻子,其余几人皆露出茫然的表情。
李道玄:“当然去过,二十年前昱和山一夜之间万物湮灭,这么严重的事情,上面肯定会派我们去查看。”
他微笑着看向江域,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胡乱提问的晚辈,“江先生怎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