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太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她换下病号服,转头看向袁永祥,柔柔的伸出手喊了一声老公。
袁永祥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两拳头,硬是忍了下来,带着笑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陈岭看了眼申明亮,男人壮实的身体将西装绷得很紧,眉眼间看似沉静,却又透露着一丝不好惹的戾气。
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总是时不时的看向袁永祥的后背。
陈岭轻咳一声,跟他搭话:“申先生,你跟袁太太的姐弟关系看着真好。”他叹了口气,露出羡慕的表情,“我要是也有个姐姐就好了。”
“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很好。”申明亮不想跟他多说话,避如蛇蝎般飞快走到了前方。
陈岭冲着他的背影撇嘴,扭头跟江域说:“你不觉得他的回答怪怪的吗,谁家亲姐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啊。”
江域看了他一眼,俯身过去,嘴唇几乎贴到青年的耳朵:“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啊?”陈岭一愣,“不会吧。”
江域:“你仔细去看他的面相。”
都这时候了,莫名其妙跑去盯着申明亮的脸研究,这不是找打么。
陈岭伸手去挠男人的手心:“别卖关子,赶紧说吧。”
于江域来说,不需要生辰八字便能轻松看透对方的命格:“他六亲浅薄,应该是个孤儿。”
想起申明亮与袁太太之间的亲昵,陈岭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那他们……”
江域点头,抓着青年的手指,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指腹,“从血缘上讲他们之间没有关系,但从名义和目前的身份上来看,的确不合礼数。”
陈岭站定,盯着申明亮的背影说:“他们害死老太太,不会是因为老太太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苟且吧。”
江域:“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到了地下车库。
袁永祥自然是要跟自己妻子坐一辆车的,见陈岭跟江域是一对,估计不愿意分开坐,他对申明亮说:“让陈先生跟江先生和你一辆车吧。”
“不用。”江域道,“我开了车过来。”
申明亮嗤笑一声,正好,他还不想载呢,跟这些人呼吸同一片空气他都觉得脏了自己的鼻子。
江域让陈岭站在原地,自己去把车开了过来,看见车标,申明亮着实愣了几秒,没想到这对死基佬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车子!
相比之下,袁永祥就显得平淡多了,能由江盛行亲自介绍的人,能力一定不小,他们这一类人靠本事吃饭,最不缺的就是钱。
更何况,他始终觉得,那名气度不凡的姓江的男人,说不定就是江家的人。
袁太太瞥了眼窗外,笑着说:“没想到这年头当个神棍这么赚钱。”
“注意你的言辞。”袁永祥忽然厉声道,吓了袁太太一跳,她嗔怪,“你这么凶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嘛。”
袁永祥道:“陈先生可是江盛行介绍的高人,你若是因为言语不当把人得罪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袁太太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要知道,袁永祥以前绝不会这样对她说话。
她忍不住想,难道是自己做的事情被发现了,可若是真的发现了,袁永祥又为什么不揭发她呢。
袁太太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悄悄看了眼自己丈夫,心想,应该是因为母亲过世,心情不好才会这样吧。
她抿了抿嘴,低声劝说道:“好了我知道错了,我那不是说话没过脑子么,你就别生气了。”
袁永祥看了眼自己被抓着的胳膊,袖子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咬着牙关忍耐道:“回家以后就留在房间里吧,没事就别到楼下来晃了。”
他怕多看这个女人几眼,会忍不住拿刀捅死她!
袁太太心里狐疑,正想试探,就听丈夫又说:“陈先生他们晚上会在大厅做法,女人不能靠近。”
开坛做法本来就有很多讲究,袁太太信了,一回到家,她便听话的回了自己房间。
这里是高档小区,物业配有理疗团队,处理袁太太脸上的伤不成问题。很快,物业派来的医务人员登门。
袁太太坐在床边,偏着头好让人给自己换药,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卫生间外的墙角处。
墙角不知怎么回事,黑漆漆的,看着让人恶心。
她皱了皱眉,正欲别开脸,忽然发现那黑漆漆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双脚。
双眼不受控制的,开始往上移动,目光划过穿着黑色寿衣的双腿和身体,来到领口处。
领口处微微鼓起,像是胸口内藏着什么大块儿的东西……
“啊!”袁太太惊叫一声,猛地往后缩。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帮忙上药的护士吓了一跳,手上的镊子没拿稳,直接掉了下去。
也是袁太太自己倒霉,那镊子在下滑的时候,刚好擦过她的那块没有皮肤的伤口,扁平的聂子在伤口处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远远看着,像是要把那张脸给切开一般。
“我不是故意的!”护士吓坏了,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袁太太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已经从床边缩到了床脚,她一只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捡起床头托盘里的酒精瓶子,用力往卫生间的方向砸去。
玻璃炸裂的声音一下接一下的响起,惊动了楼下的人。
袁永祥赶上来的时候,整个房间一片凌乱,除了已经由坐改为了站的袁太太,物业派来的人全都缩在沙发后面。
一见房主上来,领头的医生快步走出来述说情况。
袁永祥摆了摆手,说不会追究护士的过失,反倒是后一步赶来的申明亮不依不饶。
袁永祥当即冷笑道:“明月最近精神状况非常糟糕,是她突然尖叫挣扎,才害得护士失手,这件事情你若是怪罪到护士一个人头上,未免有失偏颇。”
陈岭看了眼近乎要吵起来的两人,走到袁太太面前。
她的脸上多了一条长长的红色划痕,没经纱布遮掩的伤口,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越发狰狞。
他站在床边,平静问道:“你又看见袁老太太了吗?”
听见袁老太太几个字,袁太太眼球猛烈地震颤一瞬,恨不得将身体挤进墙角。
陈岭又道:“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她,她又为什么要缠着你不放?”
“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袁太太像是突然被踩到了痛觉,抓起下方床头柜上的东西朝青年的脑袋砸去。
陈岭眼疾手快,利落的从后腰抽出伸缩棍,精准地打在袁太太的手腕上。
精致的复古台灯就这么掉到了床上。
钝痛让袁太太迅速找回了理智,她眨了眨眼睛,用那双被吓得通红的眼睛盯着青年的脸说:“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没伤到你吧。”
陈岭摇头:“没有。”
他转头看了眼卫生间外的墙角,那地方什么也没有,可袁太太不住偷偷撇过去的视线却告诉他,袁家老太太曾经来过。
陈岭回头,目光重新落在袁太太脸上,提醒道:“袁太太,你脸上的伤口怎么更大了。”
袁太太惊惧的抬手,尚未碰到就瑟缩起肩膀,微风吹过,脸上凉丝丝的。
她意识到什么,拨开立在床头的青年重进了卫生间。
镜子里,自己的右半边脸上一点皮肤不剩,腥红的肉就那么大摇大摆的露在外面,如同无声的嘲笑。
“我的脸……我的脸!”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一半脸完好,一半皮肤被剥得一干二净,说她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都不为过。
处在争执中的袁先生和申明亮也都停了下来,一个错愕中带着快慰,一个平静的面孔中露出一丝惊恐。
袁永祥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他走进卫生间,看着袁太太的脸微微眯起眼睛:“怎么又少了一块皮肤,疼吗?”
袁太太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此时她心里充满了害怕,她红着眼睛扑向丈夫:“永祥,你救救我,快救救我。你妈这是要生生将我折磨死!”
袁永祥将妻子的头按在肩头上:“会的,一定会的。”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一定会救,还是老太太一定会将人折腾死。
申明亮看着自家姐姐脸上的伤,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觉得后颈发凉,猛地转头往身后看去,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个姓江的和叔公站在一起。
触及到申明亮的目光,老道上前一步,十分不舍的从怀里抽出两张符纸。
他将其中一张塞到申明亮手里:“邪祟来势汹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地步,遇到紧要关头,直接将黄符打到对方身上,可助你逃脱一命。”
江域看了那张黄符一眼,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一动。
谁也没注意到,两张黄符上的“煞”各少了一个点。
老道走进卫生间,将另一张黄符递给她,将叮嘱申明亮的话又给复述了一遍,“厉鬼既然缠着你不放,你就不要随意走动了,最好是到楼下来跟其余人呆在一起。”
“可……”袁太太惊讶地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可永祥说下面要做法事,不准女人到场。”
老道奇怪的看向袁永祥,正要质问,后面的陈岭突然站了过来:“是我说的要做法。”
袁永祥那样说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让那个恶毒的女人落单,多受一些折磨,他隐隐感觉,母亲并不是真的想弄死她,否则申明月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对解围的陈岭点了点头,感激之外内心却震动不已。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心里居然也装满了仇恨。
老道看了青年一眼,没说话,只当他是在忽悠袁永祥,到时候好多要点钱。
闹了一场,袁太太不敢再独自留在楼上,医生替她重新清创上药后,她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其余人下了楼。
陈岭看了眼坐在自己斜对面,半张脸都被纱布蒙上的女人,心中疑惑,袁老太太为什么要那么执著于撕脸皮呢。
他低头给坐在旁边的男人发去一条短信:【老太太撕她脸皮,是不是想告诉袁先生,申明月那副和善温柔只是表象?】
【既然如此,在你接单后,她为什么不直接将申明月的真面目告诉你,让你去转告袁先生?】
陈岭将这条信息前后看了三遍,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鬼对人的注视十分敏锐,老太太先后在他眼前现身过两三次,对方应该知道自己能见鬼才对。可她为什么不把真相直接说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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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意?陈岭觉得不可能。
老太太将儿子辛辛苦苦拉扯大,母子感情有多深厚不是旁人所能感知的,陈岭相信,为了儿子,她可以付出一切。
遇到能拆穿申明月真面目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理由了,那就是她不能说。
人不能说话肯定是因为舌头或者声带出了问题,鬼自然也是如此,尸体受损、或者生前嗓子就出了问题,死后自然也不能说话。
陈岭站起来,对袁永祥说:“袁先生,借一步说话。”
袁永祥错愕地望着他,虽然茫然,但什么也没问,跟着青年去了后花园。
陈岭开门见山道:“你家老太太生前在语言方面有什么障碍吗?”
“没有。”袁永祥皱眉,“怎么突然这么问?”
陈岭道:“老太太的尸体可能有损。”
袁永祥怔在原地,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陈岭沉默了下,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袁永祥听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像是被压了块儿巨石,压抑难当。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袁永祥突然瘫软地坐到了地上,双手用力的攥紧地上的草皮,“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他妈该死!”
他语气越来越急躁,最后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又一耳光……
“袁先生。”陈岭抓住他的手,“你先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袁永祥挣开青年的手,用力抱住自己的头:“我他妈怎么就没去死呢,人活着没把人照顾好,死了也没让她安宁。”
知道背后有两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他不敢失态,也不敢悲伤太久,抹了把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此时的他,除了眼睛微微泛红,浑身的气势全变了,声音冷静又克制的述说道:“从母亲卧床不起前,到被送进殡仪馆,甚至是到火化,我一直都在。”
“如果说他们想要动手,只有一个时候有可能,那就是母亲的遗体被送进火化炉前。”
火那么大,即便是遗体有恙,他们这些被隔在铁门外的人也没法看清。
陈岭:“所以,他们在私下里买通了工作人员。”
袁永祥眼里全是戾气:“应该是。”他摸出手机给下属去了一个电话,勒令对方现在就派人殡仪馆查。
挂了电话,他平复几秒,对陈岭说:“走吧陈先生,在外面逗留久了会引起怀疑。”
果然,两人一进门袁太太就凑上来问两人出去聊什么了。
袁先生:“商量什么时候给我母亲迁坟。”
陈岭点点头:“这个月的农历二十九日子就很好。”
袁太太对此没有兴趣,却佯装很关心的样子,“到时候可得隆重点,然后给妈妈多少点纸钱衣服什么的。”
因为要驱邪抓鬼,别墅里没有留下佣人。
申明亮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站了起来,“你们想吃什么,我叫相熟的餐厅送过来。”
陈岭不客气道:“我要海鲜粥吧。”
袁永祥没什么胃口,跟他要了一样的东西。
袁太太捂着半边脸,冲申明亮勾了下嘴唇,说:“我也要粥吧,脸疼,吃不了别的。”
说起来也怪,脸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感,在回到家后反而有所减缓,就连新掉了皮的那块儿也不怎么疼痛。
袁太太觉得,从医院回来的决定再正确不过,待叔公将那老不死的收了,一切就结束了。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松快下来,眼睛里带着无法遮掩的愉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风平浪静,邪祟藏了起来,始终没有现身。就在大家忍不住想要松口气的时候,门响了。
袁永祥去开门,见到一张陌生的脸。
来人手里没有拎食盒,长得有点胖,笑呵呵地说:“我找陈岭。”
陈岭觉得声音有点熟悉,起身走到玄关,发现是胖师兄。
胖师兄:“鸿羽让我过来一趟。”
陈岭点点头,转头对袁永祥悄声说:“邪术害人不会留下证据,公安机关奈何不了他们,但别的机关单位却可以。”
即便是袁家老太太手下留情放了申家兄妹俩,他们的下半辈子一样会在监狱里度过。
袁永祥点点头,客气地将人请进门。
胖师兄进了客厅,先是看了一圈,最后在距离江域不远的位置坐下,很快,陈岭也过来了,正好坐在胖师兄和江域之间。
申明亮迟疑道:“陈先生,这位是……”
陈岭不知道胖师兄的姓名,不好介绍,直说是:“我朋友。”
申明亮眸光闪了闪,蹙眉,抬起屁股挪远了些。
没多久,送餐的来了,众人吃过晚饭,照旧在客厅里等着邪祟上门,却不知怎么的,直到夜里十点多都没等到。
袁太太实在憋不住了,苦着脸小声对袁永祥说:“永祥,我想去卫生间。”
袁永祥陪她去了一楼的卫生间,发现灯坏了,便去了二楼卧室。
袁太太进了卫生间,见丈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低声哀求:“你进来等我行不行,我害怕。”
玄关没有开灯,袁永祥的脸就隐没在昏暗中:“别关门就是,我就在门口等你。”
袁太太心说也行,反正门口距离里面的马桶也就几步而已。
她慢慢走进去,路过镜子的时候眼角瞥见自己背后似乎贴着一个人影,她浑身一僵,猛地站定转头看向镜子。
脸色苍白的老太太面带笑容,双手正搂着她的脖子挂在她背上。
那如同画在她脸上的僵硬笑容,此时越来越大,最终她露出被断裂的舌头染红的嘴。
袁太太正要转身,卫生间里突然砰的一声,那扇敞开的门在她眼前毫不留情的打在了门框上,锁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