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怔忪许久,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自主的往前移动。
三千多个日夜,她几乎已经要忘记这张脸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十二年后的今天,再次看见这个人。
“哥。”她轻喊出声,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噗通直跳,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因为再见亲人而急速流淌,也听见脑海中被收藏的关于哥哥的记忆再次复苏。
可当她走到距离对方仅有几米之遥的时候,脑子里曾经那些欢声笑语,突然归于寂静。
她猛然清醒过来,哥哥明明已经死了。
那眼前的又是什么?
金玉浑身发冷,视觉仿佛突然清晰了好几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皮上的细碎伤口,浓黑的血液,以及对方张开的嘴里露出的尖利牙齿……这一切在她的眼里无比精细。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直握在手里的菜刀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走开!”特调部的人发现了她,挥着手赶人。
金玉恍然回过神,跟恶鬼那双瞳孔极小的眼睛正好对上,疯狂、杀戮,唯独没有她熟悉的宠爱。
脸颊泛起微微凉意,她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哥……”金玉哽咽的喊了一声,回应她的恶鬼嘴里凶狠的嚎叫。
金玉哥哥和其他的鬼怪没有不同,经过多年的压制和刺激,他早已经失去了理智,如今的他心里只剩下对鲜血的渴望。
遭到符纸的攻击,他低吼一声,脖子突然咔嚓一下,脑袋往后转了一圈。
站在他背后的特调部成员一愣,就这么一个晃神的功夫,那颗脑袋竟然从脖颈处断裂,直接飞到了那人身上,张嘴咬住了他的喉结。
只听见啊的一声,那人脖子上多了一个洞,当场倒地。
“艹!”耳后一声咒骂。
金玉转头,发现是之前抢她符纸的那个男人。
男人看了金玉一眼,径直从她背后冲过,想要趁着特调部的人牵制恶鬼的时候,迅速穿过,好去停车场开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兴许是他身上不知打哪儿沾染的鲜血刺激了金玉哥哥,当他越过时,金玉哥哥舔了唇上的血,身体飞速移动跟了上去,像是一个影子,隔着二三十厘米的距离,死死黏在他背后。
金玉冲男人大喊:“小心背后!”
男人没听清,还以为金玉是在向他求救,脚下跑得更快。
追上来的特调部的人傻了眼,大骂一句:“这他妈跑什么呢,老子追都追不上!”
恰好前方一条岔路,另一个人说自己要去援救同事。
剩下的特调部人员只能自己一个人,可等他追到停车场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坐进了车内。
只见他迅速发动汽车,不要命似的用力踩下油门。
跑车就像是离弦的剑一样飞了出去,穿过会馆的大门,很快就上了山道。
金玉也追了过来,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跑车后座的鬼看得更加清楚。可越是这样,她的眼睛就越是模糊。
特调部人员讪讪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我刚刚听到你叫他哥……人鬼殊途,节哀顺变。”
金玉死死咬着嘴唇,隐忍着不肯哭出声来,模糊的眼睛里泪水凝结成滴,沿着面颊滚下来。
“我知道。”金玉啜泣着,心像被什么给狠狠捅了一刀。
可是除了难过,她还有一点点庆幸。
还好,她没有把回来的事情告诉父母,否则要是让他们亲眼见到眼下的情况,该有多难过。
“糟了!”特调部人员大喊一声,朝山道跑去。
金玉回过神跟在他身后,一边跑,一边看见那辆跑车像是突然失控,在山道上左右摆动,最后一头撞进了左边的山壁上。
车头被撞得凹陷了进去,里面的人当场死亡。
而坐在后座的金玉哥哥却不知所踪。
特调部的人经验丰富,知道鬼物诡计多端,他将金玉护在身后,戒备的盯着四周。
周遭寒风突起,沿着脚踝往上爬。
金玉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给握住了,她惊骇地低头,看见一双青白的手从后座车门里伸出来。
她视线上移,看见一张脸慢慢从车门后抬起来。
她和哥哥的眼型很像,都是圆圆的杏仁眼,在四目相对的这一瞬间,她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特调部人员发现她的异样,猛然转身,发现那厉鬼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小姑娘的肩膀!他大惊,取出一面八卦铜镜,刚要念咒照鬼,那鬼就缩到了小姑娘身后,伸出指甲,死死扣着对方的颈部。
金玉哥哥像是爬行动物一样,身体从车门内滑动出来,紧紧贴在金玉背后,用鼻尖去嗅对方的气味,然后张开了嘴。
“哥!”金玉大喊出来,浑身颤抖得厉害,她害怕,也难过,所有的情绪交杂在一起,让她的声音显得尤为难过,“你不记得我了吗?还有爸爸妈妈,他们一直在家里供着牌位,每天早上总要对着牌位上几炷香,念叨几句,说你为什么不去看他们。”
厉鬼的动作定格。
特调部人员也是一愣,他惊喜道,“他对过去的事情还有反应,你接着说,先拖住他,我想办法救你!”
“你不知道,我偷偷回来过好多次,都只敢在上山偷偷往下看,我好多次都想去祠堂下面,把你的尸骨偷出来,带去外面安葬。”
金玉难受得胸口发疼,下意识揪住身前的衣服,哭着说,“哥哥,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吗,你说,等我长大,要亲手帮我挽发,为我戴上银凤冠,背我走出家门……”
金玉哥哥掐在金玉脖子上的手松懈了一点,他的呼吸很重,泄露了心底的急躁。
特调部的人却迟疑了,既然有意识,就不该直接杀掉,而是应该先除去他身上的邪气,再想办法超度。
金玉意识到危机解除,她转身看向那张生前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片刻后,她低下眉眼,伸手去触碰对面的那只露着骨头的手。
明明是恐怖的,她却一点不觉得害怕。
指尖刚沾上一点黑血,金玉就疼的“嘶”了一声,特调部的人忙出声警告:“别碰!他的魂魄中带有阴气和邪气,你一碰那些东西就会钻进你的身体!”
金玉像是没有听见,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嘴里问着:“疼不疼啊,一定很疼吧,对不起哥哥,本来该是我去的,本来该该是我……”
除了家里人和村长,没有人知道当时本该是由金玉去当人祭的。
是哥哥念她年纪太小,又总是娇气怕疼,怕她被放到祠堂下面会哭,会害怕,便力排众议,说服了家人由自己代替她去。
这些年,家里人从未因为这件往事责难过她,是她自己放不下,每到哥哥忌日就总会想,为什么不是她呢。
金玉哥哥脸上狰狞的表情似乎褪去了一些,他缩小的瞳孔渐渐放大,黑如墨水的眼珠很快就侵占了整个眼白。
毫无征兆的,他突然抬手将指甲刺向金玉的心脏!
金玉闭上眼睛,哭声被她用力关在了牙关后面,手起,刀落,将菜刀劈进了恶鬼的脑门正中。
这一操作把特调部的人都给看呆了。
他迅速反应过来,趁着金玉哥哥被菜刀煞气镇住的时机,咬破指尖画符于八卦铜镜上,用力摁上恶鬼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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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气味漂浮于空中,恶鬼的身体不断抽搐,以被灼伤的部位为圆心,他的整块后背出现一块儿八卦,将他整个笼罩其中。
八卦的金光让他无力抵抗,很快就双腿跪到地上,痛苦地抓扯自己身上的皮肉。
金玉跌坐在他面前,捂着嘴望着他。
在哥哥回来告诉他们,祠堂下面都是怪物的之前,村里挨家挨户都以为献祭是一件美好而伟大的事,牺牲掉一个人,换来的是全村的安康太平。
即便是在哥哥第一次进入祠堂后,他们也只是因为害怕才会有所动摇。
而眼下,是她第一次深切的认识到,所谓对黄神的献祭,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它拆散了一个又一个家庭,将一个个鲜活的灵魂捆绑在地下受尽折磨。
金玉松开捂着自己嘴的手,伸手抱了上去。
她的嘴唇贴着哥哥的耳朵,低声说:“这辈子来不及了,下辈子我来当哥哥,你来当妹妹好不好,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八卦铜镜的威力不小,当金光彻底消失的时候,金玉怀里空荡一片,什么也没有剩下。
空旷的山道上,腥风吹过,远远就能看见一个女孩儿跪在地上,孱弱的肩膀耸动着,哭得撕心裂肺。
天地间突然发出崩裂一般的巨响。
几道紫色雷电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山坳正中央。
主楼里,陈岭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汇集,沿着他的眼角沦落下来。
他手中的五雷灵符笔直的竖立着,随着五雷神咒结束,阴沉的天空被撕裂,同时降下了五道雷电,东西南北中,正好将他们所在的大楼包围。
李道玄手里握着七星剑,手起刀落,厉鬼瞬间烟消云散。
他抬眸看了眼主楼方向,雷电从他眼中滑过,唇角浮出一点笑意,转头对跟他一起与厉鬼搏斗的李鸿羽说:“五雷灵符对自身灵力要求颇高,你上次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眼下倒是信了。不过,你这位朋友的道行,进来似乎又有所长进了。”
李鸿羽记得清楚,陈岭第一次请下的五雷是分先后,依次劈向地面的,这次竟然是同时落下。
他点了点头:“陈岭的成长速度的确很快。”
李道玄单手攥住一只厉鬼,指尖收紧,活生生给捏死了,他擦了擦手,将其丢给赶来的下属,走到李鸿羽背后,看他对一只尚有一丝残念厉鬼驱邪。
待对方驱邪完毕,他低声道:“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却被一个野路子给超越了,这的确是一件非常气愤,令人不甘的事。但小师叔希望你记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该保持本心,牢记自己的使命,可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落后就懈怠,自暴自弃。更加不能心生妒意,脏了道心。”
李鸿羽从来没起过这种心思,闻言感激小师叔的教诲:“鸿羽谨记。”
李道玄深深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我去别处看看有没有遗漏。”
“我跟你一起……”李鸿羽的话被打断了。
李道玄道:“还有一些邪祟往村子的方向去了,虽说有组员已经赶过去,但我不放心,你跟过去看看。”
李鸿羽点点头,寻思着陈岭他们去过那地方,干脆叫上一起。
别过小师叔,他一路赶往主楼,看见那摇摇欲坠的建筑物,愣了一下。
而游荡在附近的厉鬼们,虽说有建筑物的抵抗,没有被活活劈死,但也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一路收了几只奄奄一息的邪祟,刚走到主楼,就看见内里的大厅中,陈岭从吴伟伟手里接过墨斗线网,拆开后,将那些厉鬼一个又一个用墨斗线窜连起来,一路拖向大厅东北方向。
那地方站了好些个阴差,他们大大方方的显出身形,全都是西装革履,手持勾魂锁链。
李鸿羽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与阴差相同的装扮,沉默几秒才走进去,
吴伟伟脸上挂了彩,见了人也没精力打招呼,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摆弄起自己的弹弓来。
陈岭冲他抬手打了个招呼,将墨斗线的一头塞到阴差手里。
阴差却是往后缩手,语气古怪:“陈道友,这墨斗线怕是不适合我们抓。”
陈岭这才想起,阴差虽是地府的公务员,但本质上也是个鬼,墨斗线这种东西,一抓就会被灼伤。
江域看了过去,眉头微蹙,阴差对上他的视线,两股战战,冷汗直冒,正想要改口,墨斗线就已经被走过来的男人给拽过去了。
锁链从男人的袖子里钻出来,迅速与困缚厉鬼的墨斗线黏在一起,黑色的细线和泛着寒光的银色锁链相互依偎,抵死缠绕。
陈岭眨了两下眼睛,不是他想太多,是真的从这一波操作中看出几分暧昧的意味。
连忙打住自己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在锁链缠绕到最后一只厉鬼的时候,他抓住墨斗线,用力一抽,便将墨斗线从那些厉鬼身上抽了下来。
吴伟伟赶紧上去接下墨斗线,将它们绕回了墨斗上,顺便提醒道:“李鸿羽来了。”
李鸿羽的形象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陈岭冲他招呼一声,直切正题:“其他地方怎么样了?”
“基本控制住了,就是不知道村子里怎么样了。”李鸿羽忧心忡忡,“我打算现在过去一趟,你们一起吗?”
陈岭拿不定主意,一名阴差上前,道:“陈道友有事放心去忙,后面的扫尾工作由我们来做。”
扫尾工作就是收鬼,本该由阳间的人将鬼怪彻底收服后,再交由阴差。不过既然阴差主动提出要帮忙,不偷懒的是傻子,陈岭立刻同意了。
他想起吴伟伟受了点伤,便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你脚不方便,就别跟我过去了,我和你江哥去就行。”
吴伟伟不肯,这次的温泉之旅太刺激了,任何一个场景他都不想放过。
李鸿羽突然开口:“你如果想脚废掉的话,就一起去。”
吴伟伟的腿被一只厉鬼的指甲割出一条老长的口子,虽说暂时由他陈哥拔出了邪气,皮|肉上的伤还是摆在那儿,少说得一个周才能勉强长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冷言冷语的李鸿羽,吴伟伟有点怕,他梗着脖子与对方对视,很快就败下阵来。
小声说:“那好吧,但是陈哥,你回来得跟我好好说那边的情况。”
陈岭:“没问题。”
说话的功夫,江域已经去停车场把车开到了主楼门外,待两人一上车,汽车就飞快行驶出去。
几十公里的山路,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车尚未停稳,陈岭就推开门跳了下去。
村子里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混乱,相反,很安静,几乎一个人也没有。
江域停好车下来,凝神闭眼,几秒后他睁开眼,说:“在祠堂。”
祠堂里挤满了年迈的村民,而祠堂外面,特调部的人正在拍门游说,其中正好有胖瘦师兄二人。
见李鸿羽赶到,胖师兄赶紧迎上去:“那些村民怎么也不肯开门,我们都劝了一个多小时了!”
李鸿羽问:“他们为什么躲进去?”
“被鬼吓的呗,。”瘦师兄站出来,看见陈岭也来了,冲他点了点头,继续对李鸿羽说,“那些恶鬼一来他们就全躲进了祠堂,说什么里面供奉了神仙,会保佑他们。我们几个想翻墙进去,刚上墙头,就被他们用竹竿给打下来了。”
“里面没有神,只有鬼。”陈岭抬头就看见黑色的烟雾盘旋在祠堂上空。
胖瘦师兄二人一愣:“刚才不是这样的……”
“奔来村子里的恶鬼恐怕都是曾经被献祭的村民,他们的目的必然是报仇。他们了解这里的村民,只需要吓唬一下,就能把人逼入祠堂,然后再潜入翁中捉鳖。”陈岭说完越过胖瘦师兄,用力拍门,“村长!你们先把门打开。”
村长还穿着那身黑褂子,闻言立刻听出来人是谁,仰头喊道:“你还有脸来!就是你们把金玉带走了,让黄神误以为我们戏耍了他,才不愿意镇压住这些恶鬼!”
这十二年来,黄神撤去了庇佑,村里的日子越来越苦,每到十九就鬼火漫天,谁都不敢出门。
虽说搬来新村的这两年太平了些,不再遭受鬼火侵扰,可他们的庄稼收成比之前更差了,养的猪鸭牛羊总有那么几只会病死。
村民们心知,这是黄神的惩罚。
如今那些被神明压制住的厉鬼竟然找上了门来,大家在村长的说辞下,越发坚定认为,这是神明对于他们背信弃义,不肯献祭的气愤和惩罚。
村长顾不得祠堂外的人,带着村民们齐齐跪地,虔诚地叩拜:“求黄神莫要怪罪我们了,我们知道错了,您先把厉鬼撤走,我们立刻出去给您找祭品。”
后面的人纷纷念道:“求神明莫要怪罪。”
门外众人听得纷纷咂舌,陈岭忍不住冷笑:“一群执迷不悟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