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从丁骏远这里得到一些细节,已经是意外的收获了,陈岭说:“这些细节很重要。墓碑的事情麻烦你帮忙走一趟,如果你碰见孙师傅,替我问一句,大型塔陵他接不接。”
“行,他晚点要来工作室取石料,我帮你问一下。”
丁骏远起身送客,目送两个青年离开后,便给帮忙装修的师父们一人递了一支烟,请他们帮忙将墓碑搬到他车上去。
知道了第二个死者的大概地址,陈岭和吴伟伟直奔向阳路去。
那条街道距离丁骏远的雕刻室大概就五公里,附近又是菜市场,又是花卉市场,来往的行人很多。
两人在菜市场外的一个小餐馆吃面,快吃完的时候,陈岭叫来服务员:“哥们儿,打听个事儿。”
服务员笑眯眯的说:“你问。”
陈岭:“你知道前两天出事的那个小区吗?”
“就向阳小区呗,那能不知道啊,最近可有名了。”服务员眼珠子咕噜转,怀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你们也是那个什么栏目组的?”
“你说零一八?不,我们不是。”陈岭记得,当初在老年活动中心里,有人提过这个栏目组。
他给吴伟伟使了个眼色,用唇语无声说:“查查。”
服务员撇嘴,“那你也是冲着那件事情来的吧。”
“是。”陈岭不打算装傻,“我是死者软件公司的同事,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给一个号码,打电话到我们公司确认一下。”
吴伟伟:“……”
陈哥真牛,前一秒还是小同学,后一秒又变成了苦逼程序猿。
他眼神一顿,惊讶的发现,他陈哥说着话居然真的把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
嗯,昱和山的名片。
服务员只是因为最近来问自杀案件的人太多,觉得有些烦人,见对方如此镇定又煞有其事的样子,他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信了。”
“嗯。”陈岭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把拿到一半的名片塞回去。
吴伟伟正在输入“零一八”的同音字,翻来覆去试了十几个,终于在输入“零”的时候,下面跳出了正确的关联信息。
——零一八栏目组,带你用科学的眼光去看待不科学的怪象。
吴伟伟:“……”
搞了半天,这个零一八的意思是扒皮灵异吗。
陈岭看了眼放到眼皮子底下的手机,嘴角抽抽,他轻咳一声,对服务员正色道:“他生前是我们公司的骨干员工,突然离世让人措手不及,跟他对接工作的同事工作也断了,没法继续展开。”
愁闷地长长叹了口气,“他活着的时候,在公司放了一把备用钥匙,我今天来,就是想去他家里取下公司发给员工的工作电脑。”
服务员恍然大悟:“所以你找我是想问地址?”
“你方便说一下吗?”陈岭脸上是大写的真诚二字,眼睛清澈,表情严肃。
服务员挠了挠头,纠结完毕,“他家住向阳小区,很好找,就顺着菜市场外面这条路出去,直走三百米就到。单元和楼层你知道吗?”
陈岭摇头。
服务员:“十八栋三单元414号。”
陈岭把地址记在手机里,站起来冲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吴伟伟边走,边捉摸着地址,啧了一声:“地址不吉利啊,又是十八层地狱,又是死一死的。”
“你这就有点太迷信了吧。”陈岭说,“十八变成阿拉伯数字就是一八,可以解读成要发,四就更好解读了,四季发财嘛。”
吴伟伟受教道:“陈哥说的都对。”
陈岭不想跟他这么一个“陈哥吹”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脚下加快。
上班族居住的小区不比林家的新多少,也是步梯楼。
陈岭站在楼下看了半天,确定以菜鸡的身手爬不上去后,决定去居委会走一趟。
他将同样的说词对居委会大妈又说了一遍,这次大妈不好糊弄,居然真打电话去软件公司确认。
巧的是,公司当真派了两个人过来取工作电脑。公司接到电话后就以为派去的人已经到了,再三向大妈保证不会乱翻家里的其他东西。
大妈挂了电话,凶巴巴的脸终于染上笑意:“我给房东打电话,让他过来开门。”
“房东住得远吗?”陈岭问。
“不远,就同一个小区。”大妈拍拍陈岭的胳膊,“他也盼着你们能有人过来取东西呢。那孩子的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警方打电话都不接。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最好是再通知一下他的亲人,来把遗物收一收,否则谁敢碰那些杂七杂八的啊。”
“回公司后我去人事部找找有没有紧急联系人的号码。”陈岭说得很逼真,大妈信了。
房东是个挺着啤酒肚的地中海,为人和善。
打开门后,他把钥匙交给居委会大妈,说是自己还有事儿,转身就走了。
大妈不敢进屋,就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站在楼梯口嗑起来,时不时回头看看里面的情况。
陈岭进门后,速度扫了眼客厅的情况,直奔里面的卧室。
卧室里干干净净,被阳光照得很明亮通透。
和小凡的情况一样,这人死得无怨无恨,陈岭把角落逛遍了也没找到任何阴气。
吴伟伟问:“上班族的死,会不会和小凡的死是同一个东西所为?要不怎么都哼哀乐呢。”
“如果是,那就跟替死鬼没有关系了。”陈岭沉吟片刻,道,“试想一下,如果他们是被同一个东西害死,小凡那朵失踪的纸玫瑰,会不会在上班族的家里?”
吴伟伟一愣,小声指出一个疑点:“可你不是怀疑小凡的死和冥婚有关吗?”
“结冥婚重的是八字,而不是性别。说白了,就是要捆绑一个生辰八字相合的魂,与自己作伴,以了活着时没有嫁娶的心愿。而茫茫人海,要找一个愿意心甘情愿赴死,并且八字相合的伴侣并不容易,所以就有人动了歪心思,在红纸上施以邪术,丢在马路上。谁捡到,谁就是那个被选定的结冥婚的人。”
说了一大段,陈岭有点口渴,他拧开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继续道:“所以上班族被拉去结冥婚,也不是不可能。”
吴伟伟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孤陋寡闻了,“所以鬼也是要搞基的?”
“差不多吧。”陈岭含糊不清道,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江域。
闭眼赶跑贸然闯进脑海的身影,对吴伟伟交代道:“仔细找找,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纸玫瑰。”
想到手腕上还挂着一个,他将绳子解开,把五铢钱放到地上,“你也去帮忙。”
五铢钱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哪天会被当成垃圾扔掉,如今能帮上忙,它高兴极了,蹦跶两下把身体竖起来,沿着地板上的瓷砖缝滚走了。
兵分三路,每人搜寻一块儿地方。
不到十分钟,窄小一居室被搜寻干净,就连卫生间马桶的水箱后都没有放过,最后只在床底下发现一个大号的,扁平的礼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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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岭和吴伟伟蹲在床头,五铢钱弹跳到床上,绕着纸盒子转圈。
随着两只手将盒盖解开,躺在其中的黑色西服套装慢慢显露。
西装是戗驳领,比普通的平驳领看着更优雅,更精致,也更上档次。而相配的西裤裤腿笔直,内搭纯白衬衣,衬衣上搭着一个黑色的丝绸领结。
吴伟伟看了他陈哥一眼,伸手将西服套装取出来,摊开在床上。
一张订购发|票从衣襟内飘出来,掉在床上。
陈岭将发|票捡起来,打头的是定做西服那家店的名称,是个手工定制工作室,下面是价格,最底下是上班族的签名。
虚着眼睛辨认许久,终于将鬼画符式的签名翻译了出来,原来第二个自杀者叫黎放。
吴伟伟摸了摸西装领子,“这衣服的款式好正式。”
陈岭点头:“是礼服。”
吴伟伟不懂了:“他一个普通上班族,能有几个机会穿?难道是公司最近有宴会?”
“不清楚。”陈岭心里有个想法,但还不能确认,“我给定做礼服的公司打个电话问问。”
陈岭一个电话过去,报了上班族的名字后,故意放缓声音说话,很快就把事情套出来了。
西服是结婚用的礼服,除了家里这一件,工作室还有一件刚做好的,刺绣的大红色中式礼服没取走。
工作室在电话里问:“黎先生,你到什么时候来取啊,我们昨天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全是关机。”
陈岭:“我这几天有事,东西先放着吧,等忙完我再过去。”
反正钱也交了,就算是最后买主不要了,工作室也赔不了钱,还能转手卖给别人,一下子赚两份钱。
工作室老板不慌不忙道:“好的。”
挂了电话,陈岭眼神变得很奇怪,扭头冲吴伟伟说:“是结婚礼服。”
“啊?”吴伟伟想到了小凡,“难道这两人之前认识?约好了一起自杀殉情?”
“不可能,你别忘了,小凡的死跟冥婚有关。”
“所以才说他们约好了嘛,冥婚又不一定是活人和死人,也可以是两个死人结。”吴伟伟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
陈岭把西装叠好,摇了摇头说:“不会,照你的说法他们如果真的认识,黎放为什么只做男方的礼服?还有那朵消失的纸玫瑰,普通上班族可没有那个能力让东西凭空消失。”
最重要的一点是,约好殉情要当鬼夫妻的人难道不该牵着手一起上路吗,根本不会像小凡和黎放这样,分别在两个地方,选择那样血腥的自杀方式。
吴伟伟抓了抓头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黎放还真被拉去结冥婚了吗?算起来他可是第二个受害者了,这要结冥婚的是海王吗!”
陈岭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蹙眉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伟伟不敢打扰他的思路,轻手轻脚的把他陈哥叠好的西装放进盒子里,盖上盖子。
“来了。”陈岭突然开口。
吴伟伟一愣,正想问谁来了,就听见楼道里有细微的说话声。
“那两个取电脑的?!”吴伟伟紧张地看向陈岭,“陈哥,咱们现在跑吗?那两人跟居委会大妈一对话咱倆就露馅儿了。”
“我出去,你在房间里待着。”陈岭快步走出去,抬眸就看见已经走到门口两个戴眼镜的,穿着格子衬衣的男人。
抢在两人向大妈问话前,陈岭突然高喊一句:“你们来啦!”
大妈茫然:“谁啊这是。”
陈岭拉着两人就往屋子里推,推进去后才回到门口,对大妈说:“我们同事。我已经给人事部打过电话了,已经联系到了黎放的家里人,所以公司又给派了两人过来,想着提前帮忙把东西打包好。”
“你们想得真周到。”大妈信以为真,“收把收吧,我下楼去给你们找几个纸箱子回来。”
“辛苦阿姨了。”陈岭嘴甜得不要不要的,等大妈一走,他轻轻合上大门,转身回到那间窄小的屋子里。
黎放的同事也是程序员,一高一矮。
两人没听见陈岭在客厅里对居委会大妈说的那些话,以为两人是黎放的家人,主动向吴伟伟攀谈起来,问他有没有看见过黎放的电脑。
吴伟伟一拍脑门,还真看见过,“在客厅的茶几下面。”
矮个子向陈岭点头问候一下,出去拿笔记本,高个子留在屋子里,对吴伟伟说:“你们是黎放的家里人吧,公司里还有他的遗物,方便的话,你们去取一下吧,否则明天就会被丢进垃圾桶了。”
公司留三天时间取遗物看似已经很够意思了,高个子拿着笔记本进门,开机,检查里面的资料和编辑到一半的代码。
吴伟伟做不了主,转头去看陈岭。
陈岭这才说道:“好。”
矮个子点点头,目光扫向高个子,“检查好了吗?”
“有开机密码,暂时打不开。”高个子合上电脑,打算回公司再想办法破译。
“你们这就回公司?”陈岭征求道,“我们能和你们一起吗,去给黎放收拾一下东西。”
“可以。”矮个子率先走出去,陈岭跟在后面,高个子和吴伟伟落在最后。
在谁也没发现的情况下,一枚五铢钱沿着墙角线滚动,在陈岭穿过门框时,一个蹦跶落进了他垂落在腿侧的手心里。
软件公司规模不算大,统共三十多个人,而项目组就有十个员工,占据整个公司三分之一的人口。
进了公司,高个子把陈岭带到黎放的办公桌前。
“就是这儿,你慢慢帮他收拾吧。”说完就走,过了一两分钟又折回来,在办公桌上放了一个小纸箱。
陈岭每样东西都收拾得很仔细,生怕有遗漏的。
他站在地上收拾办公桌上的,吴伟伟就蹲下来,收拾柜子里的东西。看陈哥找得到那么仔细,他再傻也知道了,那是在找纸玫瑰。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陈哥为什么否认了他离奇的猜想,因为打从一开始,陈哥的方向就是纸玫瑰和冥婚。
只要找到纸玫瑰,就能证明,黎放和小凡都是死于结冥婚,死于那朵艳丽的,鲜红的纸玫瑰。
两人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就连一张废弃的便签纸都一并装进纸箱,而他们想找的东西,却像是故意藏起来似的,始终不见踪影。
陈岭推了把箱子,问坐在隔壁桌的高个子,“你见过黎放的纸玫瑰吗?”
“你也知道?”高个子惊奇道,“就这么点小事他也要跟家里人说吗?”
陈岭吐出一口浊气,点头说:“那东西很重要。”
“我不知道在哪儿。”高个子说,“黎放太宝贝那纸花了,我总共就只见过一次。”
陈岭追问:“他什么时候拿到那朵玫瑰的?”
高个子狐疑的看着他,“他都跟你说了纸玫瑰的事情,难道就没说别的?”
“没有。”陈岭说,“纸玫瑰上有黎放的死亡线索,如果可以,麻烦你仔细跟我说一下。”
高个子一听,脸都白了,看了眼四周埋头敲键盘的同事们,对陈岭打了个手势,“你跟我来吧。”
办公室里人多嘴杂,说话不太方便。
高个子带着陈岭和吴伟伟上了顶楼天台,上面种了花草,摆着桌椅等,还立着太阳伞,是午休时员工们最爱来的地方。
拉开太阳伞下的一张凳子坐下,他道:“玫瑰是黎放在十字路口捡的,我亲眼看见的。”
陈岭:“什么时候?”
“五天前,也就是黎放死的前一天吧。”高个子说,“就在公司前面一个路口,当时是早上八点多,来来去去的上班族很多,谁都没有弯腰捡那东西,除了黎放。”
五天前,也就是小凡出事的第二天。
陈岭捏着手指,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他就把花带回了办公室。”说到这儿,高个子用力皱眉,显然对黎放随地捡东西的行为不太喜欢,“我们家乡有个说法,地上的东西,尤其是红包、红纸、钱这些最好不要捡,所以我对这个比较敏感。黎放当时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把纸花插在墨水瓶里。”
“墨水瓶?”吴伟伟惊讶,“那还不得染成黑玫瑰。”
“没有,为了那纸玫瑰,他特意把新买的墨水给倒掉了,然后才把玫瑰插|进去。这也就罢了,他还把玫瑰摆在正前方,埋头伏案时,他抬眼就能看见。抬头用电脑时,垂眸也能看见。除此之外,中午午休去食堂用餐,他也要带上那朵纸玫瑰。”
高个子顿了顿,问:“你们说他是不是疯了。”
陈岭摇了摇头:“黎放这么宝贝的东西,家里没有,办公桌上也没有。你知道它去哪儿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高个子摆摆手,忌讳道,“那东西没了更好,光是看着就觉得邪门儿,怪嗖嗖的。”
吴伟伟“嘶”了一声,强身靠前,“怎么邪门儿了?”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怪。”
“总得发生点什么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吧。”
听见吴伟伟怀疑的语气,高个子心里不服气,气冲冲的说:“黎放说他要结婚了,说家里有人在等他,还说等婚礼定下来就请我们喝喜酒。这还不怪?公司里谁不知道他是单身。”
“行,我们知道了。”陈岭起身,“今天谢谢你。”
高个子情绪稳定了一些,摇了摇头,“大家好歹同事一场……看他死得那么惨,大家最近心情都不太好,不瞒你们说,有人说黎放是撞鬼,有人说他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年纪轻轻地就没了,总归是场遗憾。”
这些话一直盘旋在吴伟伟的脑海中,隐隐开始明白,陈岭当初说的那番话,如果能尽早阻止,许多惨剧是可以避免的。
看着一个劲儿往前冲的陈岭,他加快步伐,同时开口把人叫住:“陈哥,你慢点,我们现在去哪儿?”
陈岭手里抱着那些遗物,神色严峻,“纸玫瑰消失了,它一定藏在某个地方等待被下一个人捡起。我们必须把它找出来,否则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