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一天之中最值得纪念的时节,觉醒的时辰。那时候,昏沉欲睡的感觉是最少的,至少可有一小时之久,整日夜昏昏沉沉的官能大都要清醒起来。彭格列年少首领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楼下玄关大门开关的声音,然后蹬蹬上楼的脚步声……蜷在温暖被窝里,眼皮都被一夜酣睡的热气熏撩的睁不开。在早上的时候,如果醒着并没有比睡前更崇高的生命意义,那么这样的白天,即便能称之为白天,也不会有什么希望可言。同理,如果不能相信每一天都有一个比昨天亵渎过的更早,更神圣的曙光时辰,生命都会失望,降入一条黑暗去的道路。彭格列家的未来十代首领,跟被褥难舍难分时这样胡思乱想,他在等待自己的灵魂,或者说官能重新精力弥漫的那一刻。一切知,俱在黎明中醒。等他从赖床的惺忪中慢吞吞的打呵欠,擦拭掉眼边的一颗泪珠,抓了抓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褐发,又挠了挠腰间睡衣中露出来的白腻小软肉时。他的房门被敲响。揉了揉眼睛,含糊的请房门外的刀剑付丧神进来。非常奇妙的,他并没有初来本丸时那般强烈的戒备心,反倒像是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环境,在这栋审神者居所,这间糟糕腐潮的卧室里。没有任何意外的,这座本丸也适应了它的新任审神者。“日安,主公大人。”“唔……早上好,一期一振先生。”捧着干净衣物走进来的是水蓝发色的粟田口家太刀,近乎被黑色獠纹遮蔽整张面容的军装青年稳妥的将衣物放置在年少审神者伸手可得的位置,然后跪坐候在一旁等待指令。常有审神者要求作为近侍的刀剑付丧神更衣,尽管一期一振从不喜欢这样,但如果是主公要求的话,他会将一切完成的尽善尽美。粟田口家的太刀将自己的态度摆的颇低,低到有些吓人的地步。鲜少有本丸的一期一振能做到这种程度。是主动将奴役的颈圈套入,然后将牵绳递到了他所选择的主人手中的卑微到可怜可笑,甚至愚妄的姿态。而被浓稠晦暗覆盖的瞳仁里静悄悄的,似乎蛰伏着一些可谓妖魔的东西,然他温润的嗓音却如七弦琴弦的微颤,好像地平线上的松针将琴的弦给拨弄了一样。在这房间适当距离的上空,像是得到了某种震荡的轻微声浪。是以年少审神者并未察觉什么细枝微末,神色自若地在呵欠声中朝付丧神道谢,然后取过自己的衣物。他很快便发现了不一样了,昨日换下的衣物沾染上了似乎被日晒过的干燥,除了衣皂的清香,还有种暖洋洋的柔顺感。他终于惊讶的发现,衣服已经被清洗过,那双暖褐色的琉璃瞳立即瞪得圆圆的,小动物般懵懂抬头,目光疑惑的投向了粟田口家太刀。“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低眉敛目的水蓝色太刀轻声问,话语听起来像叮叮咚咚的溪泉,又像珠石铮铮落入玉盘。年少审神者赶忙摇头,从覆在肩上的被窝中爬出,将干净的衣物搂抱在怀里。“g?没、没有的!”“那、那个…谢谢您帮我把衣服洗干净了……不过,这些琐事我真的自己来做就可以的,您和大典太光世先生真的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年少审神者声音清越,但又带着些刚起床的类似奶音的软软糯糯,他的语气里有种无奈的困扰。他连用了两个真的,想借此向一期一振证明,他所说的话并非客套,而是打从心底里的这样认为,且他并不适应被这样异常恭敬而小心翼翼的对待。……就好像他是世族少爷,或是别的什么身份尊贵的人那样。年少审神者不喜欢被如此对待,也自觉不应无缘无故麻烦别人(刃)这样照顾他,虽然…在家的时候奈奈妈妈也会如此,但那是妈妈!刀剑付丧神们只是连朋友都还算不上的、陌生人,总觉得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年少审神者自然会抵触这种有些过分的亲昵。也诚如,他最初无法适应狱寺君的过分热情。盖因他原本就是那种,在平凡又自由的生活中长大的孩子。年少审神者想起日常上学时,总是会早早的候在g田家门口等他出门一道走的狱寺君,彭格列未来的十代岚之守护者,总嚷嚷着要成为他的左右手的银发少年。那双漂亮的祖母绿眼瞳会在注视他时,闪烁好看的如同天际白日般亮亮的光,就像是三寸日光下彻在溪泉般通透明晰。俊美帅气的脸上也会添上些憨忠,不管不顾周遭人怎么想他们关系与身份的,不在乎任何场景时间而恭敬甚至有些敬畏的唤他——十代首领!彭格列家年少的未来十代首领此时都有些想念这称谓,而不是被唤审神者亦或者主公大人。虽然……虽然他更希望就做平凡无奇的g田纲吉,当然比废柴纲好就更好了。“这是我等应做的,主公大人。”“照顾好主公大人的衣着出行都是极为重要的。”“……”他真的是极为不擅长应付一期一振先生这种固执而一板一眼的人了,再加上对方现在所做的事情皆以他为中心,这种感觉就像是身边出现了第二位狱寺君一样!——啊,这样来形容实在是有些失礼。彼时的年少审神者还不知道有本丸第一主厨的狂犬,压切长谷部的存在。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在一期一振先生下跪时,说出那样话的年少审神者长叹一口气,揪着衣服的指尖一垮,年少审神者苦兮兮的转移了话题。他并不想大早起就聊这种让他糟心的话题。于是他左顾右盼,绞尽脑汁的散去身体里残存的丁点困意后,将话题引到了一期一振自己身上——“之前就觉得……”“一期一振先生的发色同大阪城的瓦檐颜色很相近呢!都是那种特别干净的水青翠蓝色,就很漂亮!以前和妈妈去大阪玩,站在城下町朝大阪城看过去,被绿意簇拥的本丸建筑真的很难相信,是被烧毁重建的建筑!一期一振先生真应该去看看那城郭!……”年少审神者刚挑起这话题时目光游移,但之后自认渐入佳境后,便神色自若的,表情很是诚心实意的夸赞起粟田口太刀的发色了。学习苦手,可以说所有科目都一塌糊涂的学渣审神者并没有戳刃痛楚的自觉,他只是兴高采烈的分享很久以前的游迹,没觉任何不妥。大概是年少审神者的喜形于色过于坦然,发色同大阪城瓦檐相撞的粟田口家太刀面容沉静如水,只是静静的聆听——此时此刻全身只有一个感觉,每一个毛孔中都浸润着喜悦的年少审神者的回忆。他修养极好的唇边挂着微笑,似第一次听到般富有耐心。“若有机会,真想去看一看。”舒缓轻扬如夜曲的迎合,在空气中拉长了旋律,使得他的声音更若与每一枝松针,每一线弦寒暄过后,又接过了这旋律,转了个调,编成海妖塞壬唱出的一哼昵语。“嘿嘿。”傻笑了几声的年少审神者根本不知道,在这本丸,通过时之政府所提供的时空穿梭技术,刀剑付丧神们和审神者们都可以在历史的任何时间点进行时空旅行。当然,一切都是为了阻止敌人,时空溯洄军改变历史的目的。等他知道这现实时,大概会羞愤于自己方才洋洋洒洒所说的一切;再等他彻底了解粟田口家太刀的身世经历后,则会愧疚自己的盲目无知。彼时欢快的准备更换衣物的年少审神者只是眨巴着他那无辜又柔软的明褐色大眼睛,凝望着水蓝发色的粟田口家太刀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揪着怀里平整的衣料。“一期一振先生,我先换衣服……您……?”其实他一直在等刀剑付丧神的主动离开,好把睡衣换下的,但是对方一直不走,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出口赶人。磨磨唧唧的讲了一堆话,最后才别别扭扭的把绕了一个大弯,才不得不讲出口自己的意思。末了,还担心刀剑付丧神曲解自己的意思,补上一句——“我马上就好的!”根本没领会到刀剑付丧神候在起居室的根本意图。大脑里根本没有被服侍穿衣这个念头的年少审神者,在刀剑付丧神从善如流的退离房间后,这才舒出一口气。总觉得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就过得异常辛苦呢。为自己掬一把血泪的彭格列年少首领,觉得今日,同刀剑付丧神的沟通也仍存在问题……认命的从床铺爬起来,打开卧室的窗子,被凉冷的秋风吹得瑟缩,手忙脚乱将衣服换上的年少审神者,指尖无意曾到左手佩戴的彭格列齿轮的戒面,纳兹的意识顺着指腹的触感同他相连,却仍然隔阂着一层融不掉的冰面。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纳兹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如果昨天晚上——年少审神者晃了晃脑袋,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昨晚令人沮丧的试验结果,他努力不丧气的看待问题,面对未来。强打起精神,将睡前规划好的事项在脑海中过了一边,然后开门下楼,他打算早饭前先同日本号先生,一期一振先生和大典太光世先生他们商量一下,不然总觉得没甚安心感。下楼前,朝二楼摆放刀剑的小客厅瞥了眼。他锻刀所得的刀剑与出阵所捡的刀剑皆在一处,规整码放在各自的刀架上。数珠丸恒次的那串黑白佛珠则被收在陀檀中。大概是被大典太光世先生和一期一振先生昨晚擦拭过,整个二楼除了他休息的卧房都闪闪一新,尘埃不见一片,被划破的障子门与墙壁都给修补好。年少审神者讶异了一下刀剑付丧神们犹如田螺小姐般的行动力,抬脚上前,轻轻拂过被红亮软布垫着的粟田口家三振刀剑,还有其它刀剑们的鞘身……“主公大人?”些许是听到了他出门的脚步声,却没见他下楼。一楼,已经准备好早膳的一期一振站在楼梯口,这样唤他。声音不大,却让年少审神者瞬时收回了自己的手,扬声应了一声,便转身朝楼梯口而去。他噔噔噔的下楼慌张,完全忘记自己十次下楼九次摔的废柴体质。于是毫不奇怪的左脚绊右脚,在还剩十多级台阶时,整个人滚了下来。哀嚎一声,本以为自己会脸先着地,摔得很痛的年少审神者眼睛紧闭,半晌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麻疼的他睁眼,才后知后觉他被站在楼梯下方的水蓝发色太刀接了个正照。“您伤到哪里了吗?哪里会痛吗?”将年少审神者从自己冰冷的怀抱里放下,单膝跪地在年少审神者面前察看伤口的一期一振说出的话焦急担忧,表情却冷清寡淡的只剩下疲倦。摸了摸自己手臂和小腿都没什么痛楚,扬手抓了抓自己睡得乱糟糟褐发的年少首领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直摇头。“哈、哈哈…我没事的!”“多亏了一期一振先生!”“谢谢您!……”自觉颜面尽失的年少首领立即又要思考,今日的第二次话题转移了。他挺直了背脊,明褐色的眼睛不安分的从已经不那么糟糕的客厅移到了不断飘来饭菜香气的厨房,系着一条黑色围裙的大典太光世先生听到响动也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把勺子。“你们在做什么。”“早饭已经做好了。”人设相当寡言冷淡的三池家太刀,大典太光世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厨房。然后目光从同僚一期一振身上又落到年少审神者身上,眉头此时稍稍一皱,在彭格列年少首领还没明白他因为什么而产生变动时,这位烟蓝灰发色的太刀已经径直靠近过来,在他面前矮身蹲下。“g???”“大大大大大大典太光世先生——???”被付丧神突如其来的接近吓了一跳,直觉后退一步却被三池家太刀拿着勺子的左手揽住腰。结结巴巴半天才喊出来付丧神名讳的年少审神者被扣在了原地,只得看对方右手灵巧的将他穿得歪歪扭扭的衣服整好,领口掖进去的部分扯出来,然后扫了扫褶皱。事毕,刀剑付丧神这才松开他,重新站起,并退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洗漱。吃饭。”同温柔且有耐心的一期一振不一样,大典太光世从不讲废话,也不懂什么是委婉。语气中的冷硬和排斥,使得旁边的一期一振略有不赞同的抬眼觑了他一眼。大典太光世并未理会,态度不见丝毫好转,居高临下的看着在他面前局促的年少审神者,面容上不得丝毫温度。“哦……”被抓着整理了衣着的年少审神者脸上燥红一片,他平常就是这样,领带系不好,鞋绳绑不牢的。也不是没有被同学嘲笑过,但他毛手毛脚惯了,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总是本能性的无视。后来有reborn,也有狱寺君的时常提醒,他还能记得自己理好。不过梦游一般的来到这个世界后,年少审神者尬笑着挠了挠自己脸颊。没被大典太光世的语气伤到,其实更习惯这种简练命令式语气的年少审神者老老实实地挪去了盥洗室,他低头转身的时候,垮肩并相当孩子气的吐了吐舌尖。大典太光世的态度让他想起生气时候的reborn也会这样跟他讲话,一句一词都像是命令,而他是受训的士兵一样。唉,可怕的斯巴达教育。而待到年少审神者在盥洗室开始制造叮铃咣铛的洗漱动静时,水蓝发色的粟田口家太刀踱步朝厨房而去,漫然的对烟蓝灰发色同僚轻声道——“你应该对那孩子温柔些,大典太殿下。”“他会怕你的。”“……”被水蓝发色同僚这样讲的三池家太刀一脸莫名其妙,举着汤勺的他露出一副无辜疑惑的表情来,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会让年少审神者怕自己。他不就觉得年少审神者起床太磨蹭,本来掐着时间盛好的饭菜都快凉了,人类娇弱,吃掉肯定要闹的肠胃不适,所以忍不住出声催促了一下嘛……虽然那个人类孩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很容易受到惊吓而眼睛圆滚滚的看着他们,但是应该不至于胆子那么小,害怕他们的吧……大典太直觉如此认定。想起在暴风雨的合战场,受了伤还坚持自己走的年少审神者。大典太光世觉得没参与那次营救的一期一振可能对年少审神者有什么误解。毕竟,有着那种心性和力量的人类少年,绝对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软弱可欺——那时一片废墟的会津合战场,直到如今也记忆深刻——就算他不知道会津平原是如何变成盆地地貌的,但也猜得到和那年少审神者有关。“喂。一期一振,想好怎么解释日本号的事情了吗。”皱着眉川,冷肃的面容更加凝重的大典太光世拎着汤勺跟着走回厨房,他一边盘算着给审神者的饭菜重新加热一下,一边想着昨日深秋之晚所见的最终战况。他和一期一振在年少审神者熟睡后,便回到他们往常集会的大殿,然而那里空无一刃,后来循着弥漫冲天的血气到庭院时,被数振锈刃钉死在萧萧落叶沉积的青石板上,血水泊泊淌了一地的日本号。有着正三品官位的吞取之枪即便濒死,也不减丝毫洒脱帅气。唷。已经和他们都谈好了。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紫瞳阒静如漆的酒鬼勾着懒洋洋的笑弧便是如此。一点都没在乎身上被贯穿的百振锈刃,这些锈刃都是在这座本丸曾死去过的同伴们的残躯,被收敛在只有这座本丸的刀剑付丧神们才知道的秘密仓库中,没想到会有一日以这种方式重见天日。叛徒。被同伴们打下这样的烙印,并以叛徒的身份处刑。黑色短发束起,剑眉上扬的吞取之枪在心脏致命处,被相当恶意的以三名枪——日本号蜻蛉切御手杵刺穿,残缺裂纹的枪头深迫地锲进石板,将他整刃都固定在这方寸间。他曾经的同伴们没有直取他的性命,反倒以折磨的方式让他一点点流尽人身中的血液,耗尽他从年少审神者那里充盈的灵力。他没有同年少审神者结契,是以即使濒亡也不会被年少审神者得知。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也不慌不忙的仰天看了半晌的月色,直到大典太光世与一期一振寻他而来。大典太光世去拔那三振枪穗(刃)远超一尺的大身枪,然纹丝不动。别白费力气了。日本号充斥着血腥味的声音横亘在空气里,在这夜凉如水的深秋,气管里都掺着咝咝杂音。大典太光世没理他,继续自己的事。现在他们的同伴们皆已不在这里,一切矛盾对立的立场也跟着远扬了,空气里不再针锋相对。使得这里的他们三刃,格外地孤寂起来了。你如果不在了,审神者那边怎么办。一期一振冷静甚至冷酷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庭院中飘荡,大概由于夜色的缘故,染上同基调的微蓝死寂。他在日本号面前,犹如atropos(注2),空中也充满了不可见的箭矢,逼迫着他们三人朝着宿命的道路。大典太光世在这瞬间,感到股哀q,销蚀悲哀。他对你的信任,远胜于我们。一期一振的话还在继续说,大典太光世想——这个我们是指他们三刃,还是抛除去日本号之后的,他和一期一振。即将被死亡隐匿,被最大的沉寂所包围的日本号又是如何想的。日本号现在摇摇欲坠,即将随风而去,坠入虚空,直到再一次被召临于世。或许是现在这个年少审神者,又或许是被下一个,下下一个……大典太光世不知道。而此时此刻,站在由日光所连接的生气勃勃的白昼的链环之中的一期一振知道。即使他的声音更适宜于白昼都照耀不到的沼泽与阴沉沉的森林,犹如孤零零的针枞上所长着的地衣,藏匿绝对愚妄的晦暗与永远无法被填满的黑洞。他披着温柔的伪装,却散发出比温柔善良走了味更坏的气味,像他们在合战场时常见到闻到的人的腐尸,或神的腐尸臭味一样。“实话实说。”一期一振的答案如镜的湖面,晚风吹起的微波。大典太光世听闻慢慢的笑了起来,他很少笑,再加上脸上现在也覆盖满了黑色獠纹,唇边翘起弧度甚是可怕}人,可他这可怖的笑根本止不住,尤其在对上一期一振冰凉的目光时。“你应该对那孩子温柔些,一期一振殿下。”三池家太刀漫然对水蓝发色的同僚如此轻声道,如方才粟田口家太刀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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