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一点也没有料想到时间溯洄军是有人类的。准确来说,他原本是想过的,可是刚开始的一连串战斗看到的都只是龙骨细尾的骷髅短刀,反倒让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敌军全部都是这个样子了。他下意识的想质问狐之助,但对上狐之助那双疑惑他为什么还不发起攻势的茫然黑葡萄大眼睛时,他记起狐之助并不曾承诺给他什么。从头到尾,他只是无知的被蒙在鼓里,没有发问,所以狐狸式神便不提一词。纲吉心中憋闷却又不能发作,不熄的死气在额心灼灼,金褐色的眼瞳愈发寒凉。狐之助感知到年少审神者蓦然生出的冷肃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年少审神者是因为这次敌人众多的缘故而有些紧张。会津战场的敌军军力相较之前增多,等级也非前面的斥候部队可比拟。除了两振短刀军力外,还加上了三振敌胁差跟一振敌打刀。但狐之助并不觉得年少审神者处理这些敌军有什么困难。因为没有预料到敌人军力的大幅度变动,纲吉在一开始便没有隐藏身形。光明正大的显身在敌军面前,人类本并不会引起敌军的过多注意,但纲吉随身跟着的狐之助和携带的刀剑的气息如罂粟般将时间溯洄军完全吸引过来,动作矫健的朝纲吉呈包围形式迫近。而纲吉所以为的人类便是敌打刀——头戴古代仕官的黑色高帽,帽檐露出白发,青黑的人类面容,晦涩郁蓝的眼瞳,口具獠牙。铁灰色铠甲覆身,还有纲吉曾在日本号先生身上见过的,横生在肩骨的森白骨刺,朝天楞楞刺去。膝骨那里还有煞气狰狞的牛头犄角饰物,身后尾椎则长有粗壮的兽骨尾,会因动作而摆动曲勾。妖怪?不,那更像是怨念堕魔成妖的人类——站在年少审神者旁侧的狐之助还在等审神者大人大发神威,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看年少审神者英勇强大的身姿,就被猛地回身将它捞进怀里便飞起逃走的年少审神者的毫无预兆的行为吓了一跳。狐之助没有想到这样强大的审神者会逃走的。黑发凌乱,眼瞳有恶气晃过的敌胁差下腹是眼洞空荡的牛骨,下面则生有如蜘蛛肢脚的躯干。明明有着人类的长相,身躯却如干瘪腐尸,没有手臂,心脏处孤零零横立的长刃像是被贯穿身体后才露出来的——完全就是怪物。就像是恐怖的末世电影一样的妖魔鬼怪。两振细长龙尾骨的骷髅短刀飞在半空,追在纲吉身后。死气状态下的纲吉可以维持最大程度的理智和冷静,也可以将胆怯和恐惧藏匿在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可是害怕却并不会因此而消失。这种类人怪物的敌胁差和与人类形态极为相似的敌打刀给他带来的冲击,跟敌短刀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下意识的,纲吉选择逃跑。他可以徒手折断敌短刀的刃,也可以尝试去夺那敌打刀的刃,可是绝对绝对不想要靠近敌胁差分毫。为什么他要面对这样的怪物,按捺着胸腔翻腾的所有情绪,金褐色的眼瞳里都漾起些混乱。因惶然而比高涨的火焰似有所知般的围绕在主人周遭,形成保护屏障。“审神者大人?您在做什么啊?敌人……”毫无所知的狐之助伸着梅花小爪子扒着年少审神者的手臂,它不明白审神者为什么要逃。这些敌军的机动很低,像之前那样折断它们的刀刃便可以全部解决掉,狐之助这样的式神都可以判断出最好的解决方式,然而审神者却引着敌军慌不择路的朝更危险的地方而去。狐之助劝说的话全散在空气里,它茫然无力的看着审神者牵着身后的敌军撞进时间溯洄军另一个据点,然后引来更多的敌军。而逃跑的纲吉也并没有料到,追着他的敌胁差变得更多了。敌胁差六只骨肢迈动,行动敏捷。人类模样的敌打刀们则挥斩下手中的刀刃,锋芒摧桅的剑气咆哮而来,如果不是纲吉在超直感的帮助下躲得迅速,那无影无形的气势足以斩伤他的背脊。“审神者大人——!!!”只顾着逃离敌军追杀的纲吉忽视了数量众多敌人绕到前方的堵截,骷髅齿骨叼着的短刃眼看就要斜斜突刺到毫无防备的年少审神者的脆弱脖颈,狐之助细声尖叫,让本就因害怕而神经紧绷的纲吉倏然一抖。勉力维持的冷静自持防线全部溃败,再也顾不上担心因为死气之火的过强力量而毁掉战场,一记仓促但却足够强势的简化版x-buer从掌心喷发。漫天翻滚的绚烂火焰吞噬了飞浮在空中的所有敌短刀,某种程度上也威慑了具有智力和判断力,和正常的刀剑付丧神一样惧怕火焰的时间溯洄军。但敌军战线的凝滞不过瞬息,比起它们的恐惧,斩杀自己敌人的意志占据上风,时间溯洄军在追撵重似乎也意识到它们的敌人比起攻击力更强的打刀部队来说,更慎那生有蛛脚骨肢的胁差部队。会津战场的剩下的敌军据点中的敌胁差全部汇集在一起,然后威风凛凛的以不同阵型从两个方面对年少审神者进行捕杀,外围的敌打刀更是防止漏网,徘徊在外围。纲吉以火焰的推动力飞在空中,无论抓着他衣襟的狐之助如何劝说也不肯靠近攻击。审神者和时间溯洄军的战事一直这样僵持着,狐之助焦灼时间的流逝,再过不久在会津这里发起战争的尊王派新政府军和佐幕派的军队就会在这里相遇。说不定双方的侦察斥候部队已经迫近了。再这样下去,无论是具有超越时代火焰力量,飞在空中的审神者还是虎视眈眈在这战场谋划审神者性命,等待改变历史最佳时机的时间溯洄军都会被世界意识自我矫正而诞生的检非违使给当作时空扭曲之物给处理掉的。令狐之助如此担心的原因是检非违使的战力,是根据在场敌我双方力量最高的存在为标准的。以前也发生过,随军出阵的审神者力量强悍过敌军和麾下刀剑付丧神,被引来的检非违使以审神者的力量为最低标准而出现,斩杀当时在场全员。狐之助对于年少审神者的强大心知肚明,可也正是因此才更加的担心,如果有六个跟这样强大的审神者一个级别的检非违使,狐之助并不觉得他们能全身而退。大概会死在这初级战场吧。检非违使可没有一颗像年少审神者那样柔软的心脏。越想越怕,狐之助藏在梅花肉球下的利爪都露了出来,死死勾着年少审神者的衣物,勾破了尊贵的审神者大人衣服的线料也顾不上在乎——它必须让年少审神者马上解决掉这些在他那火焰力量之下不堪一击的敌军。像之前那样折刃也好,或者是如方才那样用火焰烧毁也好,一定要马上结束战斗。事不宜迟。“……那是人类对吧……”对于狐之助的焦急劝说,年少审神者虽情绪难辨,但说出口的话却能明确分辨出消极的态度。他表现出显而易见的逃避态度,即使不战而败也无所谓。可是不打败敌人,或者身负重伤的话,他们根本不能从这已经开始便无法停止下来的战场上真正逃离。会一直困在这里的,直到检非违使临世,裁决了他们。为了杜绝审神者和刀剑们的逃走,时之政府相当黑心的对关闭合战场作出了限制——胜利或失败,一定要有个你死我亡的明确结果。没有人愿意受伤,是以出阵的审神者或刀剑付丧神们都会努力击败敌人。而纲吉选择的却是徒劳无功的拉长战线的逃避。“审神者大人!那些根本不是人类——”“只是堕落入魔,妄图改变历史的精怪之物!”“即使您无法对人形的它们下手……只要折断它们的刃……”无论狐之助对年少审神者说什么,纲吉的态度依然是沉默的不作为。他没有办法相信狐之助所说的,从一开始,狐之助欺骗他的事情太多了。纲吉惧怕敌胁差而不会近战折刃,而缭绕着活人气息的人形敌打刀让他不能像刚才那样一记x-burner来灼烧掉这窘境。纲吉没有办法解释他在敌打刀身上看到的东西,郁黑浓稠的不详气息翻滚的边缘,他看到的是挣扎痛苦的人类灵魂。大概过于痛苦,以至于面目狰狞不堪,七窍流血,嘶吼着纲吉听不确切的言辞。这些生灵缠缚成团,混杂着寄生在一起。纲吉只要离得稍微近一些便能感同身受他们的悲苦,如潮水般淹没他自己的人生,这些生灵若抓溺水浮木般拽着他的脚踝,即使臂膀撕裂,腕骨断裂也要将那染满鲜血的指骨紧扣他的肌肤。一同下着地狱吧。他们嗔目切齿,将他拽入不见底的无光深渊。纲吉不会对想要杀害自己的人太过让步心软,他爱惜自己的性命。他本应该如狐之助所说,用死气之火将他们打败,超度,前往三途川往生。然而这些生灵的挣扎和连同他们自己都遗忘的,对于某种存在的希冀又是那样的凄然涩苦,作为人类的纲吉在感知到他们的情绪后做不到摧毁这幅模样的他们,蓝光乍现的双眸幌亮,穷凶中全是绝望。“他们是人类。”面对狐之助因为焦虑而显得气急败坏的模样,年少审神者最终攥紧了手指朝着额头绘着红涡的狐狸式神摇了摇头。如果他们伤害了他的亲人友人,毁掉他的世界的话,g田纲吉纵使再悲悯他们也会痛下杀手;然而他们没有,他们只是因某种或强加或过于执拗的意志支配下,对他进行并不会成功的斩杀,纲吉可以轻而易举的躲避开,拉开双方的距离。除此之外,纲吉做不到为了自己成功回家,摆脱这窘境便摧毁这些生灵存在的决绝。说到底,他还是那个敬畏生命,敬畏这个世界太多,温柔过分的胆小的废材纲。他做不到为了一己私利便否决抹杀对方。他是想回家的,想的不得了。妈妈他们一定发现了他的失踪,会很担心,会没有任何头绪的寻找他吧……他明明下定决心要回家的。可是……内心颇受煎熬的年少审神者立在半空,看着底下那些朝他无效砍击,企图用剑气伤他分毫的时间溯洄军们。比起回家的渴求,他更清楚如果他就这样攻击了那些生灵,有些在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东西也会跟着失去的,他没办法作出选择。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所以他并没有作出选择的觉悟。一直望着年少审神者的狐之助最终悲戚的垂下头颅,它额头上的红涡更加艳丽。它已经从年少审神者那双金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未来的一切,它不再言语,一切都无能为力了。狐之助甚至错觉听到那刺破苍穹的电光,和轰隆作响的雷鸣,检非违使的到来无法避免了。时之政府花费了不少功夫找到的年少审神者,躲过了初次见面时被刀剑付丧神斩杀的噩运,熬过了时之政府故意不管不顾的三日试探,最后却要身死在这可笑,最弱小的审神者,最弱小的刀剑付丧神都不会命陨的初级维新合战场了。而陪葬品般的狐之助的生命,也将在今朝烫下结局。命运从一开始就被既定了。大概从狐之助在那红枫满落的本丸外,见到藏身在树根下,蜷缩静默的年少审神者那一眼开始。狐之助还记得,那一眼先是刺人的戒备,然后才是如溪水般柔软无害的慌乱无措。“审神者大人,您是放弃回家了吗。”狐之助最后的话和骤然昏暗的天际糅合到一起,没有任何表情触动的年少审神者望着他怀里的狐狸式神,继而抬眼看到那闪绿光弧,直入云霄又如龙般蜿蜒云端的电光。肝胆欲裂的雷响撼动大地,刃尖对着年少审神者的时间溯洄军们同样抬头看着从耀目天光中走出来的检非违使。和它们一样面貌生异可怖的检非违使独角参差,阔口獠牙,皮青似靛,筋挛硬如钢。两只焦筋蓝靛手,雄威直挺点钢枪。“是s刀和枪兵的综合部队!”狐之助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它喃喃的声音在这因为雷鸣电闪而黑沉沉的天幕笼罩,最后雨水连绵落下,变成滂沱的会津战场上碾碎入泥,响彻这天地的唯有检非违使如神明般傍身的落雷。被雨水浇湿褐发的纲吉巍然不动,他眉川间仍无波澜。即使眨眼间,他脚下的时间溯洄军已是飞灰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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