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东番逆反以来,京城众人听到的最无稽的消息了。
卯兔还当着醉仙楼的掌柜的,笑眯眯地听着大厅中的众人连酒都来不及吃,议论纷纷将信将疑的样子,快活地打着手中的算盘。
知道醉仙楼是林瑜产业的人不少,恰恰好都是林瑜那一边的人,只除了不知去了哪一个地方的柳湘莲和冯紫英。
他眼珠子一抬,正好看见强撑着神色正常的走进来的冯紫英,还有他身边真正毫无异色的柳湘莲。他拨弄算盘的手指毫不停顿,招呼道:“柳大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柳湘莲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交给殷勤地上前的店小二,笑道:“呆不了多久,年前就走,去访个老友去!”
卯兔一听,便笑道:“有柳大爷这样的好友,真乃大幸。”他放下手中的算盘,一伸手道,“柳大爷、冯大爷请。”
两人对着这个一如往常的掌柜的点点头,就熟门熟路地去了自己惯常使用的包厢。
自林瑜的名字传进京城里头之后,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来醉仙楼,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也没有将这一座林瑜的产业首告给官府。他恍惚地跟着柳湘莲在包厢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多年老友。
见柳湘莲一副镇定的样子,冯紫英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湘莲笑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我说我并不比你早知道,你可信不信?”又问,“你这些天还好吧?”
冯紫英知道他问的是马场的事情,他在郊外的马场京城独此一家,别的人想要模仿的大多数都赔了,或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就没能开的下去。他本就是树大招风,现在还爆出他的好友林瑜就是来自东番的逆贼,这段日子在别人的心里想必不太好过。
听柳湘莲这么一说,他便道:“信,怎么不信。”说着,他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忧心我,那马场后面有三王爷,他是一直都知道的,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他的那一份子叫三王爷给拿走了。”
他指的是谁两人心中都有数,就见柳湘莲点点头,道:“三王爷拿了也好,别人也不知道这里头的事。瑜哥儿想必也不在乎这一点点的银钱。”应该说,从一开始就不大在意,否则也不会这样轻轻松松地说出这样一个赚钱的法子,由着别人赚去。
冯紫英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这是决定了?”刚才那一句访友可是把他给吓了一跳,这不是真要去林怀瑾那边干那件要命的事情吧!
现在虽然看起来东番形势大好,但是在京城的众人眼中,本朝立国百年,早已经站稳了根基。如今正值国力昌盛的时期,林瑜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以卵击石,终究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叹了一声:“如今王提督居然也扯旗自立,其中缘由咱们是不得而知。就是不知道宝玉如何了,他一向天真不知事,这回可不是一顿板子的事情。”说不得,小命就不保了。
柳湘莲便笑道:“这个你莫管,我自有法子。”他早就和醉金刚倪二、贾芸商量过了,倪二听这边掌柜的安排,他来这边也是有和卯兔商议的意思。在兴化的时候他和林瑜的手下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深知这些人的本事,借用这些人的力量,可比他们自己想办法要事半功倍。
“倒是你。”柳湘莲看向冯紫英的目光充满了深意,“打小你就是咱们这一群人中间最出息的,无论是练武还是学兵法,独你一个最出挑。后来轮上了那件事,才渐渐的沉寂了下来,但是你就甘心这一身的本事尽数被埋没了不成?”
“我不比你。”冯紫英苦笑一声,道,“家里人都在这个四九城,哪里能说走就走。就算以后能一展抱负,也站在你们这些人的对面,有什么好,还不如过一日算一日。”当今只怕也不会让他这个曾经和林瑜行走过密的人任什么职位,再者,没看见这一次几个率军的总督和指挥使全都是满人么。
关键时刻,平时看起来看重汉臣的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目了然。
柳湘莲听了,便也替他叹一声,良久沉默不语。
倒是冯紫英换了一幅不羁的笑脸道:“也没什么好愁的,总归这边有我在,那边有你在,兴许以后还有我仰仗你的日子呢!”
柳湘莲便抬起了酒杯,这种事和兄弟算不上在一个立场,他连不好大大咧咧地说什么借你吉言。只好一切尽在不言中罢!
冯紫英也懒懒地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说了几句话,冯紫英就从门外正大光明地走了,换了卯兔从另一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走进来。
柳湘莲就笑道:“在兴化呆了那么就,才知道瑜哥儿手下所有的产业都有这样的设计,不知道的还真是找不出来。”
卯兔的面上已经没有了掌柜的那种独有的和善圆滑的笑意,沉声道:“柳大爷这次来是想?”
就算柳湘莲跑去南方投奔林瑜,对方也是明面上的人,和他所在的地支就没有多大的关系,理论上他可以不必管他的要求,更何况这人还没去呢。
不过,林瑜在离开的时候曾经将京城的大小事务全都交托给卯兔,让他见机行事,所以,相当于京城一地的负责人的卯兔也相当的权利。
“贾家倾颓就在眼前,别的不说,好歹抱住几个小的,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柳湘莲很明白地说这是自己的私心,他是宝玉的朋友,总不能看着他丢了小命。
卯兔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他也知道贾家是自家大爷的堂婶娘家,如果有办法的话,伸伸手也算不得什么。他便道:“你们可有什么章程不成?”那贾家可是一个筛子,里头有多乱,他就算不去特地关注,往柜台后面一站,就有源源不断的笑话传进他的耳朵。
一般的人家是有着二三忠仆,愿意替主人家。但是卯兔很确定,就算贾家有这样的仆人,这法子也是行不通的,早晚叫人给漏出去了。
“我已经和芸哥儿说好了,他居中联系,先把贾家的那些奴仆全都放出去。”横竖就算不放出去,这些人也早已是待不住了,不如放了干净。再者,这样的大多都是心术不正的,留着也是徒增麻烦。
“然后再将几个小的替换出来?”卯兔接到,他想了想道,“那你们要快一点了,我这边的消息,五城兵马司已经有人在暗中盯着三家人家,就怕跑了几个要紧的。时间一到你和我说一声,我就派人将人给掳出来。”
柳湘莲点点头,这事他们已经安排好了,需要的也就是卯兔的这句话而已。他转头将另一件之前冯紫英刚告诉他的要紧事说与卯兔听,这消息还是冯紫英从马场里头听来的,这一边应该还来不及知道。他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上头,道:“城里头的那位今日听了两万旗人投降瑜哥儿的消息,说了一句非国族也。回到书房的时候,就昏了过去。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醒过来,听着像是不大好。”
无论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到底是真是假,有这样的消息出现就表达了一种讯息:这紫禁城里头,这龙椅边上的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里头开始不安稳,这是山雨欲来之前刮起的风,马上就要闹出大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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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京城里头听到消息的高官重臣们各自都在惶惶不安,不独是汉臣,还有为数不少的满臣。之前朝堂上皇帝的那一句‘非国族也’可真是把他们给吓坏了,也不知道是被这两万的旗人向林瑜投降的消息吓到了,还是皇帝的那一句话让他们兔死狐悲,亦或是逆贼居然是他们曾经都有过几面之缘的六元状元林怀瑾,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了。
现在整个京城物议纷纷他们都是知道的,却腾不出手去管。无他,他们自己还在震惊之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换了是谁都不会觉得有可能吧,那人才几岁,今年才成亲吧,也不过十七岁。就能压下整个东番,还扯旗造反了,听着就像是话本上荒诞不羁的故事一样。
可是两江总督那边传来的消息打破了他们的难以置信,确认了屯兵嘉兴府,并一路率着大军高歌猛进的就是这个曾经的少年知府,曾经被称为江南林郎、随即又变成了京城第一美公子的玉郎君,林瑜林怀瑾。
当然,现在是逆贼林瑜了。
他们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事实,这段时间京城里头摔坏了的杯碟碗盘不知道有多少。反应最大的那个,现在还躺在龙床上起不来呢!
只不知道是真是假。
外面议论纷纷,但是贴身伺候的戴权知道,皇上倒下了的事其实是真的,一点都做不得假。他心里将逆贼林瑜给骂了千万遍,原本觉得美丽的脸庞现在也成了罪行的佐证,久蓄大志的先兆。
只是,这些话他万万不敢在元正面前提,生怕又刺激了他。之前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时,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那一声声朕哪里对不起他的咆哮直叫戴权现在还触目惊心。
说来,反贼的头头到底是谁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就算是林瑜,也不过是他现在干的事情和他的形象反差太大才叫人心惊,冷静下来想想的话,林瑜和东番之间其实大有文章可以做。
只是,除非躺在龙床上双目紧闭的皇帝能在梦中想到还有这样的办法,别的人就算想到这个办法也没有办法实施。
元正帝一点点回收内阁权利的弊端这时候就显示出来了,原本内阁还可以维持国政的正常运转。但是,经过元正帝这么些年的经营,终于将权利集于一身的他一倒下,真正要紧的事务就没有人可以去担起担子来了。
内阁也只剩下了票拟之权,没有了决定权。无论当今皇帝会如何,没有他的授意,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等御案上的的奏折已经快要堆起来的时候,皇帝终于在众人的期待或者失望之下睁开了眼睛。但是,元正帝那虚弱的样子也落进了有心人的眼中。
皇帝醒来的第一句话不是找林瑜算账,而是调五城兵马司阿昌阿、还有京营节度使多罗入宫觐见。他深知自己昏迷了的几天会给朝野一个怎么样的信号,所以,现在无论是王子腾还是林瑜已经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在他完全好起来之前,控制中整个京师以及皇城。
如果他真的好不了了,也要保证将皇位交给一个他心目中最好的人选。
他并不知道,京城之外的几个大营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就像是冯紫英的老子曾经接到的消息,好些曾经太上皇的旧部受到了一样的讯息。这些人有的像冯唐一样拒绝了,有些人则在考虑过后选择了同流合污,博一个从龙之功。
这些都是当今皇帝昏倒后发生的,狼群的头狼一旦显示出虚弱的模样来,他身边围绕着的已经长成了的儿子们就开始露出森森獠牙来。
当今皇帝的威信已经不足以威慑所有的人,地下暗潮涌动叫卯兔这样的人都觉得心惊。如果说,他还因为身份的原因可以事不关己,只做信息的收集的话。冯紫英这样的人家,就是已经深陷漩涡难以自拔了。
冯紫英一回到家,就被自家老子急吼吼地扔了一包袱的细软时,他完全的蒙住了。
“这是怎么说?”他将手里的包裹搁在一边的案几上,满目的茫然。
“什么怎么说?”冯唐两眼一翻,道,“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么,叫你趁早收拾了,出外面走走。你不收拾,只好我这个做老子的亲自给你收拾了。”
冯紫英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老子,然后道:“我不走。”话音刚落,就被来自背后的一个手刃给劈倒了,摔在地上无声无息。
冯唐摸着下巴道:“老子可不是和你商量来着。”他扭头看向之前躲在门后的柳湘莲,道,“这就麻烦你以后多看着这一头倔驴了。”
柳湘莲点点头,道:“理所应当。”他顿了顿,见冯唐挥挥手示意他离开,便犹豫地问道,“老爷子不一道走吗?还有家里人?”
冯唐笑一声道:“事情没有到最坏的程度,谁也不好说,你弄出去一个人也不容易,何必打草惊蛇到时候一个人都跑不掉。”
柳湘莲就叹道:“您别唬我,要是事情没有这么坏,您有何必急匆匆地送走紫英,可见是有什么消息了。”他一接到冯唐老爷子的消息,就知道事情有什么不对,已经通知了卯兔那边提前准备起来了。
冯唐嘟哝了一句:“现在的小崽子还真是一个都不好糊弄。”他只好实话实说道,“也就这三两天的事情,到时候就算没什么事你们也别回来了。”
他看着被柳湘莲托着放在一边的冯紫英,虎目含柔,说出去的话却毫不留情:“以后我只当再没了这个儿子,你带着他去找你的友人去吧!那是个有前程的。”再没有人比他这个老将更明白,林瑜的兴化一战只要胜利,江南一隅就再没有可以和他抗衡之人。
少说,那也是一个吴国。
柳湘莲一点头,托起冯紫英拿起那个包袱往身上一背,从已经准备好了的地道里头离开,等他走后,冯唐会亲自将这个出口埋起来。
看着柳湘莲带着自己的小儿子走了,冯唐心里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还是他这个做老子的偏心,想给自己的小儿子一条生路。
出了地道,外面已经有一辆青釉小车等在外面,柳湘莲在贾芸的帮助下将冯紫英扔进去。贾宝玉已经被先行送了出去,里面只有一个惶惶不安的贾兰。
“芸哥儿自己多保重。”柳湘莲坐在车夫的边上,对着站在底下的贾芸道。
“柳大哥不必挂念,我们自有去处。”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他已经和原本避之唯恐不及的街坊醉金刚成了生死之交。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也就这样的义气之人才愿意冒着生死危险愿意帮着他救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经此一别,还不知多久才能再见,还望柳大哥从此一帆风顺。”
“借你吉言。”柳湘莲非扭捏之人,对身边的车夫道,“走罢!”
贾芸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小车没了影子,这才袖着手,转身回了。
果然,冯唐说的三两天还真是只有两天。就在柳湘莲他们刚在辰龙的照应下,登上了前往南方的漕运船的时候,京城那边传来消息。
大皇子宫变,弑父登基。
“有我家里的消息吗?”冯紫英的脸色很苍白,他已经不再闹着想要回去了。但是,这样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他再也绷不住,追着柳湘莲问道,“到底如何了?”
“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如今京城里面风声鹤唳,醉仙楼掌柜的为了不显眼已经将酒楼给关了,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更重要的是,如今朝中已经没有了常柯敏和林如海这样的消息来源,之前使人买通的那些吏目现在还在宫中没有出来,多半已经性命不保了。
冯紫英颓然地松开手,坐倒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柳湘莲拍了拍他的肩膀默然不语,冯家的情况和他家不一样的,他从小在族人的欺凌中长大,身边也就一个一直照顾他的老仆。可是,冯家却一直是和和睦睦,不能说家里一点矛盾都没有,但是冯唐和冯紫英之间的父子亲情却是实打实,叫他打小羡慕着的。他们之间不像是老子和小子,倒像是一对忘年兄弟,在这样儿子畏老子如虎的时代,不得不说一声稀有。
可是,这样的父子亲情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反而伤人。
船舱之中,不独冯紫英,男有贾宝玉、贾环、贾兰、贾琮,女有迎探惜三姐妹、并一个妙玉,没有一个大人。无论是好|色昏聩的贾赦、假正经不敬长兄的贾政、还是悭吝的邢夫人、面慈心狠的王夫人,在面对整个就家族的倾颓之祸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生的希望给了几个小的。
也算是这个时代叫人无奈的特色吧,平时斗得梗乌眼鸡似的,大难在前,面对子女却又一份良心。
“我们这是要去找琏二哥吗?”出乎意料,平时一副小冻猫子似的贾环站了出来,开口问柳湘莲。
“正是。”柳湘莲看着缩在一边带着贾宝玉,叹了一声,凤凰哥儿似的捧着长大了,再立不起来,这以后可怎么说。他就算和宝玉的关系更好一些,也不得不说,这一路上,贾环、贾兰更像一个大人。
他软声安慰道:“那边地方好,你正好可以读书,考出来了之后就能养活自己。”这话并非无的放矢,北州那边本就有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他们尚且饿不死,有着贾琏的照应,他们的日子怎么也不会差了。当然,肯定不能和荣国府的时候相比,但是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已经很好了。
没想到,贾环的脸上居然毫无异色,道:“横竖我在府里头过得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以后能有一条出路就很好了。”
柳湘莲不由得讶异,但再见,就见贾环重新自己找了一个地方独个儿坐着,也不理人,不知想些什么。
他正想着冯紫英,又关心这北边的朝廷的消息,哪有心思多想他,不过脑子里一晃而过,就出去和船上的人说话去。
这漕船上的人有一个辰龙生肖出身的心腹,这一回朝廷的动作太大,叫别人传信辰龙不放心,这才派了这个人。也正好顺路送这几个贾家的柔弱妇孺,多出来的一个妙玉还是林瑜记着当初答应静怡师太的事情,也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一并带上罢了。
那人并不会送他们往兴化府,而是会在姑苏停一段时间。那边本是林瑜旧地,有着信鸽停靠的一个点。信鸽的速度总比漕船快,到时候得了消息他才会继续向南。
“有什么最新的消息吗?”柳湘莲问得并不是事关军机的大事,而是京城中的几家人家现在如何,尤其是冯、贾两家。
那人摇了摇头,道:“京城大门还封着,进出往来不便,不好说。”他们也迫切地想知道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在大门开启之前,什么都不好说。这大皇子即位的消息还是他自己昭告天下他们才知道,至于弑父这一条,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就算不是真的,林瑜这边也会将这个消息给编得有模有样的。
当京城的消息传到林瑜的耳中时,大皇子的皇位已经板上钉钉。
“太上皇、先帝大行,众皇子圈禁个王府。”林瑜听着底下人的汇报,笑了一声,道,“手段倒是狠毒,只是不怎么聪明。”他毫无心理负担的将两位先皇的死推在了现今这位皇帝的头上,这对他来说是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大皇子、现在应该叫隆昌帝,他的新年号已经定下来了,但是按照传统,他还要沿用元正帝的年号一年,知道第二年才能改用隆昌这个年号。
不过,显然大皇子不是什么尊重传统的人。或者,在他的嘴中,这只是汉家王朝的传统。正巧了,他宫变的时候,已经快要年尾,为了不再沿用元正这个年号,他立逼着礼部拿出章程来,赶在过年前登基了。
现在,按照北边朝廷的算法,应该是隆昌元年了。
正所谓新年新气象,大约隆昌帝也是想着能够尽扫天下,还自己一个朗朗江山之意。只可惜,兴化战场上的结果对朝廷可不是很友好。
这时代的真正意义上的攻城已经很少了。一边攻城也就是撅墙根和水攻灌水,以此来破坏城墙的根基。还有,就像是这些满人老祖宗的老法子,围城,直到里面弹尽粮绝。
云梯攻城实在是下下之策,阿尔哈图尽管去叫人准备了更高更长的云梯,但是如非必要的话,他还是尽量不想用这个办法。
但是,事实证明,汉军的这一座城墙真的的是建得和刺猬一样。无论这段时间他们冒了多大的伤亡前去撅墙根——无论需不需要水攻,墙角总是要挖的,但是事实证明,他们只是徒劳而已。
将下面的泥土挖开之后,就露出了下面和城墙一个颜色灰色地面。将所有的泥土拨开,就能看见地面和城墙是连在一起的。一铲子下去,地面上只有一个白色的印痕,连敲几下,连铲子都崩了口,地面上才被敲出一个小口子来,效率低得可怜不说,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兵士死在这样毫无作用的工事中。
阿尔哈图听到回报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无论哪一种办法都行不通,那么剩下的只有围城,或者强攻了。
两种方法,前一种他耗不起时间。后一种,他耗不起这个人命。
最稳妥的只有围城了,但是他为了胜利,深入福建省的腹地,边上都是林瑜的治下,他没办法获得补给,而且,万一广东那边的兵士折道他这边来的话,他就要面临首尾被夹击的情况。
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兵士,大声道:“为圣上效命,为大靖尽忠的时候到了。”他还不知道他嘴中圣上已经一命归西了,指着那一道高高的城墙道,“谁能第一个登上城墙,本指挥使就许他一个百户,谁能拿下第一个首级,就许一个千户,听到了没有!”
两句话,稍稍提起了一点这些兵士的心气。无论是百户还是千户,对着底层兵士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摸不上小旗或是总旗的边,更别说是百户、千户了。
“他们要攻城了。”参谋看着对面的动静,道。
“全提都有,预备。”张忠一声令下,所有炮手站在火炮边上。所有掩护的兵士,分作三排举着上了刺刀的□□站在这些炮兵的边上。他们的任务就是万一有哪个正好登上来了,给他一枪,或者一刀。
城墙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就算有人能够爬上来,也只能从低矮一些的口子里面冒出头来。到时候,开个洞就是见面礼。
每个兵士打过一发后立刻后退,由身后的人顶上,就像是排枪作战一样,以此循环,只要阵型不乱,城墙就没有被攻破之忧。
而在这之前,只要下面的大波敌人出现在射程的范围之内,就是炮手的工作。他们手中的武器杀伤力最大,开一炮在密集的人群中简直能横扫一大片。确保在他们架上云梯之前,尽最大的可能消耗掉他们的人数。
事实证明,这个被张忠命名为龟壳战术的方略还是很有用的。无论是杀伤力和射程都惊人的炮弹,还是坚固不倒的城墙,都给了对方相当的心理压力。
阿尔哈图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这些都是满人的大好男儿啊,就这么一文不值地死在了贼军的炮火中。
边上的副将犹豫地道:“已经是第二波了,还需要第三波吗?”两拨攻城别说登上城墙了,连云梯都没能架起来,还被敌军的炮火损坏了好几架。
“回营!”阿尔哈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愿意再看眼前的景象,一甩袖子回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副将等他走了,终于松了口气,示意鸣金收兵。
张忠看着城墙之下的兵士像是潮水一样缓缓退去了,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兴奋的举起手臂,道:“乘胜追击!”
什么穷寇莫追,他们的士气正可用,最少再给他留下一批尸体再走!
已经开始撤退的将领万万没有想到,在对方仗着城墙占尽了便宜的情况下,他们居然敢开城门,放弃自己的优势。但是,经过刚才的几轮炮击,兵士们早就没有了拼杀之气,就算将领大声呼喊着,愿意聚集在他们身边进行反击的人依旧不多。
张忠举着望远镜看着下面几万人被两千□□兵给撵得鸡飞狗跳的场景,乐得拍着大|腿大笑。直到看见自己的兵士已经离着城门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忙下令道:“掩护他们回城!”
已经被撵出了几分血性的旗兵正好回头不顾一切地干一场的时候,城门那边的火炮响起来,落在他们前面的大波人马之中,他们不得不四散躲开或是趴在地上,哪里还有心理去看眼前的敌人。
最终这些仅仅在上身穿了轻甲的兵士全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城中。
听见外面动静跑出来的阿尔哈图听着城中远远传来的欢呼之声,面色铁青,丢下一句:“各将领回去查一查,我要知道到底损失了多少人!”
最后统计出来的数字很不乐观,虽然对于整整五万人来说,区区五千似乎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数字。但是,别忘了,这才仅仅第一天而已。
城中的张忠在高兴过后,盯着城外的大军同样在思考着。他的目的是歼灭这五万的有生力量,所以,光守在城中是不行的。但是,要能够和对方野战,对方今天消耗的数量还不够。
强攻何围城都行不太通的话,对方肯定还要使别的法子,张忠转头道:“这段时间注意城里的水源,务必不能给他们有任何得逞的机会。”
事实证明,张忠的嘱咐是正确的。对方久攻不下可不就是生了别的想法了么,他们可不会管水源被污染之后,整座城的百姓会怎么样,就像是他们入关之时,对着百姓毫无顾忌的屠杀一样。
城中的井水还是能用的,这些都是地下水,对面还没那个本事能够污染地下水的地步。这些天整个兴化府府城的用水全都靠着井水来维持。
“是时候要反击了。”经过几轮的强攻,双方各有损耗,不同的是对方是人手上的,而这边是弹药上的。张忠带着几个参谋巡视过伤兵营,出来之后就道,“带上工兵铲,趁夜挖出一些壕沟来,大晚上的,他们现在可没这个胆子再偷袭。”
之前他们不是没做过趁着张忠他们打扫战场时偷袭的事,但是整整两个总旗全军覆想必让他们印象深刻。
正当张忠他们酝酿着一个大反击的时候,从北边传来一个消息:大皇子宫变,元正帝驾崩。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个焦雷一样,打在了阿尔哈图等人的头上,登时叫他们全都灰头土脸,哭丧不已。
而城里头的汉军们则在畅快大笑:天助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