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现在还只存在于众人口口相传之中,在朝廷的舆图上,这个地方暂时还是不存在的。
就连将这里划出去的郑绍,他书房里珍藏的舆图上也只是在最北面粗略地标上了‘北州’这两个字。
到时候北州的疆域会有多大,还是要看林瑜的开发程度。不过,从他直接将道路开到天兴洲的情况来看,野心昭然若揭。
而郑绍很欣赏这样的一份野心。
原本人力和粮食之间的矛盾,林瑜交上了一份堪称完美的答案。甚至,在郑氏开始试验集体农庄之后,只要在水稻成熟的第一季看到成效,原本稀缺的劳动力就会开始剩余。而这样一个张开着大口,近乎是无限制的吞噬着劳动力的北州,就会成为这些无路可去的佃户唯一可以找到一口饭吃的地方。
一举两得,郑绍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林瑜的资金是不是足以承担这样庞大的、几乎是看不到头的建设。
对此,林瑜表示,这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如果他愿意,绝对会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赚钱的人。他手上本就有太多的东西没有见光,而这些无一不是相当快的来钱途径。
就比如香水,还有什么比奢侈品更好赚钱的,更何况这样的奢侈品还是垄断行业。
当爱德华被传唤至林瑜的书房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忐忑。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神秘的贵族了,用这里的说法,知府大人。原本所谓的学习法语,在林瑜惊人的进度之下,他的用场已经不是很大。
他可从没见过有人能以这样快的速度掌握一门语言,他可真是一个天才,爱德华心想。
来到林瑜的书房的时候,就看见他正埋头在窗前写着什么,听见他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道:“稍等一会儿。”
爱德华应了一声,往边上的椅子上坐了,难免一些就拘谨。他知道在这里书房是一个很严谨也是很保存着很多重要的东西的地方,他不是没在这里接受过林瑜的召见。但是,算上今天也就是第二次而已。
他坐在椅子上,也不敢乱看,只敢眼睛放在面前的桌上。不过,这一看,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小几上的摆着的一瓶透明如水晶般的纤巧的瓶子,里面盛放着浅粉色的晶莹液体。
“这是花露。”林瑜忙完了手上的事情走来,对着连忙站起身的爱德华往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接着道:“用你们的说法,就是香水。”
就算林瑜没有表达出来,但是爱德华还是由衷地感受到了他对这个直白的词汇的嫌弃。在这块土地上待久了的爱德华知道,但凡有一些文化的人都更倾向于用更雅致的语言去表达。像香水这样直白的、毫无内涵和美意的词汇套在奢侈品的头上,是会折损其价值的。
爱德华有些不自在地在凳子上挪了挪,不自觉的有些羞愧,他眼巴巴地看着林瑜,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林瑜见状,伸手拿起拿一瓶子的香水,打开瓶塞,一抖折扇,微摇手腕,缕缕香气就飘散出来。这一串明显是闻香的动作在爱德华的眼中是这样的优雅,比那些晃着手帕的绅士们要好看多了。见他将手里的香水递过来,爱德华忙小心地接过来,学着林瑜的样子轻轻的努力的分辨着这天然而迷|人的芬芳。
“非常迷|人而淡雅的香味。”爱德华闻过之后,就将手里的瓶子重新盖上放在案几上,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不过,可能不大适合我的国度。”就像他之前说的,因为信教以及常识上的缺失等种种原因,西方的贵族们用香水的最初目的是掩盖身上的臭味。像这样香味优雅的反而不会得到太大的青睐,毕竟香水再好达不到最重要的目的也是浪费。
“我知道。”林瑜淡淡道,他原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出口,而是内销,“我可没说卖向国外。”这时候最大的市场还是在华夏,这里的人口就是最大的宝藏。
看着脸上微微带着些尴尬的爱德华,林瑜补充道:“不过,我需要一个代理人。”
听到这一句,爱德华的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
想要这种芬芳馥郁有没有烟火气的花露流行于帝国的上层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这个世界上知道这样的花露出自于林瑜之手的大约只有林如海夫妇还有庄子上、如今钓鱼台上的一部分人。
林瑜并不想要世人知道花露生意和自己的关系,但是这并不妨碍贾敏在拿到兴化府送来的新香型的花露后,挑着几个比较合适的人选送出去,一时她们闺中关系好,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内眷和宫里头也是常来常往的。
这个在京中才开了短短一个月的玉英阁几乎在一|夜之间风靡了整个京城,当今回到后宫的时候,去不同的殿里总觉得能闻到不一样的味道。
今儿是十五,他在皇后的中宫歇下,果然嗅到了一丝极淡的牡丹的香气。他转念一想,心里就知道了。便瞅着一向端庄的皇后笑道:“不意皇后也没有逃过那小小一个瓶子的诱|惑。”
皇后抬着手臂,由着身边的宫女将身上的一礼服去了。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也是她接受内眷以及外命妇朝拜的时候,她倒想着轻松一些,只是规矩就是这样,也是无法。
“我是个大俗人,向来喜欢这些香儿粉儿的,有了这个新的花露,又不用将衣服熏得烟熏火燎的,为什么不用呢?”这却是一句笑话了,皇宫之中熏香也是有讲究的,怎么都不会将皇后熏出一身炭火味来。
“朕也就是白说一句,就这么多话。”中宫一直无子,不同于他人印象中的心急,皇后本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多急切。在皇帝面前也很放松,而皇帝在她的面前也从来不会摆多少的威严来。
到底是少年夫妻,皇后又是一个再识情识趣不过的人了。就是没有儿子,中宫的位置还是稳稳当当的。
“谁叫皇上招我了?”皇后横了他一眼,端得是风|流婉转,风姿绰约。瞧得当今心痒痒起来,低声地笑道:“朕瞧着不像是我招你了,说说看,又有哪个不识相的惹了朕的皇后不高兴了?”
皇后就比出一根葱白的手指,道:“背后不语人,想知道,换上自个儿查去。”说着,自顾自的进了内室。
当今含笑着摇了摇头,见她真的不再理会自己,就吃了一盏茶略坐了坐就到前头去了。
皇后就算不说,他也是知道的。整个后宫,也就那一个仗着有着太后撑腰的乌拉氏才能叫她不痛快。话说回来,怎么什么事乌拉一家都能掺和一脚。那个看不清自己的宫妃也就算了,他相信皇后必定不会默默吃下闷亏的。然而,前朝的事情却叫他有些头痛了。
同时间,林如海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来到了常柯敏的府上。距离他们知道林瑜在东番啃下了一块土地已经有大半年的时光,这大半年来他们战战兢兢的,生怕哪一天南边就闹出什么事情来。
幸好,这小子还是知道轻重的,京城之中一片安宁。如果不是他不用写这样的请安折子的话,常柯敏恨不能洋洋洒洒写上一大段的四海宁静天下太平的话语,能怎么拍龙屁就怎么拍,只要让当今相信就好了。
“再过几个月,地方官员的考绩就要开始了。”这是每年的惯例,先从巡抚、总督这样的地方大员开始。随后就轮上知府这一级的,再次就是知州、知县。若要有什么动作,自然要在考绩开始之前就准备完毕。
就比如现在已经升任东阁大学士的马佳钰荣,去年他加封的旨意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定下的。常柯敏在那一段时间可是好好的瞧了一场热闹,毕竟事不关己。更何况,马佳钰荣的任命他们也是到差不多最后关头决定下来的。就算他们身为大学士,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最多就知道当今没兴趣叫乌拉一族继续他们的权势。
这对乌拉一族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但是对他们这些做大学士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做皇帝的越发乾纲独断,还要他们这些做人臣的做什么,唯唯诺诺吗?到时候不仅仅是权柄失落的问题,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成为了一句真正的笑言。更可怕的是,他们这些做臣子一身性命就真的全都系在了君上一念之中。
若说现在还有一些顾忌的话,到时候君上成为独夫,大权尽握,可就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就像是怀瑾那个臭小子预料的那一样,如果君上要脸一点,做臣子的就安全一点。可是,若不那么要脸呢?
一身安危皆系于他人一念之间,但是常柯敏从没像那时候深刻的切身体会到这一份急迫感。
“老夫总算有些明白那小子为何这般急切了。”常柯敏|感叹了一句,颇有点秋风萧瑟的味道,尽管这时候艳阳高照,夏日正赤。
林如海肚子里过了一遍,结果多少话说不出口,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他何尝不知道常柯敏未尽之意,做官做到他们这个地步,对上层特别是紫禁城里的那个皇帝已经没有多少崇敬之意了。
【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iiread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林瑜有句话说得对,自古以来,对皇帝的敬畏来自于其代表的生杀大权,而非其本身。穿着龙袍端坐在云端上的那个也不过是个人罢了,难道还真是天子了不成?
“不说这个了。”林如海摇了摇头,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出来,然后问道,“这么说,广州那边开埠已经成了定局了?”他是户部左侍郎,这样的消息就算从不在明面上说起,内部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毕竟这是涉及到他们的考绩的重要决定,这段时间吏部的人家里想必都非常的热闹。
“正是如此。”常柯敏说道这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端正的做起了身子,道,“沿海之地私下贸易泛滥成灾、官商勾结,多少好处叫东番吃了去,当今看不顺眼也是正常。”
比起闭关锁国的本朝,相对自由的东番就成了走私商人的天堂,多少的商税全都进了郑氏的口袋,这样子下去,这边的朝廷不眼热才出鬼了。
既然完全禁绝是不可能了,那就干脆撕开一个口子,也好有一个内外沟通的渠道,顺便,也打击了郑氏。
“这么说,朝廷这是想要对郑氏下手了?”林如海的眉毛拧了起来,就在林瑜刚和东番搅和在了一起的关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叫人忧心。
“没有这么快。”常柯敏押了一口茶,虽然是安慰,但是他严肃地脸色却表明他心中并不轻松,“只要那边的那个延平郡王在一日,朝廷就不会动东番。”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只要郑氏的力量被削弱到了一定地步,朝廷就对会逮着机会上去咬一口,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到时候,同样在东番根植下势力的林瑜怎么说?
林如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他应该考虑过那样的可能。”他对自己的这个堂侄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从未见过他没有任何准备的就去做一件事,但凡有一时半点的可能,他总会有后备计划。”
“希望是这样吧。”常柯敏看着南方,忧心忡忡道,“他这是在火中取栗。”栗子虽好,却也有烫了自己的手的危险。
“也非全都是坏事。”林如海换了个角度,道,“只不知是怎样的开埠之法,先将这消息传递与那个小子才是,他必会有对策。”
“我听到的消息,开埠只与商人相关。”常柯敏一个内阁大学士,消息应该是最灵敏的,但是这一回就算是他也有些抓瞎,“倒是说过,要在广州府建一个粤海关监管,立监督,专管商埠之事。”
这样就是这些年来内阁的权柄逐渐降低的影响显现出来的,就在他刚当上大学的那时候,都没有这样被动过。
“至于商人的相关的话,应该是从皇商那边挑选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遣人打听消息去。
而林如海还多做了一步,遣人悄悄的去了一趟醉仙楼,在林瑜离开之前,曾经和他交代过,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和醉仙楼的掌柜说一声就行了。
林如海从来都没有动过这一条线,但是今日,他不得不用上了这个。并不单单是广州府开埠的事,更是这件事背后朝廷对着东番毫不掩饰的蠢蠢欲动之意。
事实上,卯兔要比林如海他们更早知道了关于广州开埠的事情。
除了地支这样专门训练出来的探子,还有什么人的嗅觉要比行商的人更灵敏呢。卯兔掌管着一整座的酒楼,对着这些天莫名开始增加的行商的数量早就开始了调查。
他手边有着醉金刚倪二这样常年混在市井之中的人,也有贾芸这样在中层圈子里打转的世家旁支子弟,更有柳湘莲。他回京后经常来吃酒,又常年混迹冯紫英的马场那一边。
要说京城现在什么最吃香,就算是醉仙楼的醉仙酿也要逊冯紫英的马场一筹。那里上至王爷、下至有些闲钱的纨绔子弟,人物云集,要说卯兔是在中下层打转。柳湘莲听到的,可都是冯紫英告诉他的紫禁城里头最新的动向。
冯紫英是知道柳湘莲和林瑜好的,心里也有数,有些什么消息也不会瞒着他。更何况,他也不觉得将这些消息告诉林瑜有什么不好,不是他不懂保密的重要性。但是基本上能在他那边说出口的,基本上都是紫禁城里头有了定计的,说说也没什么。
横竖,军国大事是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娱乐场所的。
就像这一回,乌拉家又开始蹦q,盯着林瑜的事情,就从三王爷的嘴里露给了冯紫英。在座的还有一项正经的四王爷,但是就算是他也没有阻止自己兄长将这消息说出去。
说起来,乌拉一族和大皇子搅和在一起,皇族宗室内部都有些数。即使四王爷并不觉得远在地方上的林瑜有什么办法,却也不至于对这件事保密。
冯紫英笑了一声,道:“我听湘莲说过,怀瑾在地方上待得很挺开心的,大约也不会很在乎能不能回京城。”不过,这不是那一族故意使绊子恶心人的理由。
“林知府是个实干之才。”四王爷破天荒地点了点头,一转口,又道,“横竖他年纪小,在地方上多磨练几年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在京城里头做一个看似清闲清贵的翰林官,硬生生磋磨上好几年的要好。
“这倒也是,他已经是正四品的知府了,再往上升也太快了一些,就算是父皇也要磨一磨他才好重用的。”三王爷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张着嘴等姑娘把葡萄喂进来。
“那倒是,还不如在外多待几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冯紫英点点头,继而愁眉,心道,若只是这般倒好了。只要有林如海和常大学士撑着,怎么也不能叫他被扔去那些荒野边境。可是据说乌拉一族正撺掇着参吏部侍郎一本,好直接把怀瑾的上上考绩给去了。
在马场里头居然收到这样的消息的冯紫英也是被吓了一跳,除了一些明面上流传的消息,他敢和两个王爷聊聊,但是这样已经涉及到朝堂之上的隐秘消息说出去,他担心自己的这颗脑袋。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压着这样的消息,没叫任何人知道,就算是柳湘莲也不敢说。不可否认,在心中忐忑的同时,他尝到了一丝危险而隐秘的快意。
大约人好奇心这个天性是根植在内心,无法完全泯灭的。若是,叫冯紫英就此收手,却是不可能的。事到如今,马场越做越大,三王爷更是将这里视作聚宝盆。他是这个马场上博戏最大的庄家。凡是有一两银子的赚头,其中就有一半是三王爷的。
就算他想收手,湘莲那边好说,只当做千金散尽罢了。三王爷那边就交代不过去,也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冯紫英想来想去,愁了好几个晚上睡不着,终于有一天被自己的老子给拦住了。
他这个老当益壮的老子上下瞅了他几眼,看着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就冷笑一声,道:“怎么,在马场那边玩得太过头了,连腰板都直不起来了。”
对了,他这个老子除了老当益壮,说话还又毒又狠,相当的荤素不忌。
冯紫英揉了揉脸蛋,道:“这么明显吗?”
对此,一等将军冯唐的回应是:“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说吧,到底什么事情,你觉得老子我也兜不住。”冯唐踢着自家小儿子的脚后跟,叫他去拿醉仙酿去。冯紫英瞧着老头子悄咪|咪藏起来的酒,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还是重新泡了一壶茶来。
见这小子居然泡了一壶清茶,老头子不由地嫌弃地撇撇嘴。见他一脸心力交瘁的样子,还是勉为其难地接过来,押了一口。
冯紫英见他喝了一口就不再动茶盏,也不以为意。自家老子什么性子还不知道么,就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包括他听到的朝堂上的消息。
“听着是还听要紧的。”冯唐是经历过三朝风云的老人了,倒不像他儿子这般慌张,想了想,他问道,“你可知道,你老子我原本是太上皇的心腹?”
冯紫英默默地点头,这种事情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太上皇退避大安宫之后,我也就致仕了。”冯唐踢掉靴子,往炕上一盘,道,“然后直到如今,这么些年也安安稳稳地过来了。”
他算是急流勇退,才没落得个和当初的张家一般的下场。那可是阁老啊,中极殿大学士,正一品光禄大夫,已经升无可升,位极人臣。这样的人家,说抄就抄了,说斩也就斩了。
冯紫英默默地听着,那段日子他是记得的。那时候他已经是半大的少年,整个家里人心惶惶,他被整日看管着不被允许靠近大门一步。
所有的仆人,脸上都带着不安的神色,就好像随时就能拎起包袱就跑的样子。而他的母亲脸上虽然依旧镇定,但是冯紫英不是看不出来她眼底深处的决绝之色。
那时候他就模糊的想着,若是真有哪一天的话,他一定要看好她。
幸好,在父亲消失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一天,他安全无恙的回来了。身上只剩一件裹在甲胄里面的战袄,披甲不知道去了哪里。冯紫英心里若有所觉,果然自那之后,他的父亲就致仕了,明明那时候他离着致仕的年纪还远得很。
虽然一时去了权势,但是好歹人还活着,比起另一边男丁论斩的论斩、流放的流放,他们家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人都安然无恙,也没有论罪离散。
权势的失去是一时的,好歹他们家向来和几家勋贵来往密切,这些年来好歹挺了过来。大哥他们注定是不能有什么出息了,但是几个侄儿都是千里驹,只等下一代就能起来。只是,在此之前,他也是千方百计地在这个京城里头维持关系。幸好,他和三王爷早年认识,有时候王爷也愿意替他说上几句话,他算是拉着手里的人脉稳了下来。也不至于完全被踢出那个圈子——以后几个侄儿的前途还要看这些,才有更多的机会。
所以,当林瑜提出那个计划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应下了这个主意。
“这些年是辛苦你了。”冯唐伸出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自己这个幺儿的肩膀,他还能不知道一开始这个孩子在外头吃了多少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头,虽然心里了疼得厉害,但是却帮不了什么,都是他这个做长辈的不能荫蔽家族的过错。
冯紫英沉默了一下,洒然一笑,道:“再不必说这个,都过去了。”
冯唐收回手,点点头,道:“那时候的事情是过去了,但是并没有完全过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和那些皇家的人相处,根本就是与虎谋皮。而这一回乌拉一族的人带着大皇子的所谓诚意又找上了门,也不想想他这样一个早就没了实权、头上空挂着一个一等将军衔的老头子还有什么用处。面的瞪大了眼睛看来的幺儿,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我记得,这个马场本就不是你的主意,对吧?”
“是这样。”冯紫英强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没有完全过去是什么意思的疑问,简单地又说了一边林瑜和马场的关系,就被冯唐挥手打断了。
“你和我说说这个小林知府。”他倒是饶有兴趣的,却不料冯紫英不迟这一套。他挂下了脸,问道:“到底是什么回事,什么叫做没有完全过去。”
冯唐心里暗悔自己刚才失言,见冯紫英坚持的样子,他又大了,说来可笑,但事实的确是,这些年来冯家还能在京城中立住脚,一部分是靠着同为勋贵的故旧,另一方面也有这个孩子的一份功劳。就只好解释了一下乌拉一族怎么带着大皇子的意思找上门的,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老子又不傻,早就回绝了。”
冯紫英冷笑一声,道:“若只是一个不开眼的大皇子还有眼看着失了圣心的乌拉一族倒算了,打发了又能如何?可您说没玩,这里头只怕不止这么简单吧?”说着,他伸着一根手指,向着铁网山的地方指了指,道,“里头是不是还有这一位的意思?”
这一段时间,太上皇正好跑去了铁网山避暑去了,冯紫英指着那里,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冯唐叹了一口气,道:“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愁得接连几天没有睡好了,你那个马场能收集的信息是真的很多很要紧了。”这小子以前明明很好糊弄的,没想到接触的信息多了起来之后,反而不太能瞒过他了。
只好承认道:“自然如此,那一位的信物我还能不熟么?这京中只怕又要下一场暴雨了。”
冯紫英将自己的小问题一下子抛在了脑后,毕竟他的问题能等,但是自己父亲遇上的却等不了。他肃着一张脸,纳闷道:“大皇子又何必这么着急,当今春秋鼎盛,还没到时候吧?”
冯唐就意味深长地道:“大皇子年纪轻轻,当然能等,但是,年事已高的那一位可等不得了。”他看着幺儿,说,“那一位的年纪你也是知道的,也就几年的功夫了。”
不知道太上皇是个什么心态,都是自己的儿子上位,到底是谁有那么重要吗?更何况当今站稳了脚跟之后,该尽孝的依旧尽孝,那么要面子的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不在意读书人对他的评价。
他这么想的,也就是这么问的。
“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放不下的权柄,也许是为了数年前的那一桩事,也没人能说得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就算他这一个过去的心腹也不可能,或者说,当初他选择卸下身上的甲胄的时候,就算不上那一位的心腹了。
出了一会子的神,冯唐这才拉着冯紫英的手道:“有机会的话,就去那个林知府的治下走走吧,老是闷在京城也不是个事。”
冯紫英摇摇头,心道自己哪里敢走,就这个情形,只怕过一段时间就要出事。当年他无力改变什么,这一次他至少要护着一家人的安全。就道:“您也别说,反正我是不会走的。”再说,他顿了一顿,道,“就算乌拉一族上蹿下跳地给怀瑾找不愉快,拦着他不让进京。但是,有常大学士和林左侍郎这两个简在圣心的长辈在,必定是拦不住的,就算我现在去了,只怕刚到他那里就得跟着他回来。”
白折腾什么,还是安安分分地待在京城。横竖,等林瑜回来,马场上的事情也能解决了。
而且在他看来,当今想让林瑜回来,常林二人都会不予余力的帮着,回京是早晚的事。至于,柳湘莲说得怀瑾更喜欢外放的话,他只当是自嘲,从没当真。刚才也不过是在两位王爷面前替怀瑾搏一个踏实之名。
毕竟,林瑜的年纪既是优势,同时又是劣势。优势是前途无限,劣势也很明显,这当皇帝的容易觉得相对于年纪,他升得太快,以免他以后封无可封,出手压一压。
就像是四王爷说得那样,有实干之才,正好在外面多转个几圈。这话听上去还挺有道理的,就怕哪一个会这么在当今的耳边一说,到时候当今就算觉得乌拉一族跳得可恨,也不由得趁了那些人的意。
听自己这个幺儿这么说,做老子的心里笑一声,暗道,到时候直接把人给扔出去,还管你怎么想呢?面上不动声色,道:“你那个朋友要是真如你所说是个聪明的,就会继续谋外任。”这个林知府自然是一个聪明人,要不然当初那么些官员也不会就这个刚从科举靠上来的新科状元自动请缨跑去兴化了。
冯唐活了一辈子,也看了不少的人。不说完全不相信一心为公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但是他相信,一个做生意从来不亏的人是不会主动去吃亏。
除非,他人眼中的吃亏在林瑜眼里却有着更大的回报。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一回的常林二人绝对不会竭尽全力地阻止,而是会暗中顺水推重,转而给林瑜挑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不叫被安排到穷山恶水去。
冯唐猜得一点错都没有,事实上,在发觉广州府要开埠的时候,常林二人就默契地暗中盯着朝里的风向,准备把林瑜往哪个位子上推了。
从兴化府到广州府,就算还是在知府,但是不同的知府管辖的州府不一样,也有上下之分。对于林瑜来说,就算品级没有变,但是实际上是得到提升的。
更何况,开埠这样涉及方方面面特别是东番的这样重要的改变,也只有林瑜亲自在广州府里盯着,才能叫人放心。就算广州府还是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也就是知府的顶头上司的驻地,又有广东水师提督驻扎,但是这的确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机会了。
而且,他们更相信,林瑜在并非自己一人独大的情况下也一样能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