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那么大的动静,今日林瑜又在整个县城来来回回了一整天,连续抄了那么多胥吏的家。是以,城里头有数的几个大户人家都已经知道来了一个年少美貌却心硬如铁的新任知府。
虽说,有道是天下胥吏皆该杀,但也不妨这些大户人家在私底下嘀咕。毕竟,胥吏被抓都也罢了,可恨还要抄家,明晃晃地盯上的是家财,这些家有恒财的难免心中不安。
结果上午刚抄了人的家,结果下午就有兵士来传说是府衙里头王统制以及林知府有请。这城里头的大户人家也是有数的,好些还就和今早刚被抄了的胥吏是近邻,亲眼目睹了一个肤白貌美的小公子沉着脸,丝毫不顾及里头女眷的狼狈哭嚎,将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绑了人、带着抄出的许多金银布帛来的景象。
林瑜哪怕长得再美,在这些人的眼里,也跟地狱里头的恶鬼没什么区别。
如今一瞧他竟笑意盈盈地款款走来,一些人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林瑜敏锐地察觉了,心里一转,就料到大约是上午的抄家叫人看到了,就与王子腾使了个眼色。
王子腾会意,淡淡道:“什么气,有什么值得本统制生气的。”他扫了眼底下相比于其他几个目不转睛盯着林瑜、反而不由自主偏开目光的几个人,然后与林瑜道,“不知林知府今儿一整天可有收获。”
“收获不敢说,略略补上了一些亏空而已。”林瑜就笑道,又问,“这几位是?”
结果,王子腾却摆手道:“林知府不必认识他们,没得污了你的眼。”一句话叫下头安坐的几个锦缎绸衫的男子涨红了脸,只是他们虽敢顶着一品大员的不悦,也不愿意多降药材价钱,到底有市价如此这一句可驳回统制的要求。只是这话生生的打了他们的脸,但是他们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兴化临海,比邻泉州府,向来都是从商风气浓厚。本朝也不像前朝一般,等级之分没有那么严苛。从商的渐渐也学着官宦人家一般开始插金戴银、绫罗绸缎的打扮起来,百姓见着他们也尊称一声老爷。
又经过了这么一遭难,有钱的自然早就种过人痘,并不惧怕疫病。再请了多多的护卫,也不怕有人来打家劫舍。除了暴民作乱这一回,他们还真没收到什么惊吓。便是白莲教作乱,也还没来得及聚集起全县城的富户叫他们捐粮纳黍,好些空宅已经足以叫他们吃饱了。这些本地富户倒因此逃过一劫。
不像京城地区,富贵富贵,不仅讲富,更讲贵。在本地作威作福习惯了的这些富商还真是第一次这样被人一巴掌扇到面上,但他们是商户,对面一个是正一品的九省统制,一个是从四品的知府。即使一个是武官,一个是还没断奶的黄口小儿,也不是他们可以当面冒犯的。
林瑜笑着也就不说话了,等这些商户都退下之后,方沉下脸问道:“怎么,一个都不识相?”
“这几个都是手头有药材生意的,私下都串通好了的,哪里降得下价钱了。”王子腾给这些人气得火气直冒,端起冷茶狠灌了一口道,“说来说去,也就在无关紧要的上降个一厘几分的,够做什么用!真是气煞我也!”
林瑜就道:“小侄倒没想过经过这么些事之后,他们还有这样的胆子。”有人趁着疫病泛滥而囤积居奇这他是猜到了的,但是在暴民作乱之后,他也想过白莲教多是地下贫苦百姓组成,天然就憎恨这些为富不仁的富户,应该会第一时间被清理一波。
没想到,进了城之后才知道,这一次的所谓作乱竟这般有限。今日满满一堂的商户更是表明这一波白莲教战斗力有多么的薄弱。
也算是有利有弊吧,林瑜面无表情地想,提前攻城是必须的,但也间接的救了这些商户一命,叫他们给串联起来了。
就算兴化府依旧进行着军管,林瑜和王子腾也不能直接炒了这么多商户。不同于把柄一逮一大把的胥吏,林瑜只需要事后补一道手续,也在皇帝给予的权利范围之内。本朝并无直接的法律可以定囤积居奇的最,就算是林瑜也不能用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都投进大牢。
王子腾狠狠一锤案几,恨声道:“回头我再遣人去警告一声,要还是不识相,本统制就杀他们一个鸡犬不留,横竖不是还有白莲教余孽么!”话语里的森森杀气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横竖现在仙游县城中许进不许出,他便是将这些人都杀光了,也没人能说什么,只怕还得大声叫好。偷偷觑一眼这个本朝最为年幼的知府,只见听了他这种累及无辜的话,脸上也毫无动摇之色,心中不由得更忌惮了一些。
林瑜歪头想了一会,道:“不忙。”他仔细回忆了刚才短短的一面,问道,“这里头可有领头的,可只是什么背景,软硬不吃可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王子腾疑道:“领头的是有。”被这么一提醒,他的火气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给降了下来,“许是该去查一查。”只是他们现在人手捉襟见肘的,查这些也是要看人的。
王子腾不由得看向林瑜。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还是叫熟悉市井的人来更便宜。”林瑜就笑道,“正好湘莲老是与我说就做无趣,我还想着是不是打发他去造房子,只是大材小用。”这种事他必定愿意。
果然把他找来这么一说,柳湘莲一百个乐意,忙领了出入腰牌,即刻出城去了。
“只是药材价一时降不下来也是无法。”王子腾还是很关心之前林瑜和自己说得那一份大礼的,甚至有时候显得比林瑜还要心急一些。
林瑜就道:“那些商户还活着本就是意外,我也没想着就靠着他们的库存来渡过这一关。”他习惯了做两手准备,早就叫辰龙那边先准备一批药材过来。回头,等李大夫那边列出对症的单子来,再进行大批的购买。
他在典籍中读过,大黄有下瘀血,血闭,寒热,荡涤肠胃,调中化食,安和五脏的功效,常用于血热有瘀出血者。也有大量使用大黄而成功遏制天花扩散的先例,是以第一批的药材就是大黄。
只是,大黄的价格并不低,再加上其他的药材。只靠一府之力的话,就算他愿意自己无偿出钱,要救治整整一府的人,也是艰难。
这可不是前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时候,看当今的态度就知道他不可能再为了这里多出钱粮。
“先将空置的宅院都控制起来,人都死绝了的,财物一并接管。”林瑜顿了一下,添了一句道,“按着家户来登记造册,打听清楚了,若是有人家只是逃出去的,那别动他们的。”不过,他知道这话怕也只是白给,所谓兵过如篦,那些还活着的百姓能够不遭殃就行了,下剩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能顶上一时。”王子腾点点头,叫身边的副手将这话记下了,又问道,“这几家就这么先放着?”
林瑜就冷笑一声,道:“狗胆包天的东西,只怕他们身后另有仰仗,先查清楚再说。”然后解释道,“等湘莲回来,若只是他们自己蠢,我自有法子叫他们这些年吞进肚里的财货一滴不剩地全给吐出来。”
若真的另有依仗也不妨,林瑜黑沉的双目闪着寒光,兴化府临海,最好的生意是盐和采珠。正好了,到时候他使出一个绝户计,保管绝了他们一辈子的生计!
另一边,在林瑜和王子腾商议着怎么处理这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时,人家也在背后嘀咕。
其中大疫也没能瘦了肚子的李姓商人惴惴不安地问道:“这么顶着真的好么?”他肥短的脖子往前探了探,像是瞅见了外头巡逻的兵士,小眼睛里闪烁着畏惧的光,“那可是正一品的大将,还带着那么多的兵,昨晚上可是都杀了人的。”
边上一个脸面微黄的中年男子不由得也点了点头,他是见过林瑜怎么把隔壁家的班头一家怎么给炒了个彻底的。犹豫地提议道:“这价是高了一些,略略降低一成,也好有个交代吧?”
为首的就阴仄仄地说了一句:“降?这降得可都是利,刮得身上的肉!”说话的是一个面上留着山羊胡的精瘦老者,之间他接着冷笑一声道,“再说,现在降也来不及了。”
就有人赞同道:“崔老这话说得很是,横竖人都已经得罪完了,再凑上去说降价。显见的咱们之前说谎了,有什么好处不成?”那才是真正割了肉还落不到一声好。
“可毕竟人在屋檐下。”也有想来想去赞同前头两个人的,他一指门外,畏惧道,“这要是栽咱们一个里通暴民的罪名,到时候可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正是正是,可不就成了有钱没命花了吗,还不如花钱买个平安,横竖之前已经赚得差不多了。”在见到王统制之前,他们也没想到那居然还是一个正一品的大官。之前只当是哪里来平乱的一个千户,谁叫他只带了千人左右的兵士来的呢?因着前头忙忙地商量了一下,结果临到场面上话都叫崔老给说了,现在想想可真是何必呢?
“什么正一品的。”那崔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拉起来的人三言两语地就要跟人服软去,只好出声道,“那不过是个武官,算得了什么?咱们回来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们把我们怎么样,可见是不敢动手的。再说了,越是上头的大官,越是要小心仔细不能被弹劾的,怎么敢滥杀无辜。”
实际上他也不太懂这上头的官员如何,说来他跟眼前的这些人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正一品的大官。不过,这不妨碍他拿这话来安抚人心。
为了叫这话更加可行,他更是冷下脸,道:“我知道你们私下里都猜我另有依仗的,如今不妨就告诉你们。”说着他为显尊重直起身来,对着北边一拱手道,“我那主子可是正经满人,落地就吃皇粮的,这一份家私,差不多都是主子的,小老儿也不过是代管代管罢了!”
说完了,盛气凌人地俯视了在座其他似乎被唬住了的人一眼,道:“你说那什么统制、黄口知府敢拿我们怎么样不成?一本奏上去,管保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众人又商议一回,像是叫这几句漏洞百出的话给塞下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先头说得最厉害的胖子也不说什么降价的话了。
一夜过去,本就高得离谱的药材价格反而又往上涨了一涨。
林瑜正在府里头用早餐呢,不过是简单的白粥陪着些许小菜、一叠包子,听了这话也只是略略皱了眉。心道,这领头的必是另有仰仗,也不知是什么人。那边厢,王子腾却一把掀了眼前的案桌,早膳撒了一地。边上的仆役吓得一下子匍匐在地面上,那副手一边打手势叫他们先下去,一边劝道:“小地方的人没见识,回头先收拾了一两家杀威就好了,不值当生这么大气。”
王子腾深吸一口气,道:“去,你去问问知府,他是个什么说法。”
林瑜能有什么说法,他心里已经判了那几个商户死刑,但是却不能以栽赃陷害的方式。并非他迂腐,之前他不是也遗憾过提前攻城反而给他们留了一条命么。昨晚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反驳,只不过觉得没有必要在这方面和火在头上的王子腾争辩,是以用了别的方式来给他降降火。
老实说,就算是林瑜,他也没想到那几个商户居然还敢火上浇油。
只可惜,这事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再做就是平添罪证了。再者,他不敢说朝堂上的人都盯着他,但是几个内阁大学士绝对是有盯着这边的,现在做了无妨,便是当皇帝的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以后呢?他可没打算只在朝堂上做一现的昙花。
面对王子腾的问话,林瑜只这么回说:“若您迫不及待就想致仕的,这是一个好机会。若您还心有不甘的,那就忍一忍,总不会叫那几个人有好下场的。”其实,对已经被皇帝猜忌的王子腾来说,接着这个机会顺坡下驴既全了自己的脸面,毕竟说出去是为了百姓才斩了那些敲骨吸髓的无良商户;又顺应了皇帝的心思,说不得为了补偿王子腾还有加恩,重新升回伯也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就像是当初贾敏捎给林瑜的口信,贾代善评王子腾乃是野心极重之人。等林瑜这话送过去之后,果然就听说厨房那头重又送了一份早餐过去。
所以说,若不是这样权利欲强烈的王子腾他当初又怎么会提出牛痘的计划呢?
天下无十全十美之人,是以,天下无不可用之人。林瑜含笑,慢慢地将一碗粥吃尽。
牛痘牛痘,自然先要找到有牛的地方。
县城里头自然是没有的,一般贫苦一点的村庄里头只怕也是没有的。林瑜点打探清楚了,知道哪几个村庄里头有牛这才换上王子腾一道出去。
县城之外的军营外已经按照林瑜的吩咐用几座营帐拉出了隔离带,这里头是一部分没有出过痘的王子腾心腹力量,他们留在城外是一个威慑,再者主将还在里面,他们也不能离开。听闻林瑜有办法叫他们避免感染天花,就满腹感激的照做了,横竖也就费一些柴火。
负责内外沟通的是出过痘的兵士,但若是他们要进军营都是要在隔离带里头全身上下沐浴过,从里到外换一身衣服,戴上赶制出来的口罩才能进去,接触的人也是出过痘却一开始特地留下来的几个人。
这些日子以来,密集的军营里头一个人都没有被传染上可见效验。
一行人借用了隔离区重新沐浴更衣。
“世侄这个法子好。”王子腾听里头报说一个都没有传染上,不由得松一口气笑说。这里头的都是他的本部力量,多折损一个都要心疼的。圣上有命那是没办法,本心来说,他并不想带着他们过来。
“有效验就好。”林瑜淡淡道,这法子是在军营里头先试验一下。回头在可能的时候,他会尽量恢复兴化府的商埠往来,到时候怎么防止病毒被带出去就是一个大问题。
否则一直这么闭城,就是粮食也支撑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乡下的情况要比城里头要好一些,并没有的到十室九空的地步,林瑜看过去,还能看到有人在田地里头劳作。
王子腾就给身边伺候的小卒使了个眼色,那小卒大约原本是他的小厮出身,格外伶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子就回来禀报。
“回老爷、大人的话,这村里头也是出过痘的,只是凡是有出过痘的一家都叫他们抬着扔去了祠堂,反而没有传染开来。”
在乡村之中,宗族势力浓厚,只要掌权的老人立得住,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虽则一家子无辜,但是另一方面来说这种有效的隔离反而保证了病毒没有快速地传开。再者乡村的人口密度本就没有县城里的密集,能控制下来也是有可能的。
林瑜和王子腾对视一眼,同时道:“去祠堂。”既然村里头没有了出痘之人,也就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祠堂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祠堂挺好认的,不需要多打听,只管向着村里头独间的修建地最好最大的去就对了。
也许还有加上有大铁链子锁着的,里头还有一名少女哀哀哭泣声音。林瑜细听一会,没听见里头还有别的声音,便对身后示意一下。
子鼠就走上前来,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正要削去木质的门环。铁链子正是从两侧的门环穿过,将里头的人锁在了里面。
“住手!”一声颤巍巍的低喝传来,一行人转身看去,就见一个拄着拐杖打头的老人家在十来个手里握着各式各样的农具的壮汉、婆娘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盯着林瑜他们的目光很是凶恶。
“后面那个就是小的之前问过的人。”小卒低声道,“还给了二两银子呢!”语气颇为不忿。
林瑜充耳不闻,开口问里头自那个老人的声音一响起就停止了的声音道:“里面何人哀泣。”良久不闻回应。
林瑜就温声继续问道:“若有冤屈,只管与本府道来,本府与你做主。”
过了一会子,那些村民都快走到他们面前了,才听里头磕头之声,道:“见过大老爷,小女子并无冤屈,只是小女子家人尽丧,是故哀泣。”
这可不是一般村妇能说得出来的话,王子腾看了林瑜一眼,林瑜点点头,又问:“可是感染天花而亡?”
“正是。”语毕,又低低地哭起来。
林瑜直接问道:“那你以前出过痘吗,现在染上了天花了吗?”那女子就泣道:“并未。”
这个可真是天上掉下馅饼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就算面对着村民恶狠狠的目光,王子腾却有大笑的冲动。
“别听那里头的人撒谎。”那老人却断然道,“他们为了出来,什么话都会说的!”
“什么他们,只有她了罢!”王子腾心情不错,知道八成是撞上了。面对着老人的不敬,还有心情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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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所谓的牛痘他还是心有疑虑的。只是想着林瑜为了算计他攻城就能智计百出,没道理还特地说个谎与他听,这才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现在看起来,八成是真的。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这种被天降元宝砸中的感觉可比林瑜这个原本就知道的人要强多了。
“若是得了天花的,一个缺衣少食的弱女子,哪里还能熬得到现在。”免疫力弱的人本就是传染的重灾区,林瑜有九成的可能,是她得过牛痘,但并不自知。
本身感染牛痘的症状就很轻微,当做偶感风寒混过去也是有的。
子鼠见林瑜一点头,劈手划下,哗啦一声,带着铁锈的链子就滑落在了地上。那些眼神凶恶的村民反而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子鼠弯腰,从里头扶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来。这女子许久未曾换洗,又长期与尸体待在一起,身上难免一股恶臭。不过,她面上皮肤平整,的确未有出花的征兆。
王子腾忍着恶臭,凑上去仔细打量一眼,心里满意,一挥手道:“带走。”却被村民们拦住了脚步。
子鼠拔出匕首把这个女子往那个小卒怀里一塞,也不顾他不情愿的表情,拦在了林瑜的面前。
“你们带走了她,是要给自己招祸的。”那老人语重心长地说,只是精光隐隐的眼珠子表明此人并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善茬,他看着林瑜他们身上看着就不便宜的衣料,想着二小子拿来的银光闪闪的银子,肚子里转着杀人灭口的主意。
林瑜就叹一口气,道:“为什么这世上总有那么多又狠又蠢的人呢?”又扬声道,“老人家,本府劝你还是不要打什么不太好的主意的比较好。”
本府,那老人神色不定地打量着中间那个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小子,心道,当我是傻子不成,然后劝道:“小子,冒充大老爷是要获罪的。老人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也免得吃苦!”说道最后已经是狰狞毕现。
边上就有一个汉子嘿嘿笑道:“瞧着这小脸比女人还好看,老爷子就这么弄死了可惜,不如交给我,回头还能卖一个好价钱!”
“没见识的东西。”那老人倒是一拐棍拍到那个人的身上,道,“卖出去你是想给村子里招祸吗?”就算这小子肯定不是知府老爷,但是没准就和知府有一丁半点的关系。既然要做,就要做绝,弄死拉倒,永绝后患。
林瑜含笑听着,丝毫没有那人淫笑着说得是自己的气愤,倒是边上的王子腾已经沉了脸,犹如看死人一般,看着几个愚夫愚妇。叫这样的目光一瞪,还真有几人惧怕地往后退了几步。
老人惊疑不定,也不知这个大汉是什么来路。只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死仇已经结下,横竖他们这边人多,不怕的,就大喝一声:“你们还等什么!”
子鼠深吸一口气,将身上的剑扔给自家大爷,他仅仅凭着一把匕首就迎上前。
“老子自从做了这么个九省统制可是很久没有亲手杀人了。”狞笑一声,王子腾反手拔出那小卒挂在腰上的刀,吩咐一声,“报信!看好这女的。”接着一刀就劈在冲到他面前的一个汉子的头上,登时红的白的躺了一地。
甚至不用林瑜动手,两人就将这十几个有一把子力气的村民给屠了个干净。那小卒哪怕是跟着王子腾也是上过战场的,眼中并无惧色,而他手里扶着的女子一脸麻木,片刻之后脸上哀戚与愤恨之色来回闪动,半晌才抖着嘴唇道:“报应!”
倒是那个刚才叫嚣得最厉害的老人家瘫倒在地,吓得眼珠子都直了。
这个村庄里城外驻扎的军营本就不是很远,等这边刚结束,林瑜就听见大批人马踏在地上的隆隆之声,不多时数百精锐就在一瞬间包围了整个村庄。
为首的将士提着一个村民来到这边,一看这地上的样子就知道了,忙抱拳道:“末将来迟。”
王子腾挥挥手道:“行了。”又一指地上瘫倒的那个老家伙道,“提去问问,这村里都做了多少亏心事,这般得心应手的,到时候该斩地斩,该流放的。”他顿了顿,对林瑜说,“现在就算是流放之地也未必敢收兴化府出去的犯人吧?”
林瑜就道:“除了十恶不赦的斩了之外,下剩的饶他们一条狗命。城里头需要大量的生石灰,我正好缺人手去开采烧制。”
王子腾就点点头,对那小将道:“听见了?就这么办!”
那小将忙领命去了。
虽然遇上了这种事,林瑜和王子腾的心情却着实不坏。等去了城内的收容堂,交给李大夫,叫地下的婆子检查过后,婆子回说,她身上却有几颗看着就年代久远的麻子,瞧着与天花留下的一样时,这一分欢喜终于落到了实处。
王子腾瞧着比林瑜还激动一些,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他恨不能就剥了人家姑娘衣裳来确认了,就这样还是一连问过好几遍。
林瑜不厌其烦地回道:“对,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得过天花。”应该说,那个村子早年有人得过天花,不过那一家人就和这个姑娘现在的一家人一样,被人扔进祠堂里头死绝了,她也的确从来没有靠近过那家人。
“我问过了,她应该不是从人身上染上的,否则不会就这么无知无觉的。”林瑜食指敲击着桌面,一边捋着思路一边道:“那家人家的东西都给烧了个干净,唯有一头老牛在被弄死之前。那姑娘的父亲是个秀才,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做主买了下来。”没想到,在许久之后,反而救了他的女儿一命。
“这牛也得天花?”听懂了林瑜的意思,李大夫犹豫道。
“人和牛都是生灵,为什么不能呢?”林瑜笑道,“要知道这一点很简单,回头我再派人下去找找,瞧瞧有牛的人家是不是有得过天花的就知道了。”
“若是真的,那就是一件大功德了。”李大夫叹道,“林知府心善,果然是有福报之人。”话是这么说,但他的口气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毕竟人痘早就有之,为何就不能有牛痘呢?
林瑜就摆手道:“天地万物有常,并不会因为什么福报而降下克制之法,只能说办法就在那边,只是需要人发现。”又指着王子腾笑道,“若非今日王统制拉着我往外走走,只怕这姑娘也给弄死了,轮不到我们去发现。”
王子腾想了一会子,试探地问道:“寻常来说,小儿更容易得天花。会不会是牛要比人健壮许多,得了天花症状就比人轻,在传染给人,自然就更轻了。”
李大夫一拍手笑道:“王将军一语惊醒梦中人,可不正是这样,虽症状轻微,但也算得过天花,自然不会在得了。”
这么一说,果然逻辑通顺,林瑜笑看李大夫兴奋地琢磨了一回,然后道,“既如此,本府便叫全县所有生有疱疹的牛都牵来,府衙里头关着的死刑犯还有些,做一下实验就可确认了。”现在反过来说,得天花的牛一定比平时要多出几倍了,倒比先前林瑜在姑苏之时要好找一些。
“只是,在确定之前,还望李大夫暂时保密,好生照顾那个姑娘。”林瑜肃容正色道。
李大夫了然地点头:“这是自然。”
事不宜迟,林瑜即刻下令,收购病牛,王子腾着令兵士将此消息传遍整个府城。
等回了府衙,王子腾方问道:“不等太医了?”虽说今日机会难得,但是按照原计划,他们本是想等太医来了,毕竟从太医的口中确认,更容易得到他人的认同。
林瑜摇摇头,道:“不等了,那个太医在靠近兴化府的时候就开始百般拖延,我那侍女小厮已经扔下他,自购了船赶过来了,明天一早能到。”真要等那个太医,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王子腾先是冷笑一声,然后又不禁流露出同情的目光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错过了扬名立万的机会,让给了一个县城里头名不经传的郎中,怕是要气得吐血过去吧?”
林瑜轻笑一声,冷然道:“那又如何呢?”
“也是。”王子腾笑着摇了摇头,本来就是林瑜拿出来的东西,给不给看他的心情。天授不取,反受其咎。机会都在眼前了,都能活生生地溜掉,可见是没这个命。
他自得的抚了抚胡须,只觉得之前应下了林瑜条件的自己做了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哪怕不是他发现的牛痘呢,也不是他将牛痘制出来的呢,以后史书上,说起天花就得加上他王子腾的大名,也算是名垂青史的一种了!
这时候,他倒想不起当初被林瑜威胁,心不甘情不愿地攻城时郁闷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