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见京墨带着好些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来了之后,想着既然已经惊动了瑜哥儿堂叔,自然应该无事了。便开口,与林瑜告辞。
林瑜挽留道:“既已快到府上了,柳兄何不过府用一杯水酒,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柳湘莲便笑,道:“怕得便是这个,若只有咱两个人聊多久又有何妨呢?”只是,出了这档子事,林御史岂有不出面的理。他实在是不耐烦这些的,有这个时候还不如多耍一会子剑。
林瑜点头,也不多作态,只是道:“如此也罢,柳兄稍等片刻。”说着,便向京墨使个眼色。
京墨会意点头,折身走了。不多时,再回来时手里已经牵着一匹枣色四蹄雪白的高头骏马来,身上还配着锦绣马鞍。林瑜牵了它交与柳湘莲道:“宝马赠英雄。”见柳湘莲一张口就准备拒绝的神色,他微一抬头,继续道,“别忙着拒绝,只当是我给你预防万一准备的盘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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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莲本是爽直之人,见他话都这么说了,也不在推脱,翻身上马一拱手道:“既如此,我便先走一步。”打马一溜烟地走了。
却说他回了落脚的地方,这旅店不甚大,倒也干净整洁。见柳湘莲回了,一个小老儿赶紧迎上来,看着绣着文采的马鞍褡裢叹得啧啧有声。
柳湘莲便笑骂道:“叹甚么,还不快来牵马,少不了你的草料钱。”说着,伸手抄起鞍上的褡裢,落手沉重得他稳了稳手腕。见里头些许有意无意般的眼神飘过来,他脸色不变,拿着好些分量的褡裢却轻飘飘地恍若无物,卷一卷就掖在胳膊肘下。
等会了自己的房间,他才从里面掏出一包一百两的散碎银子,另有一包放着些许银票。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感念他一番心意。等翻到和银票放在一起的一张小小的信笺,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不由地沉默了片刻,方叹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国士报之。”
另一侧,目送柳湘莲离开了这里,林瑜这才道:“回吧!”说着,带着京墨走了。这些带着人的家丁自有他们回去的法子,总是不能扛着这些被绑得牢牢的打手在大街上走的。
天色近暮,但还是有着各色行人。
只剩下主仆两个,京墨这才小声问道:“您直接告诉他,醉仙楼是您的产业,这……”私下里,一道长大的两个人并没有那么严苛地遵守主仆之仪,林瑜也很乐于给京墨解释这里头的文章。
毕竟京墨自小就给放了出去,是良民,能参加科举的。林瑜也不希望他在自己身边做小厮,长大了就做长随,总之脱不开仆役的活计。若真是这样,反倒浪费了他一番培养的用心。
“柳湘莲这样的人,义气第一,只要真心相待他,往往将朋友看得比自己还重一些。”林瑜想着大半日看下来的感觉,慢慢地道,“若非要比喻的话,这样的人就是古时的游侠儿,性子鲁直易冲动,但是对朋友却会时时放在心上,不必担心他会泄密。”
再说了,他也只是写了只要有醉仙楼一日,便有柳兄一日的酒罢了。严格来讲,只是承认了自己与醉仙楼有关系,若真有什么麻烦,也不过是一推二五六就能解决的事。
“游侠?像是李太白诗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种游侠?”京墨的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想起刚才柳湘莲利落的动作,不自觉有些向往。到底年纪还小,平日里再沉稳也不是林瑜这个新瓶装旧酒的,说起来他也不过十二岁,放在林瑜上辈子,正是皮得人神共愤的时候。
林瑜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道:“叫你看的大靖律都白看了不成,还十步杀一人。真要这么干,回去先叫张忠给你狠狠操练个几年再说。”
京墨摸了摸被敲的地方,做了个鬼脸,道:“那大爷是想柳大爷做朋友?”
林瑜看他一眼,叹道:“我下手蛮轻的,敲坏了脑子不成?”见他一副不甚明了的样子,气得摇头,道,“自己想去,想明白了再与我说话。”
京墨登时苦了脸。
回到府上,林瑜先去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舒适地衣袍。刚松快松快就听白术说后面太太叫摆膳了,林瑜只好又起身。
林家主子少,如今加上林瑜也就四个人,是以贾敏常叫了一同用餐。要不然,各自在房里用的话,真是一连几天都能遇不上了。
到了后院林瑜和林如海正面遇上,两人恍若无事一般,默契地丝毫不提刚发生不久的事,笑吟吟地一个陪着贾敏一个伴着黛玉,将晚膳用了,各自回房。
过了片刻,林瑜这才出现在林如海的书房里头。
林如海一见他就笑骂道:“亏得我那般担心,你倒好,回府了别的不论,先紧着沐浴更衣,外头真有这般不结不成?”他这个侄子一般人家还真是养不起,一天光沐浴就两回。要是出门了,次数少不得再加。
林瑜笑道:“不过几个毛贼罢了,堂叔又何必忧心。”早些年,比着阵仗更大的他都遇过了,要知道林松这人狠起来可是真的狠毒。
林如海叹道:“同样年纪的人遇上这种事哪一个不吓得双股颤颤,你倒好,没事人似的。”脸上容色半分不改,果真是个人物。
林瑜但笑不语。
犹豫了一下,林如海看着林瑜含笑等着解释、完全不准备自己开口的样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方道:“今日除了这事,你可还有遇上别的?”
林瑜便将那个都转运盐使司岳同知的发难说了,又道:“堂叔,看样子您这位子可不好坐。”
林如海笑了一声,道:“天底下又哪有便宜的肥差呢?”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暂时别拿这事与自己的侄子说。倒不是面子上过不去,这人精得鬼似的,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只是,现在盐政上的事他倒还支撑得住,还不至于需要搭一把手的地步。
林瑜一瞧他的态度,便知道了自己这个堂叔是没有让自己分忧的意图了。他了然地点头,应诺道:“堂叔放心,别的不说,这个府邸我保管帮你看得牢牢的。”
林如海欣慰地抚须。
准备退出去的林瑜想起被抓起来的那几个打手,回身道:“那几人已经压下去了,还没审呢,这就都交给您了?”
林如海点了外头的管家道:“叫他去办。”
走到外头,林瑜低低地换了一声:“辰子。”一个身穿普通家丁衣服的年轻大汉走阴影中走出来,沉默地站在林瑜的面前,听从吩咐。林管家定睛一看,心头一跳。这人穿着林府的服饰,脸却陌生的很。这,还没老眼昏花吧!他心道,就听这个林大爷开口道。
“你带着林管家去交接那几个毛贼,不必再回我。”
辰子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就像是他整个人一样,要不仔细辨认几乎难以让人察觉。
林管家一边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着,一边跟在这个叫辰子的年轻人身后将老爷吩咐下来的事情给办了。将人好好的关在了地窖,管家再与林如海回话时,忍不住道:“论理老奴不该说,可是……”他将刚才那个辰子的事说了,之前思来想去,他还是没能想起来这府上有这么一个人。
一个只听信林瑜、能在这府上随意来去的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林如海沉默了一下,心道,怪道他敢说能报这府邸平安,原是另有依仗。这才在管家忐忑不安的眼神中开口道:“我知道你担心些什么,只是我偏偏是这么个处境,这一家子还能指望谁?连瑜哥儿都信不过的话,可就真的有可能全折了。”再者,刚来扬州的时候立规矩,在他的授意下,瑜哥儿是插了一手的,就算现在想防备,也来不及了。更何况,林如海私心并不想放着林瑜,他叹了口气道,“便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他不会做什么的。”
这一点,他还不至于看错人。
将人交出去之后,并不意味着林瑜就完全不关心。只是他的控制欲还没强大到连这种小事都要事无巨细的了解的地步,回头有了结果,想必林如海也会告知他的,毕竟这一次他是遭了无妄之灾。
回到自己的院中,林瑜无语地发现京墨垮着一张小脸还在苦思冥想,叹了口气,心道才学是有,偏偏这方面不大开窍,若还这么下去,就真的只能当辅助类的活计了。
虽然现在大多数的两榜进士外放出去做官,有条件的身边都要配上一整套的幕僚门客之类的人才,到了地方上才不会给根深树茂的地头蛇还有彼此勾结的胥吏给耍得团团转。但是,这样的情况不适合京墨,就算是林瑜也给他配好了辅佐的人,可都是林瑜的手下,一个做着官还万事不管,一个就累死累活,时间久了必定人心不稳。
这么想来,贾雨村倒还是个人才!林瑜不免这么想到。
可惜了,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