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上也许是这样,但,我清楚,这并不是事实。”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
通过监控头与网络,屏幕上,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的形象,亭亭玉立,管理长的目光变得有些温柔,虽然,在钢筋水泥的避难所里,没有人见到这一幕。
说起来,在赤塔孤儿院里,他其实和这些孩子们都见过面,只是他们年幼,没有印象。
叶夫根尼娅完全信任自己,远东区的其他人,包括委员会里那些胸怀理想的年轻人,则不一定也这样想,“独断”的名声,在远东区的各要塞里流传,不是一两天的事,管理长自己心知肚明,并不在乎。
“远东区目前实行的制度,是怎么样的,每一个在其中生活的人都清楚,这,与我是否站到台前,并无任何关联。
不过,叶夫根尼娅,你真的不认为管理长,我,正在独断么。”
“我绝不会这么想,因为,远东区是公社主义国家,很可能也是眼下的人类世界里,唯一的公社主义力量。”
“但是,公社与独断,并没有本质的矛盾。”
叶夫根尼娅是否可信,这种问题,着实没有思考的必要,正如流言所指,现在的远东区,从自动化体系到武装力量,完全受自己辖制,各项事务表面上由委员会负责,实际上没有自己的首肯,完全一事无成。
远东区的制度,也是一样,不论公社主义、还是其他任何形式,只要自己愿意,立即就会得到贯彻。
一个人的意志,维持着偌大国家的局面,这情形,正是完全的独断。
“管理委员会,以及,远东区的一切社会管理机构,都只是工具,而非事实上的决策组织,这一点,叶夫根尼娅,你是很清楚的,哪怕我从幕后走到台前,这种运作形式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至于说,因此而引发的独断议论,其实都无所谓。
人类社会的公社主义,根本上讲,是一种抵抗人类贪婪本性的‘低熵状态’,这种状态,倘若没有强有力的手段去捍卫,根本一时半刻也无法维持。
有利于全体民众,却必须时刻捍卫,否则,顷刻间就会被民众里的一小撮野心家、贪婪者颠覆,重走旧路,不论这情形如何荒谬,如何令人痛心,这方面的教训连篇累牍,在战前的旧世界,我们收获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一个治下的远东区,才能完全遵从我本人的意愿,暂且维持现状。
独断也好,其他攻讦也罢,事实如此,在可预见的未来,我并不打算改变这一态势。”
“管理长,我理解您的苦衷。”
对话,与此前的好几次,一模一样,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能理解管理长的所作所为,但,也同时心存隐忧。
正是这种隐忧,才会让她留下来诘问,而不是为外面那些无事生非的言论:
“远东区的现状,系于一身,眼下的状态完全是管理长,您的意志,所以务必要保重自己,深居简出,这我都是完全赞同的。
只是,您有没有考虑过,这种状态,要如何长久维持下去,毕竟……”
毕竟,人总有一死,待到您百年之后,这种“一人之国”的体系又如何维持,哪怕指定接班人,如何确保其贯彻公社主义的意志,不会背叛理想,将偌大远东区置于真正的独断之下,成为暴君肆虐的人间地狱。
这种忧虑,真的很难说出口,叶夫根尼娅的犹豫消磨了勇气。
但,线路另一头的管理长,却心知肚明,眼见年轻姑娘欲言又止、神色犯难的样子,不禁心生一丝怜悯,难抑忧伤。
世界,到了这种时候,叶夫根尼娅心中所想的,仍然是民众,是远东区的前途,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未来,长期以来的观察,管理长完全能确定这一点,因此而格外感动,并且,禁不住悲从中来。
世界的未来,倘若考虑到这一层面,眼前的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得对,叶夫根尼娅。
如果,我在某一天离开这世界,不论怎样选择继任者,接下来,继任者也有继任者,环环相扣,迟早会出现这么一个人,背叛理想,背叛民众,将整个大区视为己有,颠覆现存的公社主义体制,转而按他、或者她的想法恣意妄为。
人,终有一死,身后之事无从顾及,我并无手段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啊,你知道吗,现在考虑这些事,已经无意义:
在并不久远的将来,不论远东区,还是盖亚上的其他势力,整个人类文明都注定会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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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意孤行的管理长,只不过是想要在这毁灭降临之前,给这片土地上的民众,营造暂时得享安宁的家园啊。”
“……”
管理长的话,在姑娘的耳旁回响,有如雷鸣,令她一时默然。
猜测,如果说,在今天的这次对话之前,叶夫根尼娅多少还有些心存幻想,认为自己和极少数rades所预见到的一切,只是某种可能,那么在管理长说出这些话之后,她的这一丝希望便也就此破灭。
恐慌吗,或许是有一点。
可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又有谁会对自己的宿命,毫无察觉。
叶夫根尼娅的反应,在管理长意料之中,但,他还是长久的盯着屏幕,心下怅然。
多少年来,眼看着一群孩童,成长为管理偌大国家的中坚力量,他们的坚忍不拔,他们的胸怀理想,令人欣慰,然而这倾注着青春与梦想的光芒,却几乎是命中注定的,将被这黑暗的时代所埋葬。
但,所谓生命,原本不就是如此吗。
“你,和你的rades,大家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很辛苦;
也是难为你了,叶夫根尼娅。”
“不,我不怕。”
宿命,就是这样的吗,一切终究都会迎来终结,此时此刻,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久远的记忆,孤儿院里,和蔼的男人站在讲台上,对自己和同伴们,讲述什么是生命,什么,又是死亡。